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小变了，变得连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依稀记得，婚礼上司仪问浩：“听说你们在一起四年，你喜欢对面这个女孩什么？”在亲朋好友众目睽睽之下，他盯着小小一字一句的说：“温柔，善良，懂事。”他一往情深，一字一句说出这6个字。

可是过了一年，女儿才刚刚出生，一切美好，烟消云散。

（二）

有人说，月子是中国的照妖镜，对于小小，浩还有婆婆来说，的确是一场灾难。

小小和浩虽然恋爱四年，结婚一年，不过由于在外地上班，和婆婆见面不到五次。本来打算在她们上班的城市生孩子，无奈一直在外务工的婆婆执意要回老家，一方面嫌弃大城市花销大，另一方面说是有机会可以伺候一下浩八十多岁的外婆。

所以小小不情不愿的跟着婆婆回了老家。

老家好久没人，三间瓦房外加一间小厨屋，甚至厕所也是用一些砖块凑合的。这里交通极其不便，即使去镇上，还要骑电车走好远。

孩子预产期15号，他们一号就回去了。这半个月彼此还是谦让，包容和容忍，陌生中带着客客气气，倒是相安无事。小小也会在微信里和浩偷偷抱怨，浩耐着性子，百般安慰。

直至孩子出生，矛盾慢慢彰显出来。

两个人的矛盾，三个人的暗伤。

当小小经历30个小时的疼痛和折腾，生下女儿丫头，婆婆在产房外面接过孩子直接走了，留下被疼痛折磨的小小，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不生孩子，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只要我这个女儿。”

小小是三个产妇当中最后生孩子的，医生接生过缝了针，都出去了，留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产房。过了好久，才有小护士把她推出去，在产科大口口，她看到了奔波一夜，从外地赶回的浩，焦急地在等她，顿时梨花带雨，所有的委屈都随眼泪倾尽。

小小虽然是顺产，不过侧切，除了身体的疼痛，还有严重便秘的困扰。医生一直嘱咐：“产妇青菜水果照常吃，防止便秘，不过水果最好热一下。”但是婆婆却执念：“月子里哪能吃什么青菜水果，老人说，上了年纪会小便失禁的。”“婆婆也是为自己好，不吃就不吃吧。”小小心里默默的想，只能忍着，吃烫嘴的鸡蛋汤。

晚上，小小便秘了，肚子的痛苦弥漫到脸上。她让浩去买“开塞露”，已是晚上十点，外面的药店都打了烊，浩跑遍了附近的药店，最后空手而还。小小依旧疼痛，她朝浩吼着：“你就不会找医生开一个，想痛死我啊。”看到小小这样对儿子，婆婆不乐意了：“谁生孩子不便秘，忍忍就过了。我儿子昨晚从外地回来，一天一夜都没睡，你就不会让他睡一会。”

小小顿时火气蔓延，她使劲踢起在病床那头歪着睡着的老公，愤怒地说道：“你不找医生开药，我就不会让你睡一个安慰觉。”婆婆在一旁看着，也是怒火中烧，然后浩揉着红彤彤，惺忪的双眼，找医生开了8毛5一瓶的开塞露。然后小小用过药，解决了几个小时的痛苦，浩趴在病床也睡去，小小也昏昏睡去。

昏暗中，婆婆依旧被愤怒布满了岁月吹拂的脸。

(三)

生下女儿第二天，婆婆竟然提出要出院，还说老家卫生院生孩子的女人，生完立马被拉回了家。主治医师不同意：“顺产至少三天出院，除了事情，医院，我们，概不负责。”然后婆婆又托关系，找熟人，非要医生办理出院手续。那个主治医师在走廊里大声呵斥道：“产妇的家属，我和你再说一遍，如果今天出院，出现什么意外，我们概不负责。”然后无奈地在出院手续上签字。

婆婆返回病房，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眉开眼笑地收拾东西，又慌忙让儿子去办理其他手续，还得意地对小小说：“看看，找了关系就让出院了，多住一天医院，那个医生提成就多一天，她巴不得你不出院呢。”

