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今年满七十一了。
他已记不清自己是几月份生人,只知道自己是在新中国成立那年出生的。直到今年,他做这卖菜的生意有五十多年了。
老牛还清楚地记得,十八岁那年,他爹把还在上学的他叫到身边说:“老大,你别上学了,跟我去卖菜吧,家里供不起你们那么多人上学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爹又说了句令人难以捉摸的话,“再说,你要是上好了,有出息了,我那三个儿子怎么办?”——老牛上学很用心,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
十八岁的老牛看了眼一边在地上玩耍的三个弟弟,又看了看,抱着最小妹妹的娘,跟他爹说了声:“好!”
就这样,十八岁的老牛就推着板车跟他爹去市场上卖菜,挣钱补贴家用。这一晃,就干了五十多个春秋。
五十多个春秋里,新中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老牛家也在悄然变化着。老牛的三个弟弟,陆续下学跟着老爹推板车、学卖菜;老牛结婚生子啦,老伴从来没有进过学校,大字不识一个,但是给老牛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儿子小牛长得虎头虎脑,力气大又爱淘气,到处闯祸,但老牛还是喜欢的不得了,谁让他上面是三个女娃呢。小牛七岁时,看到村里差不多大的同伴都去上学了,没人陪他玩,他就跟老牛吵着闹着要去上学。老牛无法,只能遂他心愿。上学,本就是为了有人玩耍,小牛的成绩也是可想而知。就这样,初二那年,十六岁的小牛,因为看不得自己姐姐挨骂,出手打伤了姐夫,没地方住宿而辍学了。
老牛叫来小牛:“牛啊,不想上学就跟爹学卖菜吧。人总是要吃菜的,学会了,也是一份长久的买卖。”
小牛天生乐观,再加上本就不愿上学,高兴地跟他爹说:“好,从明天起,我跟爹学卖菜。”
可是,小牛没想到,卖菜是那么辛苦的营生。每天凌晨一点多,就要起床,无论刮风下雪,都要推着板车,走上十几里的路在天亮前赶到市场。偶尔一次小牛实在不想起,赖了会儿床,起来后就发现他爹已经走了。天生啥也不怕的小牛心也慌了,因为去市场的路上有一块坟地。夜黑风高的晚上,再胆大的后生一个人也是心惊肉跳的。但也无法,谁让自己赖床了呢,小牛只得硬着头皮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啥也看不见,他估摸着快到坟地时,拔腿就跑。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是大坑挨小坑,一不留神,小牛就摔了个狗啃泥,也来不及喊疼,站起来又跑,一气跑出一里多地才敢放慢脚步。赶到市场,老牛看到灰头土脸的小牛,问他怎么了。小牛不好意思说路上的经历,吞吞吐吐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不过,自此小牛跟他爹赶市场时多了个心眼,他细心记着路上的大坑、小坑,直至后来他自己一人“逃跑”时,再也没摔过跤。
一年又一年,时光仿佛是在跟小牛比赛,逃也似的溜走了。十八岁那年,小牛娶亲了。第二年,1997年,正是香港回归那年,小牛有了小小牛。小小牛慢慢长大,小牛也慢慢奔向老牛。但市场上卖菜的生意并不像老牛说的那样,是一份长久的买卖。小牛跑去开玩笑地质问他爹,老牛不好意思地说:“谁知道会出现超市这玩意呢!”
但小牛暗暗的下定决心,他不能再让小小牛跟他学卖菜。他爷爷教他爹卖菜,教他几个叔叔卖菜,他爹又教他姐姐卖菜,再后来又教他卖菜,到小小牛这代该换换了,不能让他“传承”下这份事业,就让自己做老爹的关门弟子吧。
小牛拼了老命的挣钱,给小小牛提供最好的环境让他努力学习。小小牛也争气,不似小牛,倒像他爷爷老牛,从小成绩就在班里数一数二,十年寒窗,最终顺利考上了一所一本的医学院校。
送走小小牛的那天,小牛回家找出他爹传给他的杆秤,拿在手中细细看了良久,会心地笑了。
晚上,他买上好酒好菜,跑到他爹家,跟老牛两人喝了起来。
“爹,从我太爷爷那传下来的杆秤,我就不给小小牛了,我就做你的关门弟子啦!”
“好,好。就不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