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教师抛尸案虽然在当地无人不晓，但消息的传播和时间关系，沈唐就读大学的地方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样的案件。案件一开始被定为失踪案处理，能引起的关注度就更小了。

警察找到沈唐时，他刚刚参加完学校的军训，由于表现出色，获得了优秀标兵。晒得黑乎乎的沈唐，在学校附近的宾馆里与南城来的警察见了面。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去陈纯依家里进行一对一辅导的？”

面对警察再次的出现，沈唐有些不解，不过他还是像一开始一样，配合警察的调查工作。

“大概是高二开学后，具体哪一天我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是2009年？”

沈唐眼珠子转悠地思考着，他在回忆高二时的往事，画面在他脑海中被一幕幕建立着。

“也可能是2008年底。”

警察翻看了一眼陈纯依的心情记录，关于第一条出现恋爱可能信息的时间没有具体写明，很含糊的写了阴天。

“你在陈纯依家进行学习辅导时，有没有见过其他人去过她家？”

“其他人？”

沈唐坐到了警察对面的床上，宾馆软乎乎的床垫一下子埋进了沈唐的整个屁股。

“都是些邻居，好像是给她送东西吃。”

“邻居送什么东西吃？”

“自己晒的花生、家里蒸的糕点，好像都是一些自己做的东西。”

“送东西给她的邻居都是同一个人吗？”

“我印象中就三个人送过东西给她，只有她对面门一个妇女送最多次，有五六次吧。”

负责调查的警察对视了一下，这些信息在到来之前，他们早就调查过，邻居之间相送一些特产或者自己做的东西，在南城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和大城市比起来，南城也因此多了一份人情味。

“你知道陈纯依有没有恋人，或者爱慕的对象。”

沈唐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一下之后，摇了摇头。

对话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结果和一开始想象一样，最终走到了尽头，线索全断。唯一让警察一直不解的是所有人在接受调查都没有问过一句关心陈纯依的话，从教导主任到王谦，从房东到邻居，从老师到学生，就连曾经接受过陈纯依辅导的沈唐也是如此。

“你不会好奇陈纯依去哪了吗？”

沈唐勉强地微微笑了一下，表情很僵硬，他走出门口前，只说了一句：其实大家都很担心她。

陈纯依在老师和学生中评价不差，偶尔有些小女人的情绪问题，也会自己默默控制，一起工作的老师表示理解，教师工作的压力大是社会一直以来的一个问题。陈纯依在南城没有学校以外的朋友，更没有从老家跑来找她叙旧的朋友。她就这样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时间很快四年过去，南城教师失踪案也慢慢被灰尘盖上了印章，如今的南城中学没有人会想起陈纯依这个人。我作为毕业生代表，被学校邀请回去给南城中学高三的学生分享学习经验。作为南城中学唯一被保送大学的学生，确实有被邀请的资本。和我一起被邀请的人还有海宁，我们是一个班的，海宁是来分享出国留学的经验。从高中毕业后，我也有四年时间没有看到他。

会前，海宁一脸意外问我关于沈唐的事情。

“听说陈纯依是沈唐杀死的，这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不过具体就不清楚。”

“我刚刚回来时还打算去找沈唐叙叙旧，结果才知道，他因为杀人被处死了。我靠，这太冲击了，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

海宁想问我关于那个案件的细节，我能想象沈唐的事情对他的冲击有多大，从前他们在学校总混在一起，感情相当兄弟。因为分享会正式开始，海宁约了我晚上一起聚聚，我只能答应这场老同学的相聚。

我说过，这个案子只能由我来说，为什么其他人不行，因为我知道陈纯依不是失踪，是被杀死的。我叫夏生，南城中学2010届的毕业生，沈唐是我的同桌。在警察开始对学校部分学生开始调查时，并没有对我调查。原因有两点。

第一：我在5月7日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陈纯依是谁，陈纯依没有教过我，学校老师之中，她不是优秀的那些，沈唐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个人。或许我们在学校见过，我知道她是老师，她知道我是学生，但一定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第二：我在5月15日开始就没有再去学校，拿到保送名额，我可以不用再去学校，而警察开始调查的时间是12日，当时主要调查目标是附城花园小区和高二年级的老师和学生。

大学第二年，让所有人意外的事情，是沈唐去南城警察局自首，说清楚陈纯依是被自己杀害抛尸的经过。有人会理解为是自责，但事实却不是大家想象那样。

陈纯依的妹妹在陈纯依的心情记录里找到一个外号为“十分阳光”的男人，她通过两年的寻查，把陈纯依身边有关系的人都查了几遍，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而警察也不再搭理陈纯依妹妹提供的所有证据，因为有太多是猜想，认为那是浪费警力。