小小不语，她的安全，没有一天的住院费重要。那个隔壁剖腹产的大姐，第十天了，家属也没有提出让出院。

也是，在贫穷里节俭了一辈子的人，生孩子这件事，依旧是要节省。

（四）

于是，婆婆，浩带着前一天才出生的丫头和小小回到了家。

小姑子已经把床整理好，那张之前她和她刚刚满月的宝宝以及婆婆睡觉的床。

婆婆和小小从外地回老家第一天，嫁到外地刚刚满月的小姑子也随着他们回来。小小的房间放了电暖片，婆婆就建议让小姑子和宝宝睡到她的房间，而后婆婆一照料小姑子为由，也住了进来。小小就让出了那张大床，说是大床，其实也就一张1.8*1.5的床，自己在旁边一张单人床上凑合，为了婆婆高兴，为了老公高兴。即使自己再怎么不开心，再怎么无奈，也只有在心里发发牢骚。

现在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浩也从外地回来，他们这个房间应该属于他们三口之家了吧。

让小小没有预料到的是，小姑子没有带着孩子出去住，睡到了小小之前凑合的那张床，婆婆也没有住在外间。

那晚，小小侧切伤口疼痛，让浩照顾丫头。婆婆不乐意了：“浩哪会带孩子，来来来，我搂着。”“他是孩子的爹，学着照顾咋啦？”小小抗议，不过抗议无效，婆婆和浩都不听她的。

于是，那张不宽的1.8*1.5的床上，浩和小小躺在床的东头，婆婆搂着孩子躺在床的西头。一床1.8*2米的被子，下面一床腿。

拥挤让人窒息，小小使劲掐着浩的肩膀，浩不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隔天早晨，小小迷迷糊糊中听到对话。“妈，我嫂子这次生孩子花了多少钱？”“两三千吧！大医院就是坑人。”小小心里苦笑：“一个县人民医院也算大医院，还好我托关系提前出院了。”“也是，我生大妞的时候在我们镇上卫生院，就花了50块钱，她怎么花那么多。”“县医院就花费多呗，之前还打算在他们那个市区医院，花钱不更多。”小小本来对提前出院就不满，婆婆这样一说，小小脱口而出：“我花那么多钱也没有花你们的。”“那是花的我哥，我妈挣的。”小姑子一向爱管家里的事，无论大事小事，这次也不例外。“我花你的啦，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自己不值钱，还嫌别人花得多。”小小不客气的说道：“你，你，谁让你回老家的？没人愿意你回。”小姑子气得语无伦次的问道，“谁让我回老家的？你问你妈，你以为我愿意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婆婆一直不再吭声，浩被俩人的争吵吵醒，大呼一声：“不要吵了，好不好。”然后，三个女人沉默了，各怀鬼胎。“从小到大一直疼我的哥哥，嫂子这样对我，竟然不敢知声。”小姑子心里暗暗想。“这是我的儿子吗，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媳妇这样对我这个妈，屁都不敢放一个。”婆婆心里怨恨到，小小一边忿恨想一边掐浩的大腿：“以前说永远宠我，刚刚生过孩子就被你妹妹，你妈这样对待，你怎么不敢站出来维护我。”浩任小小一直掐着，身子一颤一颤的。

矛盾一旦爆开，相处起来都是刺，刺得彼此身上都是疙瘩。

（五）

小小突然放飞了自我，她不再在意别人的目光和感受，看见什么不顺心，不顺眼的就发脾气，也就有面对女儿的时候，有些温存。浩私下对妹妹说：“吃好你的饭，照顾好你家孩子，不要管那么多事，也不是你应该管的。”妹妹突然就抹开眼泪：“我这也是为了你和妈好，省得她那么嚣张。”“看小小现在那样子，我真后悔让她回来。”浩妈看到儿子指责起女儿，也随之落下眼泪。浩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安慰道：“你让回来的，现在又这么说。我只有经常劝劝小小，你们也忍忍，多担待一下。以前她也从来不这样啊。”

