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淘一点不淘气， 父母希望他淘气一些，所以取了‘阿淘’这个名字。从出生起，他就安静的出奇，会对某个东西投去持久的注意力，比如新买的毛绒玩具，能盯着看五六分钟；比如停在墙上的一只苍蝇，他盯着看，苍蝇转眼又飞走了，他会盯着墙再看十几秒；看的最多的是桌上鱼缸里的金鱼，没别的新鲜东西看时，阿淘盯着看的保准是鱼缸里的金鱼。

别的小孩到了开口说话的年纪，阿淘只能熟练的自行咀嚼食物；当别的小孩能自如表达的时候，阿淘学会简单的发声。父母隐隐担忧着，因为阿淘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但又没太多担忧，因为跟别的小孩也没太大不同。

五岁的阿淘到了上学的年纪，父母把他送到幼儿园教室门口，许多新入学的小孩像宰猪一样哭嚎挣扎，阿淘却犹如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径直走了进去，惹得父母面面相觑好几眼。

阿淘依然比别的小孩安静许多，但幼儿园终归是个有趣的地方，做不完的游戏，听不完的故事，唱不完的儿歌，阿淘的笑容多了起来。

阿淘最喜欢每天下午的手工创作时间，用橡皮泥捏东西，在石头上绘画，用树叶拼图案，还有折纸等等。阿淘心里装满了稀奇想法，手工课可以让他脑袋里的东西具体起来。有一次他用橡皮泥捏了一只六只耳朵的兔子和一条长着犄角的鱼；他画的太阳经常有一对翅膀，老师没好气的问他为什么太阳会有翅膀，他回答说“没翅膀太阳怎么能飞在天上”。

这一天，老师在放学时布置了一份家庭作业，明天要画海底世界，让同学们在父母陪同下去海洋馆或电视里看看海底世界。

阿淘回家后忘了告知父母，只记得要画海底世界。他盯着鱼缸，猜想着海底有什么，除了鱼，还是鱼吧，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鱼。

桌上放着新买回来的水果，有阿淘最爱吃的猕猴桃。

“妈妈，鱼吃不吃猕猴桃？”阿淘在鱼缸前一边吃猕猴桃，一边问厨房里做饭的妈妈。妈妈可能没听到，没理他。

“鱼吃不吃猕猴桃呢？”阿淘睡前总想着这个问题。

夜里又做梦了，在梦里，鱼缸里的鱼说话了，它们嚷嚷着：“阿淘，我要吃猕猴桃！阿淘，我要吃猕猴桃！”阿淘起床赶忙找来两个猕猴桃，犹豫了一下，一股脑投进鱼缸，一眨眼，一条金鱼一口吞下一个猕猴桃，接着，那条金鱼绕着鱼缸飞快地游起来，缸里的水形成了漏斗漩涡，鱼缸左右抖动着，阿淘惊恐地用力按住鱼缸，怕它跌在地上，少顷过后，鱼停止绕圈，打了一个嗝，在水里变成一串泡泡。

阿淘盯着鱼缸里的鱼，他发现刚刚吞了猕猴桃的金鱼变了模样 ：它的鳍和尾巴不见了，身子变得圆鼓鼓，皮肤表面冒出一层短短的细毛，身体颜色也变了，由之前的红色变成了棕色，也就是猕猴桃的颜色。金鱼变成了猕猴桃鱼！

第二天早上醒来，阿淘清晰记着昨晚的梦，衣服没穿，急匆匆跑下地，去看客厅的金鱼，缸里的金鱼还是金鱼，慢悠悠地游着。阿淘放心的吁了一口气，要是真的变成了猕猴桃鱼，妈妈肯定会骂他给鱼喂猕猴桃的。

去了幼儿园，老师分发给每个人纸和彩笔，让同学们开始画自己眼里的海底世界。所有人都动手画起来，同桌小英先把纸涂满了蓝色，然后在上面画起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鱼。

阿淘久久的坐着，他准备开始画昨晚梦里的猕猴桃鱼，但忘了猕猴桃鱼的眼睛长什么样子，圆的还是扁长的，大的还是小的？想了一会，他决定把鱼的眼睛画成小小的圆点。阿淘在纸上画了三条猕猴桃鱼，画好后，交给了老师。

晚上幼儿园老师给阿淘父母打来了电话，老师在电话里婉转客气的表达了她对阿淘的意见，她说阿淘智商有些滞后，各种活动跟不上别的孩子的步调，让父母考虑一下休学并去医院做个检查。父母知道了缘由以及今天课上阿淘画的不是海底世界的‘海底世界’。

妈妈沮丧又生气的责问阿淘，为什么要画奇怪的鱼，阿淘说，不奇怪呀，只是一条猕猴桃鱼而已。

阿淘的父母非常无奈。他们一直以为阿淘只是反应比较慢，性格比较内向，随着年龄增长状况会好转，但没想到上学后，阿淘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学校竟让他退学。