她的妹妹找到了沈唐，希望他能帮忙，看在姐姐辅导过他的情面上。沈唐拒绝了，但他愿意和她保持联系。有一天她妹妹提供了一条信息给沈唐，说有人看到陈纯依在2010年5月7日晚上出现在南城老城区，是在西门中路附近。沈唐不知道她妹妹从哪里找到的信息，但他开始意识到，她的倔强，事情早晚会暴露，他自己回去自首了。

在2008年时，沈唐的社交账号起名“十分阳光”差不多有十个月的时间，之后改了名，没有人知道这个信息，而更没有人想象得到这个信息。但是我知道，沈唐有告诉过我害怕对方会找到这条线索。

沈唐在去自首的前一天晚上，他用公共电话打过给我，和我说明了情况，也说明了自己准备去自首的决定。

“我不知道她妹妹从哪里发现的，她在网络上发信息问我，我觉得差不多了……”

沈唐自首时，没有人相信陈纯依是他杀的，警察随之对他说的展开新一轮的调查。

“杀人动力是什么？”

“没有。我不是真的想杀了她。”

沈唐承认之前提到陈纯依的恋人是自己。高二那年，陈纯依的出现吸引了全班男生的关注，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每天踩着高跟鞋，一抹靓丽的装扮。沈唐的偏科成绩很好，语数英成绩却很差。那年有意无意的接触，倆人莫名其妙走得很近。

“一开始我们彼此都觉得不可能，她是老师，我是学生，那年我才17岁，但是慢慢地接触，我们都承认，对对方产生了好感。”

那时她初来驾到，好像注定和其他老师谈不到一块，刚刚毕业从学校出来，与其他老师年龄相差有些距离，她常常因为和其他老师不能聊到一块而苦恼，老师们的话题总在婚姻和家庭子女之间讨论，而她，只有23岁，那些老师生活中聊起的话题对于她来说好像是那么遥远。

沈唐的出现让她找到了情感倾斜的通道。沈唐乐意带她去南城各个地方游玩，讲诉南城的过去给她听。就这样，在高二第一个假期，在南城叶集公园，他们拥抱在一起，用亲吻的热度去传达对彼此的热爱。

假期的过去，学校的生活正式开始，重新穿上校服的沈唐，让他们之间多了一道道德的隔膜，好像变成不属于同一个圈子的人，就连平常的关心都得不到理解。他们情感的压抑并没有得到满意的发泄，沈唐开始和陈纯依约在晚上见面，他们会在城市那些见不得人的角落逗留，拥抱亲吻对方的皮肤。

沈唐会告诉她关于对未来的畅想，开一些生活中的小玩笑。意外的情况发生在一次抢劫。他们在周末的晚上像往常一样约在叶集公园见面，正准备往附城区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地方走去。在走出小路时，从公园的阴暗处跳出两个男人，他们手拿匕首，意图抢劫。

“把钱拿出来。”

那时候的两个人，一个是学生，一个是刚刚工作的新教师，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钱，好在抢劫的人没有为难他们，应该是对方也紧张，拿走了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匆匆忙忙离开了。

回过神来，沈唐和陈纯依核对一下财物，被抢走了一部手机和现金二百多块，损失不算大，可内心受到的惊恐却是无底的。

“我们不能这样见面，太危险，还要担心着会被人发现。”

陈纯依提出以后见面在她家里，在这之前她也提出过，只是沈唐不同意，一个学生经常出入老师家，说不过。

而那次抢劫的惊险，沈唐接受了陈纯依的建议，决定用一对一辅导为借口，为彼此约会见面创造机会。就这样，在高二的第二学期，沈唐每天上完课，回家吃完饭就往陈纯依家去，附城离南城中学有很远一段距离，陈纯依一开始选择那边只是因为租金价格便宜，毕竟附城花园小区不在市中心。

倆人的约会就那样维持了一个学期，在学校的时候，彼此如师生关系一样，毕恭毕敬，保持距离，也没有太多接触。谁都不可能察觉他们之间有另一层的关系。高二的结束，他们之间也结束了。

沈唐的家庭条件一般，在他自己对未来的规划里，结婚的事情是遥远，他和陈纯依在一起的半年时间里，两个人都明白彼此的底线在哪。陈纯依的家人在放假前一天，希望陈纯依去相亲，给她安排了一个不错的相亲对象，沈唐知道后提出了分手，他断然决定结束这段一开始就不正常的关系。