三个人的战争，两个一致对外，还卷进一个额外受伤害。

小姑子开始一个劲地在小小面前唉声叹气，小小假装没有听到。浩和婆婆在的时候，小姑子会发牢骚：“在这烦死了，我要赶快回我家。”，大家都不语，也迟迟不见妹夫来接。

小小的内衣脏了，她让浩去洗刚刚换下的衣服。婆婆见势，慌忙夺过来：“这 ，这能让我儿子洗吗？”留下一愣一愣的小小，她不想让婆婆洗，私事暴露出来，没有一点自己的隐私。她吼道：“我老公，给我洗个内衣咋啦。”一旁的小姑子接到：“我哥好赖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是要干大事的。洗内衣这事怎么能让我哥做。”“我就让我老公做了，怎么你们了。他即使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现在为人夫，为人父，也该为刚刚生过孩子的老婆洗衣物。”小小噼里啪啦说出，小姑子抱着孩子，摔门出去，留下来浩，一个劲嚷嚷小小说话难听。

隔天浩的表妹送来一致老母鸡，据说大补，让给表嫂补身体。婆婆也想顺便给女儿补补，毕竟满月也不久，这几天给小小做月子汤的时候，也会额外多做一份。

然后婆婆问小小：“小小，你是不是不喝鸡汤啊？”小小不说话，掐掐浩的胳膊，浩对婆婆说：“怎么不喝啊，熬好就喝了。”然后婆婆出去，小小对浩道：“我说谎了吗，孩子哭得时候，你妈说道‘是不是不让我抱啊’；一说吃，你妈一句‘小小，你是不是不吃啊’，一天到晚鸡蛋汤，鸡蛋水；一说到做些其他事，就变成‘小小，是不是不让我做啊’，你妈什么时候能把这些改成完整的话，‘小小，给我抱’；‘小小，给，吃吧’；‘小小，我去做’。”浩还是不语，现在的日子，他已经习惯默默听取各方抱怨，以沉默应万变。

婆婆终于端来一碗鸡汤，有六小块鸡肉呢，还对浩和小小说：“我切了六块呢，这老母鸡啊，烫补肉不补。”那晚，小小就喝了这碗鸡汤，然后婆婆把剩余的老母鸡炖汤招待了前来接小姑子的妹夫。第二天，把剩余的鸡汤让女儿打包带走，还一个劲对小姑子说：“你月子里，你婆婆给你整天整的那些羊肉汤，牛肉汤的，没有这个补。”一旁的妹夫，眼珠子快要着了地。

小小突然想起，婚礼上，公公婆婆对远道而来的父母信誓旦旦的说道：“放心吧，小小嫁到我们家，我们肯定待她要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好。”昔日话语犹在耳边，果真，“待小小比自己女儿亲。”

（六）

小姑子走后，婆婆过来递给小小一个红包：“这是你妹妹走的时候给你闺女的，一千块钱是她给你们的，另外二百是她婆婆的礼金。给的真不少，是吧，小小。”“那谢谢妈，谢谢妹妹。”小小接过红包，笑着对婆婆说。

然后婆婆就一天两三遍在小小面前唠叨红包的事情，尤其有邻居在，婆婆更会重提此事，说完后邻居阿姨也附和道：“真不少，真不少。”晚上小小问浩：“妹妹小女儿，我们没有随份子钱吗?”“怎么没有给她，从医院回来当晚我就给她一个红包，一千。”浩答道。第二天，婆婆又一次在邻居面前提起小姑子包的大红包，小小不客气地说：“妈，妹妹儿子我们随一千，这次妹妹女儿我们又随一千，她给我们这个红包，充其量礼尚往来吧。”婆婆大惊失色地问道：“你们给她啦，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的事情？”“问妹妹吧，回来当晚有没有收到她哥的红包。”然后婆婆陪着邻居，尴尬地出去了。

