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宋氏三姐妹和合肥张家四姐妹非常有名气，今日的“女神”气质风度学识难望其项背。

张家四姐妹

她们出身名门望族，受到良好的教育和栽培，张家四姐妹中，二姐张允和后来嫁给了周有光，三姐张兆和嫁了沈从文。人们不大熟悉的是大姐张元和以及小妹张充和，下文要介绍的是大姐张元和。

前排是顾传玠与张元和，后排左起张允和和周祖光，沈从文和张兆和

张元和出自名门世家，安徽合肥人，曾祖父张树声跟随李鸿章打仗出身，李鸿章丧母回乡守孝时，职务由张树声代理。张树声先后任过直隶总督、两广总督、两江总督。

张树声画像

父亲张冀牖是著名的教育家，受新思想影响离开安徽到上海、苏州兴办新式教育，在苏州创办了乐益女子学校，与蔡元培、蒋梦麟等著名教育家是好友。

父亲张冀牖到中央研究院拜访蔡元培时的合影

元和回忆父亲说：“父亲最喜欢书，记得小时候在上海，父亲去四马路买书，从第一家书店买的书丢在第二家书店，从第二家买的书丢在第三家书店……这样一家家下去，最后让男仆再一家家把书捡回来，我们住的房间中到处堆满了书。”

父亲张冀牖和四个女儿，后排左一为元和，上世纪30年代摄于苏州九如巷张宅

父亲开明，张家四姐妹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不仅是新的大学教育，传统国学的基础也很好。

母亲陆英是个戏迷，常带着她的女儿们上戏院看戏，孩子们耳濡目染渐渐也成了小戏迷，擅唱昆曲，张家四姐妹中张元和排行老大，常带着三个妹妹在家自演自乐。

母亲陆英

张元和生在合肥龙门巷，出生时祖母非常开心很宠爱她，元和是长女，她吃奶一直吃到五岁。

“我的奶妈姓万，长方脸，皮肤白净，牙齿整齐，很稳重，不多话，我叫她奶妈。”张元和直到晚年还能清晰地记得她与万干干之间发生的种种细节。有一次，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她与奶妈并排坐在床沿上，她打了下奶妈的手背，万干干还了一下，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像孩子过家家似的。突然，元和跳下床，转身说“我上楼告诉大奶奶”，然后径直走出去上楼。

这个时候，带兆和的朱干干慌了，赶紧喊万干干：“奶大姐，大毛姐（指元和）去告诉大老太，那还得了，她是大老太的眼珠子，你一定会挨骂的。”万干干倒是沉得住气，对朱干干摇摇头，悄悄地说：“不会。”朱干干心有疑惑，便轻手轻脚地跟过去探情况，却发现元和在转弯处待着，并未真的上楼去。她赶紧退回来，对万干干说：“你可真懂大毛姐的心思，她就在楼梯上哩！”万干干说：“我晓得她不会告状的。”这是张家一个温馨的场景，带孩子的“干干们”很了解孩子们的脾气和秉性。

由于祖母的宠爱，张元和到了上学的年龄，仍旧在家学习，父亲请了老师教她《三字经》《龙文鞭影》《唐诗三百首》等，她还每天练习小楷。

元和十岁时，张家举家迁居苏州，到了苏州后，元和的课程开始多起来，除文史外，还有算术、自然、音乐、体操、舞蹈等，每周做一篇文言文和白话文，由不同的先生批改。

1916年上海，自左往右起兆和、寅和、家庭教师万老师、宗和、允和、元和

直到母亲去世后，元和才进入苏州女子职业学校读书，两年后转入父亲创办的乐益女中。

苏州乐益女中图书馆、音乐室、排球场一应俱全

由于江浙一带战争的影响，乐益女中高中部停办，张元和去了南京的江苏省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插班读高二。

上世纪20年代，张家姐妹的合影，前坐地者为兆和，二排左为元和，右为允和，后立者兆和

张元和（左）和乐益女中的社监凌海霞合影，丧母后凌海霞对她关心备至，两人非常亲近

1929年，张元和高中毕业后就读于上海光华大学，与大学里爱好昆曲的女同学自发组织了一个昆曲组，请光华大学的童伯章教授教她们昆曲。

父亲张冀牖在家里为女儿们请来了一个昆曲教师——苏州昆班全福班的老演员尤彩云，张氏姐妹很喜欢昆曲，学习得很有乐趣。

元和与小妹充和合影

元和痴迷昆曲，当时正与二妹允和等一些女孩子学唱《牡丹亭》“拾画叫画”一折。而顾传玠当时在上海“大世界”唱《牡丹亭》，两人机缘巧合之下结识。

顾传玠

二妹允和回忆：“我在上海光华大学念书时，同学们都想看看舞台上的《拾画、叫画》是怎样的。那时，仙霓社（指新乐府）正在上海大世界演出。顾传玠常常和朱传茗演《惊梦》。有时演全本《牡丹亭》，但也只演到《冥判》，不见演《拾画、叫画》。我的大姐张元和同我一道，还有几位女同学，冒冒失失地写了一封信给顾传玠，请他唱《拾画、叫画》，果然如愿以偿。

