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滕吠吠
1
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只有10.28米，一条马路的宽度，但他却永远无法抵达她。
每当夜幕降临，他都安静地看着她，她身上的光明亮迷人，让他误以为自己身在天堂。
他身高7.6米，她也是。
他是这所校园里的一盏普通路灯，她也是。
他从不觉得作为一盏路灯是件多么可耻的事情，相反，他觉得这份无聊的工作挺适合他，因为可以一直陪着她，望着她发呆。
那是2006年，他和她第一次相遇，他们一起被关在一辆封闭的车内，他和她肩并肩被拉来这所学校，很快他们就被分别安装在了马路两侧，他恨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牵她的手，就被这么无情地分开。
十年过去了，他每天陪着她，不管风吹雨打和日晒。
他从没有怨言，觉得自己还好有她，他才能熬过每一个漫漫长夜，和他们一起来的其它小伙伴多半都已老弱病残，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依然健硕如初，光鲜如昨。
2
春天来了，这所学校也苏醒了。
操场上跑步的男男女女，篮球场上挥撒汗水和青春的俊男靓女，以及从走道上路过的长腿高跟的美女，他都没有心思去看；校长的新情人，老师摔了学生的iPhone，校园明星——小神萌兽失踪，这些八卦他一个也不关心。
他只关心她。
每当深夜降临，校园里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发春的野猫，巡逻的保安叔叔也困了的时候，就是他们缠绵的时刻。
他和她唠家常，唠以前在铁矿厂如何被人发掘，如何送到炼钢厂，如何差点被人当废铁扔掉，如何被一个技术工人捡回回炉重造，如何被造成路灯杆，如何和她成为邻居。
她不说话，只是听着，偶尔问她一句：你困吗？
他精神抖擞用他嘶哑的嗓音回答：在你面前，我永远不会困。
然后，她就格格地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更加迷人，眼睛忽闪忽闪，灯光忽明忽暗，让他觉得空气了平添了几分妩媚。
3
有一年夏天，台风登陆，12级的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他还是舍不得闭上眼睛，因为他害怕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会被狂风带走。
那夜，他睁大眼睛使劲地盯着她，看着她安详地入睡，他真想给她盖上一张棉被，他害怕她在这么冷的夜里得了风寒。
她没有得风寒，而他却因为高烧眼睛瞎掉了，她一遍遍呼喊他，得到的只是嘤嘤的回音，他高烧，连声音都快要发不出来了。她急的哭了。
他眼睛被修好的那一天，他一连看着他24个小时，白天这种休息的时候也不例外，害得她格外脸红，要不是她强行他把开关关掉，他还会一直看下去的。
4
他的眼睛第二次瞎掉，是在一个冬夜，那晚既没有暴雪，更没有台风。
他是被一对情侣活生生给“逼”瞎的。
那晚，夜深人静，离宿舍大门关闭只有十分钟，一对小情侣依靠在他的身上接吻，他们忘我的不顾别人的感受，尽管他使劲的眨着眼睛提醒他们公共场所注意“节操”，但是这对小情侣好像听不见似的，不仅不知收敛，反而更加大胆地做起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他哪见过这种仗势，当即就急了，况且在心爱的她的面前被人无视，还做着有损自己形象的事情，如果这事被别人拍下来，明天成了校园新闻的头条，他这杆路灯的老脸往哪儿搁。
他急了，忽闪忽闪眨着自己的眼睛，忽然，“嘭”的一声，他的眼睛炸了，他再次失明，而这对小情侣也被吓坏了，马不停蹄地跑回了宿舍，从此二人见到他总是绕道而行。
事后，他不无得意的问她：我是不是很英勇？不畏强暴，勇敢的与敌人作斗争。
她说：你别嘴犟了，要不是我提醒物业，你现在还在瞎着呢？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瞎了，物业也不管我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她说：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你瞎，我陪你一起瞎。
……
5
这次，他又瞎了。
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人来管他，假期期间，空荡的校园才不会有人注意到一只灯泡灭了，这个宇宙每天都有星星在熄灭，每天都有生命在消失。
她不想他成为熄灭的星星，她不想他成为消失的生命，她要他再次睁开眼睛，给她讲鬼故事，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阻止他讲下去，她要听“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以后发生的故事······
她呼喊，没人理会；她拨打物业电话，无人接听；她向野猫求救，野猫反而挠了她一身的伤疤。
她几度伤心落泪，想和他一起失明，哪怕一起死去，在黄泉路上他还有个伴。
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夜里，连日的伤心失落，导致她体力不支，跌倒在马路上，鲜血和着雨水浸润到了他的脚下。
他呼喊她的名字，她用微弱的声音回应他。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为了他，她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最终还是没能救到他，反而连累到了她。
在大雨里，他抑制不住的哭泣，他想把她扶起来，他害怕明天天晴后会有熊孩子玩弄她的身体，从她身体上践踏过去。他最害怕看到她受伤了，虽然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心告诉他她伤的很严重。
他在土地里使劲移动，想离她近些，再近些······
6
一毫米，一厘米，十厘米，他最终还是没有没有把她扶起来，他被混凝土台阶绊了一下，重重地跌倒在它身边，身上的零件摔得七零八落。
他没哭，相反他还笑了起来，因为，他的心脏现在正好落在她的心脏旁边，他能清晰的听到她心脏跳动的声音，他去拉她的手，却不小心摸到她泪流满面的脸。
她哭着骂他：“傻瓜，谁让你来扶我了，我不会有事的。”
他笑着说：“你跌倒，我也要陪你一起跌倒。”
2016/05/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