阿淘也非常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像水果的金鱼别人都觉得奇怪，海底世界里有各种各样的鱼，为什么不能画跟别人不一样的猕猴桃鱼。

夜里阿淘又做梦了，梦里鱼缸里的鱼又开始讲话，除了猕猴桃鱼，另一只还是金鱼的鱼问阿淘有没有苹果，它想变成一只苹果鱼，绿色的苹果鱼。阿淘于是找来青苹果投进水里，那条鱼吃后，又开始绕着鱼缸转圈游，水形成一个漩涡，接着它变成了苹果鱼：没了鳍和尾巴，身体变得圆鼓鼓，颜色变成了翠绿色，眼睛小小的圆圆的。

猕猴桃鱼和苹果鱼在水里兴奋地讨论着：

“你甜不甜呢？”苹果鱼问猕猴桃鱼，我尝到我的味道了，我是甜甜的，带一点酸。”

猕猴桃鱼说，“哎哟，我特别的酸呀，过几天可能会甜一点。”

“其实我最想变的是一条菠萝鱼，菠萝鱼那么香，而且有好看的发型，不像现在这样光秃秃的”苹果鱼偷偷的对猕猴桃鱼说，“但我害怕吃下一整个菠萝，肚皮会太撑，还是过几年再说”。

“我就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毛绒绒的，除了猕猴桃鱼，哪条鱼也不可能是毛绒绒的”猕猴桃鱼得意的说。

……

……

“可是，别人都觉得水果鱼很奇怪。” 阿淘突然打断两条鱼的对话。

“为什么奇怪呢？”猕猴桃鱼问阿淘；“为什么奇怪呢？”苹果鱼跟着问到。

“因为你们是鱼，却像水果，鱼不应该像水果的。”

“那水果像水果也奇怪呢。”猕猴桃鱼说。“是啊，水果像水果，多么奇怪！”苹果鱼接着说。

阿淘点了点头，他认为猕猴桃鱼说的对，猕猴桃鱼只是像猕猴桃的一条鱼。可他依然非常难过，因为爸爸妈妈和老师不喜欢猕猴桃鱼。

猕猴桃鱼和苹果鱼看到难过的阿淘，它们两用听不到的声音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告诉阿淘一个秘密。

“谁都可以变成水果鱼的，只需要吞下一整颗水果并跳进水里。”

两条鱼齐声说完立刻闭上了嘴巴，再没说一句话。

早上起来，阿淘清楚记得缸里的鱼说的话，他思考了一会，决定试一次，“吃下一整个水果，然后跳进水里，就这么简单”。

变成什么鱼好呢？阿淘脑袋里滚到着各种水果：西瓜太大了；樱桃太小了；猕猴桃整个吃的话有毛，咽不下；梨不好看；橙子太圆了；柠檬……柠檬不错，大小合适，形状好看，颜色漂亮，味道又好闻，我要变成柠檬鱼。

阿淘偷偷进厨房找了一个最小的柠檬，装进书包里。他计划好了，幼儿园卫生间的后墙旁，有一面铁栅栏，栅栏的一处有一个小豁口，从那里钻出去，是一座假山，翻过假山，就是一个大公园，公园里有一面种着荷花的大池塘，刚入学时，阿淘跟几个男生去过一次，路他依然记得。

课间休息的时候，阿淘找出柠檬，一个人来到卫生间后墙的栅栏旁，趁周围没人，飞快的钻出栅栏，爬上假山。

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盛，圆圆的荷叶铺满了池塘，在荷叶交接的缝隙处，时不时有鱼钻出来，激起朵朵水花。

阿淘握着柠檬，在池塘边迟疑起来，他突然想到昨晚上忘了问缸里的水果鱼，自己变成鱼后，再怎么变回来。如果要问的话，就得再等一晚上，阿淘急切想变成柠檬鱼，他想，不光鱼变成水果鱼，所有人都变成水果鱼，这下爸爸妈妈和老师不会再觉得奇怪了吧？

阿淘一口吞下了一颗柠檬，没想象中困难，原来心里只想着要吞下一颗柠檬，结果就会一点不吃力。吞下柠檬后，阿淘跳进了池塘。

这时，有许多鱼向阿淘围了过来，“快来看呢，有一条新来的柠檬鱼”，鱼群嚷嚷着。阿淘看着周边的鱼，各种各样的水果鱼：不仅有猕猴桃鱼、苹果鱼，还有成群的香蕉鱼、结伴的樱桃鱼、火红石榴鱼、金黄的芒果鱼、圆鼓鼓的西瓜鱼、长着斑点的草莓鱼……

像是本来就生活在水里一样，阿淘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自己果真变成了柠檬鱼，没了腿和胳膊，变成了与柠檬一模一样的一条鱼。

阿淘在水底吹起了泡泡，咕嘟嘟，咕嘟嘟，真是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