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的世界》是一本风靡全球的哲学入门书。有几位赏能小作家在二三年级就读过了,我最近才读完。如果我在更小的年纪遇到它,也许在成长过程中会多不少营建精神世界的材料和动力。当然,那时的我对这些哲学名词大概不会太亲近,但我想,哪怕我只是读过前两章,又不至于毫无触动的话,我就可能更早地作出探索自我与周遭世界的努力,思考那些曾经盘旋在哲学家的头脑中的问题。
“哲学家追寻真理的过程很像是一部侦探小说。”我认为这也是《苏菲的世界》做得最棒的地方,它不但梳理了西方哲学发展的脉络,本身也是一部可读性非常强的小说(并且讨论了虚构与现实的关系),读者可以跟着苏菲一起经历解谜的过程。谜团从一封神秘来信开始——“你是谁?”
门卫大爷可能是世界上除了哲学家以外最有哲学气质的职业了。因为他们常常问来人:“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要到哪儿去?”苏菲有一天也收到了这样的问题。她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三个字——“你是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三个手写的字和一个大大的问号。
苏菲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这封神秘的来信,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我是谁?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第一个蹦进脑海或者脱口而出的也许就是我们的名字。没错,名字大多寄托着父母的期望和祝福。我们中国人名字里面有自己的姓,有的甚至还标示着我们在家族中的辈分,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明我们是有来历的。可名字终归是一份领受的礼物,如果我们领到的是另一份礼物,我们就成了他人了吗?
苏菲下一个动作就是揽镜自照。苏菲问镜子里的影子:“你是谁?”镜子能够反映我们的外在特征,大概人人都曾像苏菲一样,借由映像开始认识自己。看着镜子里的这位,我们越看越熟悉,又越看越陌生,在心里历数关于自己外表的得意与缺憾,也许还会挤眉弄眼地观察各种表情在面孔上漾开又收束。苏菲对自己的长相也有一番评头论足,可是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她居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她没有一点权力,选择自己的长相,这不是太不合理了吗?这些事情都是她不得不接受的,也许她可以选择交什么朋友,但却不能选择自己要成为什么人,她甚至不曾选择要做人。
对“我”的初次打量,如果足够认真的话,我们内心收到的震荡也许不下于苏菲。我们竟然之前都没有好好思考过“我是谁”!这是个关键的起步。接着我们又开始考虑:我擅长什么?我关心什么?我坚信什么……
我们在这样的问话中成长。许多时候问题不会立刻得到答案。但一直保持问的姿态很重要,如果只是埋首于短期的任务,奔赴一个又一个学习的现场,通过一场又一场标准化的考试,我们只会离答案越来越远。电影《少年的你》里面有两句台词。“高考后我们就变成大人了。但是从来没有一节课教过我们如何变成大人。”“长大就像一场跳水。”这么听来少年和大人像两个物种。长大像一场跳水。想起苏有朋版《倚天屠龙记》里,扎下水面的张无忌还是释小龙,浮出水面就已经是苏有朋了。现实中不是这样的分切和组接,少年需要泅渡的时间更长。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对自我的探索。
至于如何探索自我?也许没有一条通途。威廉·德雷谢维奇在《优秀的绵羊》中给了我们一些中肯的建议:
选择做一些自发纯粹的事情,就如同你小时候那样;选择做一些即使没有外在奖励你也会选择做的事情;选择做一些你可以废寝忘食地专注去做的事情;做你最喜欢做的事,不是你认为自己喜欢或者应该喜欢的,而是你的真爱。
热爱的起点是不同的。也许就是因为投篮刷网的声音好听,我爱上了篮球;也许因为某一次发言底下有动容的表情,你爱上了演讲;也许因为某一次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展示,他爱上了写作。热爱不一样,但是我们对所衷之事投入的热情、耐心、专注是一样可贵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利用身边的条件,发掘出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获得了才智和技能,这些都在塑造着自我。但请注意德雷谢维奇的最后一句建议,这里所说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应该的热爱”,不是迎合标准的热爱,不是在投入产出的天平上被反复挪移掂量的热爱。《优秀的绵羊》里描述过这样的群体:名校毕业,得天独厚,做什么成什么,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像是终生竞争的集中营中茫然的生还者。这种努力和探索自我离得比较远。
除了打量“我”,有的人走得更远,开始思考“我们”。人又是什么?我们活着算怎么回事儿,我们这堆原子竟然能够拥有意识,意识到自己“活着”。
当苏菲开始思考有关活着这件事时。她也开始意识到她不会永远活着。
现在,只要她一专心思索活着这件事,脑海中便会马上浮现死亡的念头。反过来说也是如此,唯有清晰地意识到有一天她终将死去,她才能够体会到活在世上是多么美好,这两件事就像钱币的正反两面被她不断翻来转去,当一面变得更大更清晰时,另外一面也随之变得大而清晰。
死亡的话题在我们的文化环境里好像是一种忌讳。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我们一般人提及它就好像在说丧气话。但乔斯坦·贾德认为,生与死是硬币的正反两面。如果不能意识到人终将死去,就不能体会活着的滋味。同样如果不认为活着是奇妙而不可思议的事,我们也无法体验必须要死去的事实。
我们的孩子接受靠谱的生命教育的机会似乎不多。这从一些谈论生命时粗放的表达方式可以看出来。比如有的小孩在写战争小说中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的覆灭。我也曾经读过一位教师的手记,这位老师提到他班上有一个孩子在讨论汶川地震时对生命毫无敬畏——“中国人口这么多,死掉一部分又算什么?”可以这样评述死亡的人,我想也没有好好想过“活着”。
《天蓝色的彼岸》对这个主题进行了温和的探索。有一次我在课堂上提到过这本书。小男孩哈里去世后,为了好好地说一声再见,他回到了人间,成了一团“四处走动的记忆”。当我说到哈里和姐姐阴阳相隔的对话时,小作家李若熙的眼眶湿润了。后来我才知道,李若熙和曹清越这俩孩子课后很快地把这本书看完了。若熙妈妈给我留言,说李若熙下课后就一直在念叨这本书,读这本书的时候也一直收获着感动,并且说这是第一本她看着会流泪的书。书里面有两处从逝者的视角描述“活着”的感受,非常动人。一阵风吹过,哈里怀念起了风吹过脸颊的感觉。
要知道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一阵清新的微风拂过脸庞,我很怀念它。真是可笑,当你活着的时候,你会觉得那些普通而又简单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我现在非常想念它们,比我原本以为得更想。
在《苏菲的世界》里,作者告诉我们哲学家是一群不会过分习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会把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那些熟悉到自动化的感受,我们常常丧失了对它们的新鲜感。我们很少会对稀松平常的情景再注目。因为不留心,所以看不见。
当哈里身边经过的一群小孩时,他多么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去做一些理所当然的普通事,特别小的事,像踢球、吃炸薯片,他都如此地怀念它们。哈里甚至忌妒起了他们的不快乐。我们很少会这么看待那些我们认为负面的东西。可是,这确实是活着很重要的一部分。不快乐,也能成为亲切的怀念。当然,死去元知万事空,也许死亡的真相只是岑寂和无知无觉,但是透过哈里深情的回望,我们能试着理解这种“努力、小心、爱惜无比地活着”的状态。
我们是偶尔获得了生命的星尘,负有探索自我的使命。持续地探索,去找到那个真正的自己,去品味“活着”的滋味。我们和苏菲的哲学探索之旅才刚开始,我们对自我的探索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