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百里洞庭府内,生长着无数精灵,河蚌珍珠正是其中的一员。珍珠自小听着前辈“田螺姑娘”的故事长大,渐渐的不慕修仙,成日里倒是琢磨着怎么能同田螺姑娘一般觅得如意郎君,恩爱一世。
两百年转瞬即逝,珍珠将将修成人身,端的是一名娇俏可人,玲珑可爱的妙龄少女。珍珠修成人身之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去寻找自己的如意郎君。
至于怎么寻,珍珠心里已经有了章法。自然是效仿那位田螺姑娘去池塘等着了,机缘到了,她的如意郎君自然会寻着她将她带回家。
三伏天,日头正盛。珍珠寻了一处池塘,卧在一方青石之后咕噜咕噜的冒着泡,等待良人的出现。正当珍珠不耐烦的打着瞌睡的时候,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进来,正落在珍珠的头顶上。
珍珠一个机灵来了精神,赶忙上前一口叼住了手掌。只听得“哎呦”一声惨叫,手掌的主人一屁股坐在了岸边。他抬手一瞧,一只足有面盆般大小的河蚌正紧紧的夹着他的手。
手掌的主人笑不得的看着挂在自己手掌上大河蚌,也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了。他使劲儿的掰了掰,珍珠不但没松开嘴,反倒夹的更紧了。这当儿,倒让他自个儿吃了痛。他顿了顿,将手掌连同珍珠揣进了怀里捂着,一路小跑回了家。
珍珠喜滋滋的随着梁修回了家,刚进家门她便松了口,只见哭了地河蚌四周陡然间升起一股青烟,随后化作一名少女。化成人身的珍珠,一下子就扑进了梁修的怀里,抱着他的胳膊直叫唤,“夫君,你终于出现了!”
唤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珍珠抬头一看,梁修正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半晌“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珍珠目瞪口呆的看着被吓晕的男子,一阵啧嘴,“啧啧……这夫君皮相倒是不差,就是胆子太小了,忒不经吓!”
2.
在珍珠第八百次强调自己既不吃人也不吸人精气的时候,梁修方平静下来。珍珠此时才顾得上细细打量他一番,身着青衣麻布,清秀之余显得有些单薄。
珍珠扬起一张笑脸,道,“我是洞庭湖府内的一名精灵,特来寻你做我家夫君。夫君,你看今日晴空万里,娇阳如火。真真是个适合成亲的好日子,不若今儿晚上咱们就把亲事办了吧!”
梁修一听这话,脸上迅速爬上一层红霞,他指着珍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来。待他转念一想,心下有了主意,“你说你要做我的娘子,你可知道做人娘子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你且说说,你可会洗衣做饭?”珍珠摇了摇头。
“砍柴挑水?”珍珠再次摇头。
“织布缝纫?”珍珠仍然摇头。
“你什么都不会,怎么做我娘子?”
珍珠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俏生生的道,“我会生子,你会吗?”
这话一出,饶是梁修再好的修养也被噎得拂袖而去,只有那红红的耳垂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不管梁修愿不愿意,珍珠就这样死乞白咧的住了下来。她倒真的学着洗手作羹汤,为梁修那两间家徒四壁的草房添上了一摸色彩。
年深日久,两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倒真在嬉笑怒骂间生出了情意,到了次年的中秋,两人对着清风明月拜了堂正式成了亲。
3.
成亲后的日子温馨平淡,唯一的缺憾就太穷了。梁修自幼失怙,全凭邻里接济着长大。后来能够入学,也是千祈万求,又典当了父母留下的那点家产换来的。
这些年下来,除了肚子里的墨水和文人的酸气,梁修是半分生存的本领都学到。父母留下的两间草房和两亩薄田,只够养活他一个人。现下多了个珍珠,不免显得拮据。
起初,梁修还想着珍珠是名精灵,定会些什么点石成金的法术。他将这想法同珍珠一说,逗得珍珠直乐呵,“哪有这样的法术,这世间阴阳调和,万物皆有定数。妄自变动,只会有损自身修为。即使真有这样的法术,我也是不敢用的。”
梁修这才断了念想,他握着珍珠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只要这次秋闱得中,我必定不会再让你过这种苦日子。”
珍珠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于她而言每日是粗茶淡饭还是山珍海味,并无甚大的区别。百年清修的苦都吃得,这点苦难道还吃不得?最重要的是,身边这个人陪着她。
不成想二人的希冀很快就破灭了。那一日,梁修和珍珠二人去集市备些笔墨纸砚做赴考之用。等二人到家的时候才发现梁修这几年辛苦存下的积蓄被梁上君子盗了个一干二净。
二人登时蒙了眼,此时距秋闱不过半月时光,哪里还能筹到银钱?梁修捶胸顿足的一通咒骂,结结实实的大哭了一场,直道自己命苦,错过这次秋闱,又要蹉跎三年时光。
珍珠心下不忍,到了夜间悄悄施展法术,吐出一粒浑圆璀璨的珠子来。第二日,交于梁修,让他换些银钱。
梁修惊诧的看着这粒珠子,问“此物何处得来?”
