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理想就像铁轨的影子——越往前就越窄，最后看不清楚了。
豪哥曾经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人。
豪哥小名叫阿宝——在南方农村，那是一个烂大街的名字，一个村子里都可能有几个叫“阿宝”的人，从老到少。可怜的小阿宝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小农民，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在村里是受欺负的对象。被侮辱谩骂是最低的限度，在生产队里给少分粮被饿饭，甚至因为一点点小事被打上门是家常便饭。
小阿宝的父母默默咬牙承受一切的屈辱，节衣缩食让四个孩子读书，告诫孩子们一定要“跳出农门”，光耀门庭。阿宝的大哥和姐姐都如愿考上了大学并顺利毕业，但是也只是漂泊在大城市艰难度日而已，并不能成为高官或者富豪。
下面，我们还讲讲当年的小阿宝，现在的豪哥的奋斗故事。
A.英雄时刻
阿宝把五寸长的尖刀悄悄地放到裤兜里，拿出一盒红塔山，脸上带着一副奴颜婢膝的笑，哈着腰走向翘着二郎腿的成哥，正眼都不看跪在成哥面前的脸上还滴着血的父母和弟弟。成哥旁边两个跟班立即指着阿宝呵斥道：“干什么，跟他们一起跪好！”
“对不起，对不起。他们不会做人，我给成哥赔罪了，所有的赔偿我给。请成哥高抬贵手，放过他们，”阿宝并不为所动，依然媚笑着说，“成哥，我代他们赔罪，您大人大量，别生气。三位抽支烟消消气！”
成哥心里还是挺受用的，阿宝这小子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会做人的名声在四乡八邻倒有点名气。他缓了缓眉头，换成平易近人脸色的说：“哈哈，就听说你小子会做人，他们要是像你一样，我还会难为不成？都是邻里邻居的。”
阿宝听了成哥的话，如蒙大赦，紧了紧步子，左手抽出一支烟，右手撰着打火机凑了上去：“成哥，来，抽一支！”
成哥怎么也想不到是计，伸手接过烟就放到嘴巴里，伸长脖子等阿宝点烟呢。说时迟那时快，阿宝突然左跨步左腕猛击成哥下颌，右腿插上右手变肘捣向成哥心窝，右手顺势突向脖子将成哥头颅下压，左膝提向胯部，一个右肘下压到躺倒到地上成哥的腹部。这些动作一气呵成，一秒不到成哥就像死狗一样躺尸了。
两个跟班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自从跟了成哥以后，在整个合山镇里横行霸道，没人敢说个不字，敢抬眼正瞧的都找不到呢。趁他们还被吓傻的机会，阿宝抽出尖刀刺向左边的高个子，血立即从高个的胸部喷涌而出，高个子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右边的矮个子终于醒悟过来拔腿往门外冲：“杀人了，杀人了啊！”
阿宝哪里会给他逃跑的机会，提速从后面抓住他的衣领，一刀子捅向他的屁股，他立即下跪：“宝哥，宝哥，我知错了，饶命啊，饶命啊！”
阿宝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这只是一个小教训！还敢再来闹事我半夜去灭了你们全家！赶紧滚！”
这时，成哥也悠悠醒来，跟一身是血的高个子跪了下来：“宝哥，放过我吧，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大哥了。只有你开口，小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后来，高个子还差点失血过多丢了性命。当然谁都不报警，村干部找阿宝谈一次话后就不了了之。
自此，阿宝的小名再没人敢叫，整个合山镇的地痞流氓见面都是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句“豪哥”。
那是90年代中，豪哥刚刚高中毕业回家的事，年方19.
