文| 明昀燕
01
“来和我的乔说说话行不?”
她紧紧捏着我的手臂,皱缩的眉头在穿过树叶子的斑驳灯光下若隐若现,现的时候连带着盈着泪水的眼睛,亮得晃眼。
清明节的小长假,我回家小休。一路上是暗蓝色的天空和微薄的路灯光,微风荡到肺叶子里很清爽,这就是四月的感觉,脱下了厚重棉衣的感觉。这种轻薄毛线的舒适,大概是在高三那年体会颇多吧。那年最明显的感觉是,阴冷了好久的天终于亮了,还挺暖和的。
一出了高速公路的收费站,一个接一个的画面都是那么熟悉。这里是城郊的大酒店,前面该是我的高中学校了,咦,学校对面怎么开了这么多的服装家具店?大屏幕上还翻滚着广告。正想着,一排晃着整齐灯光的围墙来了,围墙里面最近的就是那栋灯火通明的楼,那就是我高三的教学楼。整个一大块的地,在车来人往的大马路旁。
快到家门口,从车窗子里就和妈妈招了手,妈妈跑到马路边接我下车。下了车这才发现,妈妈不是一个人,旁边还站着阿姨,在昏黄路灯和刺眼来往的车灯之中。
02
乔是阿姨家的,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读小学,我在初中。她最特别的是那一口晶莹剔透的小细牙,稀疏地排列在樱桃小嘴里面。我问她,牙齿怎么会这么白。她端端正正看着我,我看着她端端正正张开小嘴。
“因为我爸爸会让我每次吃完饭都刷牙。”
待到吃饭的时候,我正吧唧吧唧享受着碗里的美食,却被妈妈打了一下,“你看看人家乔是怎么吃饭的。”我才注意到她,挑一小口东西送到嘴巴里,然后慢慢咀嚼,也不张嘴。
我就这么看着她,仿佛她那里的时间是比我这里走的慢。我讪讪回过头,对着妈妈道了声哎呀,别这么要求我嘛。
乔吃饭的样子似乎不是我和我妈妈一个人注意到,桌子上有个叔叔就开起了玩笑,“乔啊,你这吃饭的样子可真是大家闺秀,人家笑不露齿,你是吃饭也不露齿。”
大家都笑了,气氛很是活跃。谁知乔的眼里愣是上了泪水,丢下筷子就走了。留下桌子上的叔叔,很是尴尬。我回过头想想,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头呀。乔兴许太敏感。
由于家住的近,后来也有好几次在一起玩。她上了高中之后,听她妈妈说,成绩还挺好的,比起我那个时候要好的多。说的形象点,我初一初二是班上排名是30多的样子,初三变身黑马之后才上了班上前五。而她才初一,就是前五名的学生,这在当时的我看来是无法企及的高度。可见是个聪明的姑娘,聪明还秀气。
上大学之前,我听到的最后有关于她的消息,就是考入高中的她成绩似乎下降了,家里人很着急。上次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听说她经常在家和父母闹,不愿意上课。没想到这一次回家听到的更加严重,只剩两个月就要高考,竟然一两个月没去上学了。
一个成绩优秀并且看起来那么乖的女孩,到了要辍学的地步。我不太明白,这之间发生了什么。
03
“她爸爸逼的太紧了。”
当我一脸懵逼地看着妈妈的时候,妈妈告诉我她所知的。她爸爸在她每次考试之后都会把年级和班级排名以及那些学霸的分数弄的一清二楚,然后分析她哪一科没考好,下次要把哪一科赶上来,最后贴在她桌子上。听完我憋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爸爸们竟是一个模样。
我的爸爸当初也是这么做的呀,我也没觉得什么不好,虽然有些过细了,但是知己知彼嘛,我当初怎么就没给整崩溃呢。看着我有点沾沾自喜,妈妈给我提了个醒儿,那是因为你自己想学呀,但是她妈妈说她自打进了高中就不想学了。
是这个理,但是她怎么不想学了呢,一般不是学习不好的孩子才可能放弃吗?我对妈妈说出自己的疑惑。
她爸爸每天会规定,早上穿衣起床洗漱要花多久,中午吃饭要花多久,晚上不准做数学要做英语,原因是你数学已经这么好了不需要再做,并且写作业的时候上厕所不能超过多少分钟,这也是规定的。
我开始有些明白了,可能是她的叛逆期到了,这么严苛的规定确实是过火了。
当孩子觉得父母管的太严,并且施压太重的时候,很容易会让自己陷入被动,慢慢的就会觉得学习不是自己的事情,是父母的事情。
“我这么努力学习是为了你们。”我相信很多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我自己就说过。我发现每次考了个好分数,回到家父母的态度会变的很好。所以我后来考砸了,当爸爸对我施压,我就自然而然蹦出了这句话。
