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记性不好的人,幼儿时的记忆基本上都不记得了,除了那个男孩。
偶尔间回想起来,我心里暗暗苦笑,才五六岁的一个小男孩,怎么会知道“娶你”是什么意思呢?或许这个频频会被记起来的场景,只是源于自己一个梦境吧。
这个场景,真的很模糊。我只记得幼儿园的老师要他们排成两行,彼此要手牵着手。我侧头看了一眼牵着自己小手的小男孩,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稚嫩的脸庞上扬起一抹微笑,然后,他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凑到我的耳朵旁边说:“长大后,我会娶你当我的新娘。”
我是什么反应呢?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小男孩这一句话,这一记,便是九年。
2011年的夏天,开学,我升上初二,学校按成绩排名分了班,我进了一个普通班。
周围都是新同学,有些是从慢班“爬”上来的,有些是从快班“掉”下来,反正他们都与我无关。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靠后的一个位置上,静静地等待着新班主任的到来。新同学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室,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们,直到他的身影,晃进了我的世界。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呼吸快要停止了,脑袋里一片空白。那个场景也许不是梦境,因为那个小男孩,他真的出现了。即使过去了九年,但这些年常常在梦境中回顾那个场景,小男孩的脸庞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就算他已经长大了,我还是能一瞬间认出他来。
是他。我想,我知道他名字。因为“梦境”中,我看见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喊出一个名字,在这里就称呼为W君吧。
他真的叫W君。新班主任开班会点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冲班主任微微一笑。
下课后,我满怀着疑惑和激动之情,四肢僵硬地走到他旁边,脑海里在犹豫着要怎么跟他打招呼。
他感觉到身边有人,抬头看向了我,一脸的迷茫。
瞬间尴尬。
我红着脸说,你刚才的自我介绍好幽默。
他说,谢谢。
我灰溜溜地逃走了。
“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了”这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后来在班里,认识了几个好朋友,认识了老白——我的好闺蜜。在一个多学期的朝夕相处后,我跟她说了这个秘密。
你跟W君很早就认识了?老白惊讶地问我,但我看你和他几乎没有聊过天?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跟他很早就认识,上学期开学的时候就想问了,只是……我害怕。
我害怕如果他不认识我,那么他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就会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如果他真的认识我,那么他会不会就想起来他说过的“我会娶你做我的新娘”这句话呢?那么他会不会觉得很尴尬呢?思来想去,觉得要找一个机会好好问一下,但是总是找不到这个机会。因为,我和老白正遭受着校园暴力。
为什么会遭受校园暴力呢,因为我们俩长得丑呀。就我而言,发育早,体形臃肿,留着男孩子的平头,满脸青春痘,戴着一副用透明胶缠得厚厚的破旧眼镜,一口不整齐的牙齿;学习一般,又不怎么说话,不知不觉中就成为了这层教学楼的被欺凌者。以自己班里为例,不论男女都喜欢对我指手画脚、乱造谣言,甚至会对我动手动脚。但我并不觉得孤单,因为我和老白都会反抗他们,即使最后受伤得还是我们,但有个伙伴在身旁陪伴总归比一个人默默承受要好。
那时候,W君并没有参与到校园暴力中,他只是作为一名旁观者,默默的看着我们被欺负、被挨骂。
“你喜欢W君吗?”有一天下午在回教室的路上,老白突然问道。
我愣了愣,说,我不知道。
老白说,你经常把他挂在嘴边哦。
是吧……我觉得他跟他们不一样。我犹犹豫豫的说道。
要不现在就问他吧。老白伸手一指,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片篮球场是我们班负责的公共打扫区域,此时W君一个人正懒洋洋地挥舞着扫帚,身边没有其他人,或许当天值班打扫的同学都没有来吧。
这是个机会。老白暗暗推了我一把。
我还在犹豫着,但W君似乎看到我们了,冲我们点了点头。老白拉着我走了过去,指着我说,她有话跟你说。
W君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我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于是,我紧紧地抓着老白的手臂,艰难地说出那句话:“我们以前是不是就认识了?很早很早的时候。”
我没有看W君的眼睛,此时我已经被我的羞耻心完完全全给打败了。我只记得,W君似乎愣了好几秒,才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不会吧……我们应该不认识的……我幼儿园是在XXX上的,跟你的不是同一所。”
那真的对不起了。我慌慌张张地扯着老白离开。事后老白非常不开心,她说,W君说谎了,他肯定认识你,他说话的时候耳朵根全红了。
他认不认识我已经无所谓了,我说,我是怕他会觉得我喜欢他。
为什么呀?老白白了我一眼,你不明摆着就喜欢他吗?
