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把灯关上时,菊子才会去想以前的事。不是因为不愉快,反而是过去的时光实在是太让人留恋了,唯有黑暗才能让内心平静下来。菊子在黑暗中回味着遥远的阳光,阳光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菊子盯着那阳光看,眼里一阵刺痛,双眼不听话地湿润起来。
菊子摸着黑找来一瓶碳酸汽水拧开,漫长的夜让她感到无聊,她喜欢听瓶盖打开时迸发出的声音,欢快而有力,让人听了为之振奋。可惜汽水没有经过冰镇,口感不好,含在嘴里黏黏的。她有些低落,在黑暗中又把盖子拧紧,黑色的汽水融入漆黑的夜色,菊子好像在握着一瓶有重量的空气。她把那汽水瓶子随意立在床头柜上,继续抵抗着来袭的困意。我还不准备睡觉呢。
今晚竟然毫无思路啊,菊子望着发光的手机屏幕发呆,头开始疼起来,日记的题目已经在屏幕上孤孤单单挂了半个小时了。菊子本打算写些天马行空的东西的,可现在的状态很明显是不可能了,总是要写些事情的,不要管时间了吧,她下定决心,手机显示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了,继续强求日记的时间概念的话自然是自寻烦恼,头会越来越疼,那样的话失眠就是注定的了。
想到失眠的问题,菊子想到了咖啡,她在晚上是从不敢喝咖啡的,只会在睡前补充日记的时候喝些汽水提神。啊!那家咖啡馆!菊子觉得整个人轻松起来,有了着笔点后头也不像刚才那么疼了。
离开父母单独生活后,菊子每年只能回两次家,可惜待不了几天又要匆匆远行。每次回家她都要出去转转,看看去年走过的街道,前年踩过的小巷,偶尔还会迈进几年前光临过的小店,买瓶汽水,其实只为了看一眼是否一切如故,店老板苍老了许多,他竟然还记得她,这让菊子有些惊讶,在一瞬间涌起了一丝感动。
所有的一切都在,要是躲避开父母的白发和镜中的自己,真的好似时间不曾光顾过这座小城,家乡的景象简直像画一样,牢牢地装点在了菊子的记忆里,离家越远,印记越浓。刚刚在她头脑中闪现而出的咖啡馆就是这幅画的近景,咖啡馆的上方便是寄存了她所有童年的家窗。
咖啡馆的名字很一般,几乎可有可无,门脸上没有放置专门的匾额,店名随其他咖啡碗、酒杯和蛋糕似的图案一同涂鸦在墙壁上,只是位置更靠上。第一次注意到这家店时单是找寻店名就花了些时间,最后还是从儿童绘本般的墙体上找到了那几个不大的字——弗兰德,在它的右下角有几个更小的字体,friend coffee。
弗兰德坐落在一条小路的转角,门外是一处缓坡,沿缓坡向上,再左转,抬起头看向右上方,就能发现那两盆郁郁葱葱的虎皮兰,它们撑开的宽硕叶片把洒向客厅的阳光都拦了下来。它们自打菊子出生就在那里了,生长得很缓慢,繁茂的叶片永远是让人心情舒畅的墨绿色,这让菊子有些羡慕,尤其是在刚刚梳妆之后。每次菊子回到家,总要和它们打声招呼——“我回来了”——她走到那小片葱郁间悄声说,像是在和长辈讲话。
想到这儿,菊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从来没进过那家咖啡馆呢,每次路过都只是匆匆一瞥吗?菊子在心里轻叹。经常有车停放在咖啡馆门口,使得不宽的坡道拥堵起来,那附近确实也没什么能正常停车的地方。菊子不太懂车,她觉得那些车应该很贵,它们看起来很漂亮。现在想来,定是那些车把自己吓住了,菊子笃定,能买得起这种车的人怎么可能去低廉的小店里消费呢。菊子在心里的轻叹变成了庆幸,要是看到菜单再离开可就太让人脸红了。
菊子放下思绪,把目光重新投到发光的手机屏幕上,空荡荡的屏幕已经不知不觉被填满了,那行孤零零的题目也不见了。尽管不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毕竟是今天想到的,也是可以作为日记的。菊子小心翼翼地存好日记,为了你我可是少睡了不少觉啊,终于没了心事,菊子感到困意一股脑地袭来,唉,只能睡四个小时了,她失望地看了看手机上跳动的时间。
成长的时光越拉越长,菊子觉得自己越走越远了,家成了记忆里的一个小点,弗兰德那扇她从未开启的门看起来不会打开了,菊子想,她对那种环境本来就有些排斥,再说自己的家就在那转角之上,为什么非要驻足呢?
弗兰德是一家离菊子太近又太远的店,它坐落在菊子心中最熟悉的那个转角,那里是家的坐标——沿转角左转,抬头向右上方望去,就可以看到那两簇葱郁挺拔的虎皮兰,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光阴不蠹,岁月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