大世界是流氓横行的地方，大学生很少光顾，女学生尤其不敢去。我们邀了几位男同学做保镖，叫了出租车，浩浩荡荡去看《拾画、叫画》。”

《狮吼记·跪池》顾传玠（中）饰陈季常，朱传茗饰柳氏，倪传钺饰苏东坡

元和和顾传玠相识这一年，元和22岁，顾传玠20岁。

顾传玠长相清秀脱俗，外形俊朗，音调清丽委婉，是天生的小生。18岁时他的表演就被评价为：“一回视听，令人作十日思”。当时昆曲界人士对他的评价近乎完美，“传”字辈演员倪传钺回忆：“他（顾传玠）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无论大小冠生、巾生、雉尾巾、鞋皮生，凡属昆剧的传统戏，都能应工。”

顾传玠

顾传玠秉赋聪颖，心境沉潜，加上扮相脱俗，台风极雅，唱作俱佳，很快声誉鹊起。吴昌硕有一嵌字格的对联：“传之不朽期天听，玠本无瑕佩我宣。”1930年，他和梅兰芳合演《贩马记》，梅大加激赏，盛邀他合作。

1931年4月因为“新乐府”昆剧团的内部问题，顾传玠在儒商严惠宇的资助下弃伶求学。

顾传玠结束了在苏州中央大戏院的演出，告别舞台，更名为“顾志成”，取意“有志者事竟成”，进入东吴大学附中读书，后考进金陵大学读农学。

在学校，顾传玠与张家长子宗和、次子寅和相熟，他们都是爱好昆曲之人，其中宗和还是业余曲家，因此顾传玠有时会到张家玩。

张家十姊妹

1931年，张元和从大学毕业后到燕京大学研究院就读，学成后因为她和与继母韦均一不太和睦，不愿意回乐益女中教书，接受干姐姐凌海霞的邀请，到海门任任教务主任（后任校长），并在当地县立女中任教，张元和在海霞女中待了五年。

张家四姐妹和继母韦均一，右一为张元和

1936年，父亲多次催促元和回苏州，元和回到九如巷后开始跟着家庭教师学昆曲，周传瑛教她小生身段。

在家里学戏时，她见到了顾传玠。她后来说：“那时，我向周先生学小生戏的时候，我弟弟宗和、寅和有个同学不时来我们家。他来的时候，如果我正在学戏，一定立刻打住。我知道他是顾传玠。几年前，他是上海最红的小生。后来他离开了戏班，如今在南京和我弟上同一所学校。他一出现，我就不唱了，否则多尴尬呀。”

两人相爱的时候，抗战一触即发，张家人无奈举家前往偏远的大后方避难，张元和挂念着顾传玠，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走。

张元和

1937年，上海危急，在四川的张允和给元和写信，催促她尽快来四川和家人团聚。张元和的回信是：“我现在是去四川还是到上海，一时决定不了，上海有一个人对我很好，我也对他好，但这件事(结婚)是不大可能的事。”

张允和回忆说：“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一个名门闺秀、大学生，和一个昆曲演员之间的悬殊地位，使他们的结合引起来自各方面的舆论，这确实给了大姐不小的精神压力。我理解她，支持她，一接到她的信就马上回信代行家长职责，‘此人是不是一介之玉？如是，嫁他！’”

二妹张允和和张元和

1938年，张元和准备与顾传玠订婚，此时的张元和已逾三十岁，她的二妹、三妹已陆续成婚。于是她决心致信父亲，表示要与顾传玠订婚。但信到达张老圩子时，父亲已经去世多日。

父亲张冀牖

张元和：“1938年冬正拟与顾传玠订婚，忽得父亲在合肥去世之噩耗，真是晴天霹雳，从此父女人天永隔，再也见不到他的慈颜笑貌了。我躺在床上，痛哭失声：‘父亲，我正要征求您的同意，在农历十二月十五与他订婚，您却仙逝了。’”