父母对于成绩起伏的重视,会表现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这种变化是我们很明显能感觉到的,而这种转变就是引起逆反关键点。你的施压让我被动,我开始觉得学习是为了你们,加上你们态度的转变,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努力得不到认可。
于是学习这件“自己的事”,就这样变成了“别人的事”,并且在你不断的打击下,我倾向于用“不合你意”的做法来反抗你。
孩子自己没有意识到丢失了学习的主动性,一味地对抗父母;而父母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认为是自己的孩子不听话。于是他们就陷入了互相对抗的混乱局面,把学习这件事放在了一旁,等回过头来的时候,学习就被落下了。
可是这些似乎不至于逼的她几近辍学。
04
既然不喜欢父母的逼迫,家里的氛围肯定是不好的,学校应该是个可以逃避的地方。如果不想去学校了,那很可能是学校也有她不想去的原因。
果然,妈妈说了,是因为学校的同学总骂她。她总是放屁,可是回到家里又挺好的,可能是心理问题。
放屁?!我开始有点吃惊,可是等到我的理性恢复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这挺正常的嘛,人体正常代谢,谁都会有啊。我就有个性格开朗的女友,要放屁了还会说出来,嘿,你们要开始戒备了。虽然是个还挺尴尬的事情,被她这么一说倒也成了玩笑,大家也不会当个事儿。
可是当我回想起从前饭桌上的事情,对于敏感又内向的乔,我觉得这种尴尬可能就没那么容易化解了。
所以这是同学的责任吗?同学骂她,固然有错,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爸爸妈妈那样包容我们的所有啊,化解尴尬在生活当中不失为一种必要能力。
05
第二天吃过晚饭,我打了阿姨的电话,打算和她散步谈谈心,四月的清爽,很适合慢慢走走。可是电话那边似乎有点不对劲。
“啊,是昀燕啊。她……她正在洗澡,我,问问她。”显然乔就在阿姨旁边,阿姨可能是怕她不愿意。我回复,好啊。
“呵呵……”电话那边传来了阿姨的笑声。我接触电话的那半边脸都发麻了,那笑声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生硬而苍白的气息,我从没听到过这么空洞的笑声。
我疑惑电话那头乔说了什么,以至于阿姨用笑声来拖延,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应我。
“那……那你来吧,到我这来,到院子楼下吧,等一下她。”我答应了,马上动身。走到一半的时候阿姨的电话来了。
“算了,不用来了,乔跑了,出去了。”
我失望,放下电话,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天色将暗,晚风微凉。行人大多去往市中心的方向,有中年妇女穿着黑纱裙,套着长袖披肩,大概是晚饭后去消遣。
我总觉得自己能和她说些什么,至少,她可以告诉我心中的苦闷。我曾经难过的时候,多想找个人倾诉啊。可是乔连这样可以倾诉的机会也不给自己。
06
高考前夕了,她临阵崩溃。到底是谁责任呢?
是父母吗?他们逼的太紧。可是谁的父母不是这样呢,谁的高三不是这样过来呢。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考的好一点,即便他们过火了,这是他们的错,可是用父母的错来惩罚自己,这本身不也是错吗?
是同学吗?可是谁没被人议论过呢。他人固然是有错,可是你自己不也是“他人”中的一员吗?你能说这种人性就是错吗?
是老师吗?我相信老师一定找她谈过话,只是每年每月看着那么些无法回头的学生,老师大概也是无力回天吧。可是只要你愿意找老师,老师是愿意帮你的。我们高三每次压力大了,都会去主动找老师,老师也很乐意帮助。
所以一直到乔不愿意见我,不愿意和我交谈。我心中就忽的冒出了一句话。
“自救者人恒救之。”
出了问题自然是每个方面都需要考虑,不能说谁都没责任。只是当你自己都不愿意跳出深渊的时候,谁为你担责任都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