次日，浩磨磨唧唧地收拾行李，打算返回单位，那边四天前就催促回去，说是有急事。小小一直抹眼泪，浩也红着眼睛，婆婆催促：“你就走吧，我能把她娘俩吃了。”然后浩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隔两天浩堂弟两口子吵了架，以前婆婆和弟媳微微有过节，她不敢劝说，便让小小打电话劝架，月子里出不了门。想起浩临走的时候交代的事情：“谁的事情都不要瞎操心，把女儿照顾好，把自己照顾好。”然后小小拒绝了，婆婆一怔，生气地说：“你怎么那么没本事，连个架也不会劝。”然后狠狠地咣当一声拉上门，留下胃快气咋的小小。

下午，婆婆把厨房的各种蔬菜搬到小小的房间。“妈，为什么把菜搬到我房间？”“据说明天有雪，你屋里暖和。”“之前不是一直在厨房放吗?”“那是之前，天冷，我想把他们房屋里。”然后把菜扔到小小床头边的空地上。下午婆婆说瞌睡，躺在小小旁边鼾声四起，本来因为把菜搬到屋里，小小就有些不满，此时心里更加郁闷。婆婆睡到六点，起来做了饭。

浩发微信过来，情绪很是低落。在小小百般询问中得知，所谓的急事，是主管竞聘。同时进来的几个同事都竞聘上了，浩因为请假，错过了等了五年的机会，错过了加薪四千的机会。浩无奈的说道：“回去也不少花钱，也不少折腾，还错过等过多年的机会。下一次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小小虽然安慰着浩，但是心里也很是难受。

那晚，他们吃过饭，婆婆又躺下睡了，鼾声如雷。女儿一直哭闹，直至凌晨两点，在小小怀里睡着，但是一放到床上，又惊醒。小小就那样坐到凌晨四点，孩子又一次哭闹，怎么都哄不好，婆婆一夜睡得昏昏沉沉，完全听不到，叫也叫不醒。在鼾声中，小小怒气冲冲。想和浩打电话倾诉，但是没有一点独立的空间。

但是小小还是按了浩的电话，什么也说不出，只有放声痛哭。女儿哭，她哭，小小的房间，寂静的凌晨，婆婆被哭声惊醒。婆婆质问她为什么哭，此刻小小的委屈，不满以及浩错失竞选的事情，都在她脑海翻滚。本来打算向浩倾诉，结果变成了婆媳之间的争吵，浩在那边气急败坏地劝阻，无济于事。

争吵中夹着孩子的哭闹，小小给父母打了电话。父亲接过电话，开车六个小时，满脸铁青，和母亲一起把小小和孩子接走了。走的时候，婆婆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口。

（七）

路上，母亲问小小：“你这么一折腾，婆家是回去不去了，你打算怎么办?”还在气头上的小小说道：“我要离婚。”“浩招惹你啦？”“没有，他一直很好。”“他好不就得了嘛，就是你离婚，拖着个孩子，能找一个比他好的。”小小依旧执拗的说：“反正我受够她妈了，我不想和他们家人过了。”然后历数婆婆的不是，一直不吭声的父亲训斥道：“就看到别人的不是，你就没错了。浩是你自己选的，说离就离，你以为婚姻是过家家啊。”

母亲意味深长地说：“两个人过日子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糊涂涂过下去，才有好的结局。家是讲情的地方，没有理可讲。”

本以为父母把自己拉他们回家，没想到却送回了自己家，浩已经下班，在小区门口等待。12月的天气，零下几度，他就在那站了一个小时。

浩一直给小小父母道歉，小小父亲说：“你没有错，不用道歉。经历这事，以后你俩知道该怎么过了。你妈先留着照顾小小半个月，出了月子，你们自己过。”

虽然小小对浩和家人有意见，不过父亲这样发话了，也只能这样。母亲留下来照顾小小，下班后，浩学着给小小做饭，给孩子换尿不湿，穿衣服，以及做家务。

半个月后，小小母亲离开。小小和浩已经完全能够照顾孩子，虽然彼此辛苦些，不过没有了争吵。

而婆婆也没有过来，也没有电话。据说又出去务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