B.讨生活
当然，豪哥并未因为名声在外讨得到多少好处，成哥也并未将他奉为大哥。豪哥对混黑社会一窍不通，不懂得利用已立的威势开山立派，所以还得面对窘迫的生活。
豪哥小时候读书成绩挺好，在学校成绩是数一数二的，他一直为此自豪。当然山村的孩子智力一般都比较迟缓、低下，山村小学一个年级也就四五十个孩子。初中的时候他的成绩在县里还是中上，到高中就明显感觉吃力了。当然，他在学校成绩还是第一，只不过是一所乡镇高中，经常高考光头而已。不过也着实不容易了，小学同学就没有一个熬到高中毕业，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的五十多个人，到小学毕业只剩下13个，到初中毕业只剩下5个，还有另外一个同学上了高中，一年后就辍学了。
豪哥从小就有远大的理想：立志成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让一切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民争取公平的生存、生活环境而奋斗。当接到专科院校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豪哥感受到理想的破裂，默默地撕毁了那红色的小本本后，他就知道自己世袭了父母农民的身份，可能要过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
家里就两亩地，种出什么花样一年也赚不到一千块，年成好还管个饱饭，收成不好饿肚子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豪哥曾经想过南下广东打工，但是人生地不熟，跑去一趟找不到工作又灰溜溜回来了。
终于，豪哥在一所私立学校找到了一份差事——教小学六年级的语文，半年之后也收获了他的爱情，一个漂亮的女同事在短暂失明之后嫁给了他。学校老板也慧眼识英才，在他20岁的时候提拔他做了学校的校长，不过工资也只有可怜的450块——当时差不多可以买300斤大米。
老婆肚子很争气，4年给他生下了两男一女，但是随着孩子慢慢长大，要大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他才知道一个月工资还不够孩子一个月的费用。他果断辞职，带着老婆孩子回到四处漏风的老家，然后独自到县城找了一份搬运工的工作：装卸一包水泥或者饲料报酬是两毛钱，一天下来累死累活搬几吨的货物也不过赚个20多块。对于上有两老下有四小的家庭来说，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C.转折
豪哥坚持了两年之后，全身的皮肤变成了古铜色，原本在学校锻炼有点雏形的肌肉更是有模有样，可以跟健美冠军媲美了。
一天半夜，豪哥卸完一车水泥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出租屋赶。突然听到一个少妇一边喊抓贼一边追过来，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向豪哥冲过来。
豪哥脑袋里的正义感突然被激发，奋不顾身冲向摩托车，一下子将摩托车拉倒，迅速制服了两个歹徒。一会的功夫，一个漂亮的少妇跑了过来，把歹徒挂在肩上的提包抢了过来，并狐假虎威踢了几脚躺在地上的歹徒。
歹徒被闻讯过来的警察拘走了，漂亮少妇也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就走了。只是豪哥事后知道两歹徒是入室盗窃，偷走了装着13万的提包，幸好遇到豪哥奋力相助，可惜连一句谢谢都没得到。
豪哥在心里骂道：“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抢了他的提包就跑。13万啊，我得累死累活搬20年！”突然，一激灵，既然两个笨贼那么容易就可以偷到13万，我干嘛不也可以偷呢？豪哥在学校里可是体育爱好者，长短跑、跳高、跳远都是县中学生运动会的冠军，篮球、足球都玩得很好，遗憾是没有受过专业的侦查或者军事训练。当然，读书的时候看过很多侦破小说，也自信普通的三五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D.做贼
说干就干，豪哥先到市区去找机会。
豪哥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他很快选择了一个卖钢材老板作为他的目标。老板是一个50岁左右的中年人，收摊后带着装满现金的提包就直接回家了。豪哥在他附近门口守候了三个小时之后，就确定整栋房子只有钢材老板夫妇俩，并确认他们住在三楼的房间。