珍珠笑言,“我不是说过我会生子吗?只是此子非彼子。你忘了,我本体为河蚌,自然可产珍珠。只是孕育此珠,实耗费精气修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频频使用。”
梁修听完动情望着珍珠许下承诺,“你放心,修此生决不负你。此次必定金榜提名,不再让娘子稿费心神。”
4.
梁修将这粒极品珍珠当了,换得了千两白银的巨款。在惊喜的同时,对待珍珠也更加热切了。
等到榜单下放,梁修果真榜上有名,以乡试前三的成绩成了一名举人。有银钱在手,又有功名傍身,梁修的日子可称得上春风得意。每日里不是应酬就是诗会,在家的日子倒是越来越少。
珍珠为梁修感到高兴之余,心里却多了几分寂寥和凄凉。她想,这大概就是前人说的“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滋味。
被众人围捧的梁修倒是越发的得意,他自小受人白眼惯了,突然间成了受人敬待的人物,心下不免有些发虚。每逢酒会,他都抢着付帐,生怕旁人瞧不起他。时间长了,众人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待遇。没多久,就将那千两白银花的一干二净。
没了银钱的梁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仕途刚刚起步,哪个地方不需要打点,哪户官家不需要应酬,没有银钱还怎么混得下去?
此时的梁修早就忘了珍珠说过的话,只将大道理往那一摆,大剌剌的伸着手问珍珠再要一粒珠子。珍珠想了片刻便应下了,为了自家夫君的前程,她也管不得太多。
次日,珍珠将珠子交给了梁修,她张张嘴本想再嘱咐几句,梁修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兴致冲冲的奔了出去,留下了一脸苍白的珍珠。
梁修的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迟,后来有几日干脆就住在了外面。这让珍珠很是神伤,她开始渐渐怀疑自己寻求的恩爱一世,相守一生的日子是否真的存在。
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大把的银钱就有了各种各样的朋友。经人牵线搭桥,梁修认识了知县的千金。这位千金长相普通,派头倒是十足。端的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一段时间的来往之后,千金对这位既出手大方又有功名傍身的梁修动了心。对此梁修有自己的考量,若能攀上知县这棵大树,何愁仕途。于是,在知县的默许下,二人越走越近,直到有一日二人有了肌肤之亲,知县才跳出来,逼着梁修休妻再娶。
5.
被逼的没了法子的梁修只得去请求珍珠的应承。梁修心虚的低着头,他当然知道自己对不起珍珠,可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
“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就算知县千金进了门,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住在这里,我会另置了一间宅子给她。珍珠,我心里喜欢的只有你。娶她也是看中了知县的势力,这也是为了我们俩的将来,你就体谅体谅我好嘛?”
珍珠没说话,死死的盯着梁修,她曾听人说起过人心易变,没成想竟是变得这样快,这样彻底。不过短短一年时光,那个发誓要让自己幸福的人仿佛就消失了。
半晌,珍珠才吐出一句,“我答应你。”
梁修听罢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一把抱住珍珠安抚她,“珍珠,咱们还同以前一样。只要我的仕途顺畅,等时机到了,我还是会将你再娶回来的,你放心。不过……另置外宅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你知道前些日子为了打通知县这道关系,我手头的银钱花费不少……”
“知道了,你明日再过来吧。”
“哎……”梁修欢声应下了,他没想到珍珠答应的这般爽快,心头一松,步伐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送走了梁修之后,珍珠紧绷的身子像突然失去了支撑,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哇”得一声从口子呕出一口血来。这一年以来,为了满足梁修的需求,她屡次以自身修为强行孕育珍珠,早就支撑不住了。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打乱了定数,自然要受反噬。她本是洞庭湖府一名无忧无虑的精灵,一心修得逍遥仙道便好,何必要来趟尘世的浑水?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次日,当梁修再次来到草屋时,珍珠已不见了踪迹,桌上只留下一粒血红的珠子和一封信。信中有言,以此珠来偿这两年的恩爱情缘,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6.
珍珠的离去让梁修怅然若失,这情绪只短暂的停留,没多久就被新婚的欢喜给冲淡了。攀上知县这棵大树的梁修自视更加不凡,每日里被人恭维着追捧着,渐渐不思进取,沉迷于玩乐享受。
他本就是个不善营生的人,加上知县千金吃穿用度的耗费,由典当珍珠得来的家财哪里经得住这般花费?不过数月时光,就一贫如洗。没了钱财的梁修只得依附知县千金过日子,成天被讥讽责骂。
梁修本想着能再次高中,扬眉吐气。可他早就习惯了享乐,哪里还能看得进去书。在会试中他不出预料的落了榜。这一落榜,他在家中就更说不上话了。不过一月,就被迫和离,还被赶回那间草屋里。
年余时光,仿佛大梦一场。梦醒之后,草屋还是旧有的模样,变的只有他自己。夜晚,明月高悬,梁修想起同珍珠成亲那天晚上,也是这般清风徐徐,明月皎皎。他甚至还能回忆起珍珠脸上的那摸娇羞的表情,和自己隆隆的心跳。
有多少人在世间沉浮中,丢失了初心。曾经最简单的愿望沾染上功名利禄之后全然变了模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了呢?明明最初的时候,他只是想让珍珠过的好一点这么简单的愿望而已。梁修想不出答案,他只知道,他所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