我让老白不要把今天中午的事说出去,殊不知,我和W君这短暂的交流却被那几个迟来值班打扫的同学们瞧见了。整个下午和晚上,我都听到班上的同学在笑话我和W君,故事的版本是“油猪向W君表白了”。我不敢看向W君,我只知道班上有同学下课过去调侃他,但出于意料的是他竟然能一脸镇定地应付这群好事者。
最尴尬的是,那天晚上要调座位,班主任偏偏把W君调到了我身后。
当班上的人看到这份新的座位表后,欢呼雀跃。班主任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们,而他们则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俩。调完座位后,我趁着转身翻书包找东西的间隔,偷偷地跟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耸了耸肩,低声道,他们也没说错呀,不要太在意。
我愣住了,冰冷的感觉从地面透过脚底再蔓延到我的心脏。我压低声音,严肃道,我并没有跟你表白!
他也愣住了,脱口道,啥?
我生气地转过身,不再理睬他,这个“不理睬”足足持续了一年多,直到我们迎来了2013年的中考。
我中考的位置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处,四周是墙壁,头顶是空调。我提前二十分钟走进考场,眼睛不经意地瞟到了坐在我旁边考试的W君,心脏猛地一颤:天呐,为什么是他?这场考试是不让我专心考了是不?
W君和我一样,先是惊讶,然后眼神坚定地看着我,说,加油。
你也是。我装作镇定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尽一切办法强迫自己不要望向他。
我这个行为好像是多余的,因为一开考后,我的注意力完全在答题上了。前几场的考试都很顺利,但是第二天早上考物理的时候,头顶的空调卯足劲一般使劲地制冷,我冷得瑟瑟发抖,不停的打喷嚏、鼻涕哗啦啦地往下滴。虽然举手向监考老师询问要纸巾,但是被拒绝了。我只好撕下草稿纸来擦鼻涕,余光瞥到W君时不时抬头看着我,一脸阴沉的样子,估计是被我吸鼻涕、擦鼻涕的声音吵到了。那时候,我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答题上了,我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等死。
考完物理,我向监考老师反映空调制冷过冷的情况后,灰溜溜地逃离了考场。
下午考试的时候,我学乖了,特地穿上了校服外套。来到考场的时候,我看到我的椅子上搭了一件校服外套。我正疑惑这件外套是谁,坐在旁边的W君突然歪着身子、伸长手臂抢过了椅子上的外套,然后把它抱进怀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我不小心放的……”
我看着他,脱口而出:“其实你是想给我穿?因为我上午……”
“你别想太多,”他说,“好好考试,还有,以后别看那么多言情小说。”
我冲他点了点头,心里乐开了花,但我不敢当着他面前笑出来,因为我本来就不好看,笑起来就更不好看了。最后一天见面了,就应该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印象。
中考后,我开始好好打扮自己。
中考后,我和W君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前几天,在街头上和初二时期的班长偶遇。我很感激这位班长,他见不得班上的欺凌,常常会站出来“解救”我和老白。我们俩聊了一小会儿,从惊讶于双方多年来的变化,到回忆初二时期种种鸡毛蒜皮、师生八卦。班长笑称,当时班上除了他会袒护我和老白以外,W君也会在暗地里袒护我俩;他还说:“你还记得班上传的你和W君的绯闻吗?W君说他向你表白了,当时还真的吓到我们了,毕竟你当时……还小,还没长开嘛。”
我也惊讶了:“班长你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我应该是没记错的,我后来还回宿舍找W君聊一下,他说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想着要维护你才说出那番话。他说他好像以前就认识你了,当年他第一天踏进教室的时候第一眼就认出了你,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后来也和你的名字对上了……好玄乎是吧?”
我摇摇头。
“W君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班长说,“如果他能够看到现在的你脱胎换骨的样子,会不会真的喜欢上你呢?”
后面的对话,我不记得了。和班长分别后,我一个人静静地走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来往的人群间跳跃。
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
原来是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