“我不会去的。”

陈纯依拒绝了家人的安排，选择不回去，而沈唐好像一瞬间醒悟过来，开始拒绝和陈纯依见面，开始升上高三，他们没有了教学的接触，在学校也少了很多见面的机会，这让情感上深深依赖上沈唐的陈纯依，一下子受不了。

她约了沈唐谈话，希望能挽回这段感情。

“你是不是嫌弃我比你大？”

这个话题，他们有谈过，可是彼此之间没有认真深入交谈过。沈唐告诉陈纯依，自己是喜欢她的，可现实就现实，没有想象的那么浪漫。他用自己的家庭条件告诉她，他需要读完书之后，考虑以后家庭的负担，一家四口人挤在一个两居室里，居住的房子还是叔叔家的。

他不知道未来自己能奋斗成什么样，他不想陈纯依在最年轻漂亮的时候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选择他的情况可预测，但对于其他人，或许陈纯依可以过得更好一些。理想打败了感性。陈纯依最后只能接受沈唐提出的分手。

沈唐留给警察的口供里面，是陈纯依余情未了，在平安无事的度过高三的最后一个月，陈纯依突然找到了自己，提出他毕业后两个人重新在一起的事情，沈唐拒绝了。过去的情感早就淡然，沈唐正准备高考的最后阶段，他没有心思去思考陈纯依的事。

陈纯依并没有因此就放弃，在纠缠之下，沈唐在星期六晚上，约了她在南湾大桥见面，结果因为谈不拢，一时情绪激动，把她从桥上推了下去。

“你说的晚上，是指2010年5月7日晚上吗？”

“是8日晚上，我记得是星期六。”

星期六——按陈纯依失踪的时间来看，她应该是2010年5月7日中午，从学校出去之后失踪的，那天她没有回家，那一天她去哪了？警察提出了疑问，沈唐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时间上对不上。”

到底是7日还是8日，里面存在很大的偏差。警察对当时的学生进行重新取证，所有人都一致说明了沈唐确实在星期六不见了，因为那时他组织了一次KTV活动，结果所有人都去了，就他没有出现，同学之后问他为什么没来，他解释人太累了，忘记了。

5月7日的晚上，大家也没有见到沈唐，更不知道他去哪了。

陈纯依的家人知道结果之后，动用了人手去南湾搜索她的尸体，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多此一举的行为。南湾水流急，事情又过去多年，如果尸体能被发现，下游应该有人看到，在南湾的下游是工业区，尸体要是浮出水面，不可能没人看到。

“我们在南湾桥呆了一天，我承认见到她的坚持，她说的话让我心里有了些感动，可是最后还是……”

案件结束了，两个人在南湾桥呆一天，警察的调查认为完全成立，南湾桥2007年底开始设计建设，在2009年底出现设计问题，被政府勒令停工整改，整个工程停了快一年，直到2011年才重新开始建造。

南湾桥处于南城新区，为了科技和经济发展才开发的地区，在2010年时完全属于郊区，建设地到处是灰尘垃圾，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会跑到那种地方。警察的调查报告在最后盖上了结束点，而陈纯依的家人也接受了这一结果，他们去南湾桥拜祭了陈纯依，在所有人意外的惋惜之中，案件结束一年后，沈唐被处于死刑。

我的分享会结束了，和海宁的聚会没有其他人来，海宁说到沈唐，哭了起来。他不知道后来的事情，他说在国外的生活没有大家想象的要好，等他把生活过稳定了，自己的好朋友因杀人没了。

“明天我要走了，可能不再回来，沈唐和我说过，他在为一个女生准备的KTV活动，结果自己却没有来，我不觉得他说的女生是陈纯依。”

我送别了海宁，但我不希望他再回来，没有人告诉他案件细节，我也是。但他告诉我一个细节，5月7日的晚上，他和沈唐在一起，为第二天的KTV活动做准备，直到凌晨一点多才各自回家。

其实，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人们看到的那样。看着沈唐死去的南城人，还有陈纯依的家人，都不会知道陈纯依是被我杀死的。

我认识沈唐是高三开学的时候，南城中学唯独我们那一届不一样，别的学校高二分班，我们那一届却是高三分班。沈唐就像他过去的社交名一样，十分阳光的形象闯进了我的生活。他乐于助人，在班里很有组织号召力，所有人都很愿意和他聊天，和他呆在一起——我也不例外。

