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落去了日本。
两个月之后,肖尘才接到雨落打来的第一个电话,这也是从那以后唯一的一个电话了。
雨落应该是在海边,而且当时海潮比较大,电话那头不时传来大海的呼啸。
雨落在那头只传来一句: 肖尘哥哥。这边肖尘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了一大通。
雨落你过得好不好?吃住习惯不?怎么这么久才来电话?学习压力大不大?钱够不够,哥给你寄钱去?
肖尘说得急切,雨落安静地听着,没有回答,海潮此起彼复,发出的呼啸声似乎成了对肖尘的回答。
说了一大通的肖尘竟然担心越洋电话费太贵,傻傻地让雨落挂了,又说海边风大,嘱咐雨落早点回去。
电话那头,雨落早已是泣不成声。挂了电话,望着祖国的方向,冲着海潮大喊: 肖尘,你要好好的。连喊了几遍,累了,又蹲在海边大声哭泣。
期待着一年期至,可以等到雨落的肖尘,不仅没有等到雨落,并且连一个电话,一封信都没有等到。
肖尘开始了满世界寻找雨落。
雨落工作的医院告知肖尘,其实雨落去日本半年后就提前结束留学,回来单位不到一周,就辞职走了。肖尘问遍了所有雨落的同事,无一人有雨落的联系方式,谁都不知道雨落去哪了?
肖尘特意请了长假,回到老家,找大姐雨蓉,找雨落父母,找小时候抚养过雨落的乡下亲戚,找雨落从小学一直到医专的所有同学。
石沉大海。
雨落,从肖尘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2
找不到雨落的肖尘像每一个失恋的男人一样,变得颓废。
工作,睡觉,两点一线,肖尘重复着这种单调。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如同机器人,目光呆滞,面无血色。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一年多。
突然一日,肖尘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足可让肖尘满血复活。是雨落的大姐雨蓉打来的。她有了雨落的消息,就在昨日,雨落打电话给雨蓉,请雨蓉寄些东西到内蒙古,并问雨蓉借了些钱,一并寄去。
电话是雨落在自治州里用邮局的电话打的, 所以雨蓉并没有留到雨落的联系方式,只给了一个地址,让雨蓉寄钱寄物。雨蓉给的地址,是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看上去应该是一个牧民小学。
肖尘立刻向公司请了假,他有点等不及了,恨不得马上见到雨落。只可惜没有雨落的电话,否则,他可以一直通着电话,一直朝呼伦贝尔奔去。
路上颠簸了三四天,火车转汽车,汽车转马车,找到了这所学校的时候,学校已经放假了。学校门口左边是校门卫,只有一个看门的大爷;右边是医务室,也很简陋。
肖尘从医务室的窗口向里望去,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块黑板,上面写着一些注意事项,落款俨然写着,医生:袁雨落。
看门的大爷听肖尘说明来意,非常地热情,一边给肖尘倒水,一边一个劲地夸袁老师有多好,既当老师又当医生。
肖尘了解到了,这两年,雨落就在这里支教,一边教书一边给牧民看病。雨落人好,当地人都得喜欢她。
只是可惜了,袁老师要走了,要到别的地方去了。门卫大爷操着并不流利的普通话,蒙古族口音很重。
肖尘听到这话,心凉半截,难道这次又见不到雨落了么?
事实上肖尘就真的扑了个空。肖尘在那里等了四五天,没见到雨落回来过。而雨蓉寄来的东西到了,是让门卫大爷收的,都是一些本地难于买到的医疗物品和教学用品。
经门卫大爷的指引,肖尘去了旗里了解一下雨落的情况。旗里的负责人告诉肖尘,十天前,雨落就办理了手续,到别的地方支教去了,具体去了什么地方,旗里也查不到。
肖尘知道这次是找不到了,只好准备回去。临走之前,肖尘留了一些钱给门卫大爷,说是捐给学校和医疗室。这钱,本来是要给雨落的。
门卫大爷找了马车,送走了肖尘。此次一去,肖尘再次得到雨落的消息,是在三年之后。
3
2008年,汶川大地震,一夜之间,电视霸屏,全是汶川传来的消息,新闻。
肖尘过着单调的生活,三十出头的人了,不考虑婚事,不考虑进取,在助理工程师的位置上做了五六年,原地踏步,毫无起色。
平日没有任何活动,偶尔也就看看电视。汶川地震后,有大量的医务人员奔赴灾区,其中就有不少是志愿者。肖尘似乎有些感应,天天盯着电视,但凡有这方面的报道,便仔细地看。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肖尘还真的在有关支援灾区的医务人员专题报到中,看到了雨落。
雨落在镜头前是在被采访,肖尘清楚地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雨落。那是盼了不知多久,魂牵梦绕的熟悉面孔啊。肖尘见到画面中的雨落,竟然猛地跪在地下,嚎啕大哭,这种压在心里多年的情绪,猛的一下子,爆发了。
当天晚上,肖尘就上了前往四川的列车,这种急迫,无以言表。
肖尘下定决心,找不到雨落,就再也不回来了。
还好这次去支援灾区的医务人员都有登记。肖尘一到汶川,找了一家临时医疗点,请人家一查,便有了雨落的下落,她是作为医疗人员志愿者来到灾区的。
4
在距离汶川震中心二十里的一个医疗站,肖尘终于见到了雨落。