目标已经确定，接下来豪哥就找了个烂尾楼席地睡下来，把闹钟调到了两点。闹钟响起，豪哥来到了目标地，从下水道管子爬到四楼楼顶，用卡片开了顶楼楼梯间门。
豪哥并不急于直取目标，而是先检查了四楼、二楼、一楼的房间，这些房间门都开着，但是找不到有价值的物品。一推三楼的主人房却锁上了，用卡片也打不开——显然反锁了。
豪哥思索了一会，找来一根绳子，从天台溜下三楼阳台。很幸运，落地玻璃门没有上锁。豪哥打开小手电一照——夫妇二人睡得正香，房间除了一张办公台外，只有一个衣柜，办公台的抽屉显然装不了那提包，只可能是放在衣柜里了。
衣柜门上了锁，但是这样的小锁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豪哥用小刀一旋就打开了。但是豪哥突然感觉不对——男主人的鼾声停止了！豪哥并不惊慌，一手拔出刀子，一手突然打开手电照向床铺。在刺眼是手电光下，明显可以看出床上夫妇已经醒过来了，在瑟瑟发抖呢。豪哥低声警告：“我只求财不要命！出声就要了你俩的命！”夫妇俩明显抖得更厉害了，但是眼睛都不敢睁开，继续装睡。
豪哥顺利拿到了钱包，还顺便带走了一个诺基亚8250手机、一个西铁城男表、一条女式金项链。回到家一点算：18000块！
虽然第一次得手就那么顺利，但是豪哥也深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第二天又若无其事继续做他的搬运工。
E.抢劫
日子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过去，如果不是偶然，可能豪哥就金盆洗手了也不一定。但是造化弄人，豪哥第二次大手笔生意送上门来了。
一天下午，饲料店的老板请供应商吃饭，酒到半酣的时候，那供应商拿出一个蛇皮袋打开，拿出一叠叠绿色的百元大钞摔倒桌面：“我来一趟就可以收到四五十万货款！”豪哥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心里暗想：“干！谁叫你送上门来？”
豪哥立即回家冲凉换上干净的运动服，然后乘夜色爬到那供应商的货车顶棚藏好。天气很热，还盖上厚厚的帆布，一会豪哥就汗流浃背了，但是豪哥管不了那么多，一动不动潜伏着。直到半夜，那供应商才喝得醉醺醺由两个司机扶上了驾驶室。
货车在黑夜里颠簸着往市区方向开进，道路属于四级公路，一坑一洼，路上也几乎看不到有车走。豪哥估计火候差不多了，悄悄溜到货车侧部，向侧前方撒出早准备好的三角钉，然后再次爬回顶棚。
“嗤、嗤……”一串轮胎漏气的声音传来，汽车猛烈颠簸了一下，终于刹住了。两个司机打着手电下了车，“哎，扎到钉子，四个后轮都消气了。”两个司机商量着，“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恐怕找不到人补。”
豪哥一听非常振奋，一骨碌游走到车前方，搭到驾驶室位置拉开门：那个饲料供应商正抱着装满钞票的蛇皮袋睡着呢！
豪哥可不客气，一把将蛇皮袋夺了过来打算转身就跑。那供应商突然醒了，一把拉住了豪哥的衣服，并大喊：“抢劫！”豪哥很难一时掰开他的手，此时两个司机却冲向驾驶室了。豪哥一咬牙，拔出到就切向那饲料供应商的手指，四个手指应声而落！
豪哥拔腿就跑，两个司机紧紧追赶。虽然蛇皮袋只有十几斤，但是毕竟是个累赘，两个司机很快就追上了。豪哥猛一站住脚，用刀指着他们转身吼到：“不要命就两个一起上！”两个司机对看了一眼，突然一前一后发起了袭击。豪哥一手提着袋子，又不想真的用刀扎人，很快就挨了几拳头，尤其眼角一拳打得豪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行，不扎恐怕很快就会被对方制服，然后送去劳改场了，豪哥把钱袋子一把扔掉，一刀扎向一个司机的肚子。也许是这个司机命该绝，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刀子，还想蹲身搂豪哥的腿，结果刀子直接刺破了咽喉，倒地抽搐一会就不动了。
豪哥知道杀了人，钱袋也不敢抢了，直接拔腿就跑。
豪哥脸上的伤口很明显，这次没那么镇定了，也不敢再去上班，买了南下的列车直接到了深圳。但是没有人怀疑到豪哥，也没有警察调查过他，他都怀疑这事没有报警。
F.后记
在深圳，豪哥从车间工做起，一直做到了总经理，然后自己成立了公司，他也逐渐忘记了荒唐的过去。
一天，一群警察冲入豪哥的办公室，控制住了还在大班椅发呆的豪哥。他知道，他的理想幻灭了。
那年他38岁，警察用DNA比对找到了他。
两个月后，豪哥被判无期徒刑。前后只有70多岁的母亲来看过她一次，豪哥现在依然记得母亲衰老、孤独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