高三繁重的学习压力下，我慢慢对沈唐产生了好感，我想他和陈纯依也是一样产生那样的好感开始的。我拿到保送名额的那天，沈唐突然对我表白，他说自己喜欢我有一段时间，因为怕影响我的学习，所以一直不敢说，本打算毕业告诉我，结果我提前拿到保送名额就提前说了。

我答应了他的告白，我们在一起的事情没有立刻被大家知道，他说要为我举办庆祝会，庆祝我保送，也打算在庆祝会上正式宣布我们之间的关系。

2010年5月7日的晚上，我像平常一样，回到在西门中路的祖屋。我的家人早就搬走了，因为祖屋离南城中学近，也为了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我自己一个人在那度过了整个高中生活。

我不知道陈纯依怎么知道我和沈唐的事情，她在我后面跟进了屋里，气势汹汹的出场确实把我吓坏了。她希望我离开沈唐，还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告诉我，意图让我感到压力离开。我在那一刻，对待沈唐的感情出现了波动，可是激动对话让我失去了冷静的思考。

我们激烈的争吵起来，祖屋一带是没有多少人家的地方，我们之间的争吵并没有引来任何一个人。

“可是你是老师，和学生在一起太不道德。”

我开始谴责她作为老师的不道德，她表情上没有一丝理性，我好像看到一个已经疯掉的猛兽，我们争吵不久，她气红的眼睛盯住了我的脸，然后疯了一样冲向我，把我压倒在地上，眼神里充满处于我死地的火焰。她揪起我的头发，大叫起来。

我不知道我们扭打了多久，开始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到处都是。我清楚看到自己获得南城优秀学生代表的奖座，四角形的底座上面是一个S形的模型，我伸手握住，用底座的一角狠狠地往她的头上砸去，在几次击打之后，她没有力气地摊到在地。

我完全没有了思考，直到手里的奖座被我打成两半，我才看到眼前的陈纯依右眼上被我砸出一个窟窿，血流满地，就连墙上面都溅得到处是血。

恐惧在一瞬间袭击我的内心，我感觉双脚没力地坐在地上。

“怎么办？”

我脑子闪过无数的解决方案，可是没有一个被我认同。我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收东西是为什么，总感觉能让自己动起来就会好受一些。

凌晨，躺在我旁边的陈纯依早就没有生命迹象，她发白的脸被干血包裹起来，窟窿里流出来的血也干了。从外面来到我的这里的沈唐让我吓了一跳，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沈唐先是意外、惊讶和恐惧，然后沉默，接着让我把自己洗干净马上离开。

我按照他说的去做，当天晚上离开了祖屋，回到自己家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直到5月10日星期一的早上去学校才重新出去。

我在路上很小心，很怕和路过的所有人对视，害怕杀人的事情被别人一眼看出。我在学校见到沈唐，他告诉我，事情已经解决了，让我尽快办理完学校最后的手续别再上学。

12日陈纯依失踪的消息传开，我在学校害怕得连位置都没有离开过，那天晚上，我约了沈唐见面，他一开始表示不要见面为好，免得被怀疑。感觉到我的恐惧，他还是出来见了我。

他告诉我自己已经处理了两次，再处理多一次就可以完成。沈唐把陈纯依肢解了，分三次拿出去，用石头绑住尸体，再用麻袋包裹，扔到南湾桥下，那里水流急，不会被找到。沈唐说我的祖屋也打扫干净，对于血迹和尸体的处理，沈唐告诉我是以前听陈纯依说的，他问我是不是很讽刺，我没有说话，也不敢看他。

陈纯依在找我之前，有去找过沈唐，但被沈唐拒绝了。沈唐最后的口供里，他刻意掩藏了我的存在，他和陈纯依的情感，我相信是真的。事情发生之后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但是沈唐都帮我处理完了，从那次之后，我们没有再见面，关于案件的事情，他有在公共电话打给我说过。

沈唐可能不会想到，毕业后的那个网络贴子，是我发的。在陈纯依的妹妹调查到西门中路时，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到最后，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沈唐也有了同样的意识，他说自己会去自首，我没有问他自首到底是为了我不被发现，还是觉得对不起陈纯依。

从学校毕业后，我选择回南城工作，帮忙推动家乡建设，今年我的祖屋那一带被列为新发展的区域，随着推土机的进入，我看着那间陈纯依被我杀死的屋子倒坍在废墟中，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释放了。

如今的我成了南城十大青年代表，忙碌于南城的新建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