医疗站人来人往,大家忙忙碌碌,伤员抬来送走,工作人员脚步匆匆,跟电影里的战地医院无异。
雨落一身白褂,满身泥污。听说外面有人找,从医疗棚里走出来,还戴着医疗手套,手套上满是血迹。
远远地看到了肖尘,怔了一会。然后驰奔过去,猛扑在肖尘身上,紧紧抱着,泣不成声。
肖尘的肩上,沾满了雨落的泪水,还有雨落手套上的血迹。雨落竟忘了脱下手套,不管不顾的,紧紧箍住肖尘。肖尘连说好了好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雨落就是不放,肖尘只好搂住雨落的细腰,任由雨落在怀里大声哭泣。
此时此刻,肖尘何尝不想大哭一场。
这几年来,肖尘心中的疑惑,内心的痛苦,甚至可以说是满腹委屈,有千言,有万语。他本可以大声责怪,可以细细盘问,可以关切如初,只待雨落一一道来。肖尘,有权利向雨落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看到消瘦了许多许多,脸色苍白的雨落,肖尘无法责问一词一语。他只有一个决心: 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了雨落。
棚里有人喊袁医生,雨落这才缓过神来,她还在工作中。松开肖尘,雨落摊摊双手,示意她现在得回去工作,便又钻进医疗棚里。
肖尘走进棚边,掀开帘子,看见雨落在手术台上忙碌。戴着口罩的雨落两眼已经变得深遂,脸色很难看。虽然穿着白大褂,但是可以看得出来雨落比以前瘦得不是一点点。肖尘心里一阵心疼,眼睛,不知何时,早已泛红。
哎,那个谁,对,就是你,过来帮一下。有人把肖尘当作是新来的志愿者,吩咐他帮忙抬送伤员。
肖尘放下背包,便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一直忙到夜幕降临,雨落端来一盒饭,和肖尘分着吃了。饭后,雨落脱了大白褂,和肖尘就坐在户外的草地上,两人似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相视而笑,一时半会,竟然无语。
雨落累了,打个呵欠,早就有了困意。
肖尘哥哥,我靠你怀里睡会,行不?雨落不待肖尘应承,直接躺下,脸贴在肖尘肚皮上,双手箍住肖尘的腰,整个人缩在肖尘怀里,只留双脚露在外面。
肖尘明显感觉到雨落身体的冰凉, 慌忙抱紧,又从包里取了衣服盖上,脱了她的鞋子,用另一件外套裹住双脚。
一会功夫,雨落沉沉睡去。肖尘不敢睡,他有些害怕,害怕一觉醒来,雨落又不见了。就这样紧紧抱着,看着雨落的脸颊,感受着雨落的呼吸和心跳。雨落可能是太累了,睡得很沉,极少翻身。
不知何时,天已大亮,肖尘可能只是在天亮时分迷了一会。雨落醒来,同时也惊醒了肖尘。
肖尘既然见到了雨落,怎会离去?雨落也不赶他走。白天双双加入救灾,只有晚上才呆在一起。在一起也没多少话,三言两语,雨落便有困意。
天天睡在肖尘怀里,似乎比床上还舒服些,有时睡得浑身酸痛,雨落都还觉得不够,肖尘也乐意。本该可以日日相拥而眠的一对情侣,却活生生分别多年,仿佛这几日,就巴不得将过去本该有的所有拥抱,全都补就回来。
醒来的雨落又扑在了工作上。
5
如此,过了七八天之久。肖尘每天晚上都睡得少,守着雨落,只有天明时分才闭会眼睛。
白天肖尘做的大部分是体力活,可能见多了血腥,腐肉,饭量也小。渐渐的,肖尘体力不支。到第九日,正抬着担架的肖尘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肖尘再次睁开眼睛,没看到雨落,临时病房内有个小护士,见肖尘醒来,转身便过来。
你醒了?小护士问道。
我睡了多久?肖尘猛地坐起,又躺下,头还是晕。
你睡两天了,雨落姐让我一定要守着你。小护士回答到。
雨落呢?肖尘有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慌了神。
雨落姐走了,本来她早就过了志愿期限,你来的第二天就要走的。看你来了,才又推迟了。小护士边说边取挂在挂钩上的小包,从里面翻出一封信,递给肖尘。
雨落姐昨天走的,瞩咐我等你醒来,就把信交给你。她说你看了信,就会回去的。小护士放下信,就出去了。
肖尘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否则也不会夜夜相守,以至于体力不支,晕倒过去。此时此刻,肖尘奥悔到了极至,可又能如何?很显然,雨落是有心要躲,才会如此不动声色。
急忙拆开雨落留给肖尘的信,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语气,还有明显浸湿过的信纸。雨落,你倒底有何难言之隐,才会如此绝情?
信中寥寥数语,肖尘看得肝肠寸断。
我唯一深爱的肖尘哥哥,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躲开,我只能告诉你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拥有许多,而我,只有一个肖尘哥哥。
雨落此生别无他念,只求哥哥能够幸福。为了你以后的幸福,请一定要忘了我,权且当我绝情。
好好生活,千万别再来找我,是雨落对哥哥的唯一所求,请哥哥一定要答应雨落。
肖尘心如死灰,多年相守,多年苦寻,竟换来这个结果。
爱开始演变,恨由之而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