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我们前面讲到无己、无功、无名,这是世出世间圣人的境界,也是达到所谓逍遥游的工夫。以下庄子又说了一个故事,来具体说明圣人的无己、无功、无名。
这回庄子假托两个古人,一个是尧,一个是许由。尧想把自己的天下禅让给许由,他对许由说了一番话。“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是说日月当空,光辉普照,而一束火把的光亮在日月之下岂不是黯淡至极?况且日月既然高悬当空,却还点起篝火,这实在是多此一举。“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这句话是说,天降时雨,泽润万物,这时还去人为地灌溉,这是徒劳的。这两句话是尧对许由的赞美,将许由比作日月和时雨,而尧则自谦的把自己治理天下的功业说得微不足道。
底下说“夫子立而天下治”,夫子指的是许由,尧是说许由能以无为治天下。“我犹尸之”,意思是我尧在这个位置上是尸位素餐,实在没有那个德行和能力。最后尧诚敬地向许由表示,要将这个天下交给他。
在这段文字中,尧能让天下说明他的“无功”。作为一个君临天下的万乘之主,能够做到如此,正同老子所言:“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这等胸襟,这等智慧,实在是太难得。道家讲求无为之治,但是纵观古今的政治,极少有人可以做到“垂拱而天下治”。因为要忘却功业,在常人看来无异于否定自己,所以说“无功”不容易。
憨山大师注云:“尧虽能让天下,则能忘己、忘功,尚未忘让之之名,如宋荣子之笑世也。”这番话道出了尧的真实境界,将尧与宋荣子划等号,意思是说他们二人还没有彻底“无己”。宋荣子能做到宠辱不惊,是因为他对世事避而不见,这是一种清高孤傲。而尧的让天下,虽然是难能可贵的高风亮节,但这种行为不免使人认为是一种“作秀”,是为了博得天下人的赞誉。“推位让国”是被古人所颂扬的美德,泰伯仲雍放弃继承权,迁居蛮荒之地,孔子极其敬重他们的德行。尧舜禹这三位帝王,是以禅让的方式得到天下,后世的人虽然也有搞“禅让”的,但都是有其名而无其实。人们普遍的喜好名誉,在乎舆论的评价。像一些社会名流,都比较喜欢做慈善,然而他们行善是为了获取社会的好感,从而给自己增加更多的光彩。这样一种带有目的性的善心善行,实际已经是不善了。
道家注重“无为”,也就是一切事都了无人为做作的痕迹。譬如说治天下,最高境界是恩泽万物而人不知,没有刻意去施为,也并不希冀人民的感动。就如同古歌谣里所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不但圣王是如此,圣人也同样。大圣大贤对于众生绝没有分别心,圣人在世间并没有做出明显的功业,但他的功德却是深刻地影响了千秋万世。凭着教学,圣人帮助众生认识到自己生命的价值,教给我们返璞归真。圣人没有具体地为人做什么,而是让人自己觉悟过来,自己来救度自己。为什么说人人都可以做尧舜,人人都能成佛?因为一切众生皆有成圣成佛的本性。我们不知道这个佛性就存在于自己身上,日用而不知,什么时候察觉到它了,我们就能发挥它的妙用。
所以说圣人和圣王都是无为的,他们的大恩大德,体现在这种无为当中,能够非常自然地感化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