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小路人家,花鸡旺柴土鸭。小渠溪水浅浅,老农田间捡捡。姑娘傻坐岸边,一脸微笑点点。
下车,一条小路横亘在田野之间。田里的水稻正在结穗,地里的大豆在悄悄结果,极目远眺之处,路的尽头依旧是田野。
沿着小路往里走,前方上空是一排排房屋的顶端的样子,确是个乡村模样。
这个地方我算是熟悉的,已来过多次,是姐姐家。然而每次踏进这条小路,随之进入这片乡间,都像极了回到以前,从前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明明这儿不是我以前的家,却瞬间带我回到了从前。
我想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地方。
是桃花源嘛?可这儿没有落英缤纷,没有桃林片片,没有黄发垂髫,用桃花源来形容它总是不满意的。
是故乡嘛?可说起故乡我的心中会毫无犹豫地跳出“开化”这俩字,那是山城里,芹江畔,夕阳下,来来往往、驻足眺望的人;
或是“大龙”这俩字,那个小山村,村民环山而居,年年往复,装满了幼时欢声笑语亦藏满了年少未知的挣扎。这儿不是故乡。
那到底是什么?
恍惚间,好像心中有了一个答案,是瓦尔登湖嘛?
我不确定,毕竟那片湖是那样著名,而这条小路和田野是这样默默无闻。
那且以“以前”来形容这份感觉吧,待在这好像回到了以前。
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能想到的以前是孩子们趁着爸妈睡午觉偷偷跑到溪边玩水游泳,是一整天泡在水里捡青蛳,一路上比较着谁的青蛳更多。晚上妈妈炒起来了,我却不吃,只是看着妈妈开心地吮吸着。
我能想到的以前是村小晚上放学后,和小伙伴翻山越岭到其他小伙伴家里玩,就为了躲过村中央站着的老师的目光。
这是我想到的以前。
但这不是我所经历过的全部的以前,现在的我还不适合讲述全部的以前。
而今天待在这儿,却好像与刚刚描述的以前的感觉并不一样。
看来这个词也是用的不准确了。但是,待在这里却真真是可以让你停下来,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哦,这是从前的感觉嘛?
在遥远遥远的从前,有一个地方……
我没有经历过那个遥远的从前,但他们说,从前的日色慢,车,马,邮件都慢。
就像此刻,翠绿竹子枝头狂舞,田间水稻悄悄结穗儿,泛黄的玉米被剥离了家,一呼一吸,一伸一展,一开一落,草木,生命,天地。
我是带着任务来这儿的,陪娃娃学习,当然每天学习,半天足矣,剩下的时光,我便把自己交给了他们。
田野小路人家,花鸡旺柴土鸭。小渠溪水浅浅,老农田间捡捡。姑娘傻坐岸边,一脸微笑点点。
一进姐姐家门,旺柴便会向你奔来,接着便会听到咕咕咕咕咕声音,黑白相间的花鸡在琢着点儿什么。
吃过饭的午后,我这一天的任务也已结束。我便就在这院子里待着,看花鸡啄米,听溪涧潺潺,陪旺柴与黑鸡对视,池里的鱼儿旁若无人自在悠哉。
趁着阳光渐渐收其他的锋芒,我会走出屋,什么也不干,只是看着这田野。无论何时何地,总能看见田间里头有一个人影,我自然是不认识的,但每次的人都不一样,每次的位置也不一样,有时是老李,有时是老张,戴着斗笠,不是为了防雨只是想挡些太阳。
而他一定不知道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在认真地注视着他和他的田地,认真地陪过他三分钟。
看着他,无比安心。
这让我想起十多年前我的暑假,我总会被妈妈安排各种事情,有时去田里看田水,有时去菜地里摘菜。那会儿常有城里人到乡下消暑,每次我干活时就会看他们在附近阴凉处吹着夏天山里的风。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认真地陪过我三分钟呢。那时的我无比羡慕他们未知的生活,山外的世界。
我喜欢站在阳台上看乡间的草木,他似乎永远静默,永远直立,顺着阳光,任着雨露。
偶然风过,他晃晃悠悠的,但并不改变足下的位置。夜幕落下,乌云遮天亦或繁星璀璨,他依旧。静悄悄地生长吧,趁星星还在。
小溪的水流趟过,也悄悄的,温柔至极,像极了害羞的姑娘瞧见家里来了俊秀的小伙,怕笑出了声儿惊吓到人家。
夜空下数着数着又忘了刚刚是第几架飞机,穿越头顶的星空。唯有夏夜的声音从未停歇。
此时,我像是黑夜里的静默。
见证着蝉鸣的自由。
彻夜。
偶尔。
姐姐家偏安在这乡间一隅,与村子的中心有一点儿距离,邻里间有一种远观之美。许是因此,在这里更容易看到自己,看到原始的模样亦是最终的模样——生命本身的美好与生命终结的坦然,还有人与自然的互相偎依。
这儿的确不是故乡,也不是那个桃花源,它默默无闻,放在世界地图上我定然是找不到它的,但它就是这样诱惑着你,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但我知道,我是不会留下的。我厌恶一切争夺与竞争,我向往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人相望,鸡犬之声相闻,乡民偶尔相见。然,早在我们祖先的血液里便流淌着争夺,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腓尼基人、古希腊人,人类文明从这里起步。
喜欢却不留下。待得差不多了,就走吧,顺着心里的声音,走啊,走啊。
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谈到喜欢。他认为,喜欢某处庄园,喜欢某处风景,不必用金钱买下它,在它里面居住,而是要经常在心里想着它,经常到它那里去兜圈子,去的次数越多,你就越喜欢它,你就越可以说是它的主人,就像一个诗人,在欣赏了一片田园风景中的最珍贵部分之后就扬长而去,那庄园主还以为他拿走的仅只是几枚野苹果,诗人却把他的田园押上了韵脚,他拿走了精华,而只把撇掉了奶油的奶水留给了庄园的主人。这种购买付出的不是金钱,而是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它付出的是一颗挚爱的心,还有体力,它得到的自然也更珍贵。这种占有是不为物役的占有,也是一种不妨碍他人占有的占有。
梭罗的瓦尔登湖,我没有去过,却在心底里无数次想象过他的模样。现在,这乡间,我我好像可以称它为我的瓦尔登湖了。
田野小路人家,花鸡旺柴土鸭,小渠溪水老农,再见了。
但我会在心里经常想着你,想念到不行的时候我想我会再回到这里,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