张元和特别伤心，因为父亲没能等到她出嫁。

1939年4月，张元和与顾传玠在上海大西洋餐厅结婚，这一年张元和32岁，顾传玠30岁。

张元和与顾传玠结婚照

在那个年代，当名伶远不如现在这么风光。张家大小姐下嫁昆曲明星顾传玠，人们都觉得张元和是下嫁，而顾传玠是高攀。上海大大小小的报刊之上，无不刊登着“张元和下嫁顾传玠”。顾传玠自己也开玩笑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元和婚纱侧面照

一些亲友甚至觉得丢尽脸面，拒不接受小夫妻登门拜访。新婚的张元和带着顾传玠去拜会亲戚，却被对方拒之门外，理由是不能让戏子进门！尽管顾传玠后来上了大学，做了别的工作，彻底离开了梨园行，但因为出身的缘故，在这段婚姻中他总被认为是高攀了。名门闺秀嫁给了梨园行的“戏子”，这在当时是非常需要勇气的。

张元和与顾传玠结婚照

关于这段往事，周有光回忆：“我有一个非常有钱的亲戚，是上海一个银行的董事长。这位大银行家也是考古学家，自己在上海有一栋七层楼的房子，最高一层放的全是他的古董，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甲骨文。我和张允和结婚后就去上海拜访老长辈，受到了他的热情接待。我早年搞经济学，在大学教书，因此他很看重我。但是，张元和与顾传玠结婚后一起去看他，他不见，搞得张元和很尴尬。这个例子说明，张元和结婚晚就是因为封建思想严重的年代看不到艺术家的价值，看不起演员。”

婚后的顾传玠与张元和

1940年5月，张元和生了一个女儿。顾传玠说：“女儿可贵，应以双玉为名。”于是取名顾珏。两年后，他们又生了一个男孩，取名顾圭，圭，也是玉的意思。家有娇妻幼儿，为了让妻儿生活的更好，顾传玠开始不断尝试投资，从事一些商业工作。

婚后的张元和（左一）和亲友们在一起

但战争时期的上海并不容易，顾传玠生意接连失败，生活窘迫。这对于出身富裕家庭的张元和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但张元和却不曾抱怨过，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丈夫的发展。

战争时期的上海

尽管张元和还能从老家合肥获得固定的收入，那是家族遗产的荫及。顾传玠随势炒股票、做经纪人，轮换了多个职业，事业并未有多大的起色。

抗战结束后内战开始，顾传玠决定离开大陆去台湾发展，通过关系弄到了六张珍贵的船票，一家老小去了台湾，只留下女儿顾珏在大陆。

顾传玠和张元和到台湾后，专心经商。他卖过毛线，办过蘑菇养殖场，自创品牌啤酒，自费去德国参加博览会，取得很多品牌的总代理权，但当时台湾经济半死不活，他折腾了这么多事儿也没有成功。张元和则一直当丈夫的贤内助，相夫教子，操持家庭。

1965年，顾传玠因肝病逝世，终年56岁。这一年，张元和58岁。丈夫去世后，元和又复出票戏。一次她票《长生殿》里的唐明皇，演到“埋玉”一折，内心感慨不已：“我埋的不是杨玉环，而是顾传玠这块玉呀！”

张元和

1972年张元和移居美国，与女儿女婿生活在美国纽约，晚年的张元和在国外创办曲社，继续培养昆曲人才，并常与曲友一起登台义演，他们的曲社经常受到美国各大学的邀请，深受欢迎。在80多岁的高龄时还客串出演了电影《喜福会》。

1986年11月20日，78岁的张元和与71岁的张充和回国，在北京登台演出《牡丹亭》，纪念汤显祖四百三十五周年诞辰。

元和演柳梦梅，充和演杜丽娘。戏装上身，淡妆描摹，水袖轻舞，袅袅余音：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台下一位日本观众看哭了，他说，这是大家闺秀演绎大家闺秀的传奇，精彩、传神。当时一张剧照被俞平伯看到，他说这是“最蕴藉”的一张照片。

四姐妹重聚，拍摄了这张照片，四姐妹中间右一为张元和

2003年9月，张元和在美国安详离世，享年96岁。

《合肥四姊妹》一书作者金安平跟张家四姐妹都有接触，她说张元和是“最高深莫测的一个”，很少谈到自己，“她从来不显露强烈的情感，对事物也没有强烈的爱憎，无论什么境况，她都能应付自如，即使在大多数人都濒临崩溃的情况下，她仍然能保持优雅的仪态。”

下期推文是张家四姐妹中的张兆和与张充和，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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