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良,生长在长河村,靠砍树卖力气为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直到这一天,我中了双色球头奖。
我的天空从未有过这样放肆的晴朗,
姑且说我物质世俗吧,
我心知肚明,今日之后,
身旁再没有倨傲锋芒的眼光。
这一天,
我捧着一个亿荣耀还乡,
我神气张扬,村长和支书列道两旁
那眉飞色舞的模样,
好似这好运是降临在他们身上。
从前他们总骂我动作慢、耗时长,
干起活来是杆镴枪头的银样枪,
可如今,他们欣喜若狂,
原来啊,我揣着一张张钱币,
他也不过披了画皮一张。
轻轻一层,薄如蝉翼,
但我无心欣赏,因为我的心在躯体外膨胀。
我孤儿一个,无须孝敬高堂,
光棍一条,无须讨好新娘。
可“坏”事传千里,有钱,便不用担心这钱无处安放。
我多出好多远方亲戚,
他们先是诚恳检讨,悔不该教我一人凄苦生长,
随后开口借钱,将狮子口大张。
你以为我会拒绝?
不,我并不吝惜施舍自己这来之不易的风光。
从小,被人戳着脊梁,
那栖风饮露的日子仿佛漫长无疆。
我是童年的弃儿,而今却成了青春的宠儿,
我将大把钞票撒向他们,他们双膝跪地,卑躬屈膝,
离开前我心生疑窦:这些人看上去为什么像条狗?
是的,我要离开故乡,我不懂诗,
事实上中奖后直到现在我的脑袋里还像一坨屎,
但我去定了远方,听说外面的世界不这样凄凉。
我到了上海,这是与长河村完全不同的十里洋场。
我买了价值不菲的豪车与西装。
突然,我想要有一个新娘。
那天下了雨,浪漫的好天气。
那些在灯红柳绿中穿行的姑娘定然不是我的理想,
因为她们望着我的车,望着我的奢华打扮,眼里盛满光,
但她们唯独不曾望向我,的眼睛。
于是我绝尘而去,估计将泥泞溅她们一身都是,
没关系,
看得见的肮脏总可以洗干净的。
这一天,我约了一个姑娘去吃饭,
她叫小甲,我留神观察她的神色举动,
然而她在我的车上无比从容,
她从未如同她们一般叫嚣着癫狂着花痴着献媚着,
小甲,她就是我的理想。
婚后我才知道,小甲的淡定来源于她是个车盲,
她不知道我的座驾价格不菲,
却在我无意告知她之后狂热迷醉。
原来我终于没找到一个纯粹的恋人,
无敌是多么寂寞。
既然爱情的幻想已经破灭,
我想在友情和事业上重生。
我投资拍电影,结识了一帮导演小明星,
说到电影题材,在我眼中,
阳春白雪是假正经,
精雕细琢最无趣,
什么意识流蒙太奇,
那些刺耳的声音我不听,我不听。
只有古装神剧还符合我的胃口,
接地气是陈氏电影第一要义。
放眼电影界,乱花渐欲迷人眼,
唯有于歪导演可与我把酒言欢。
物以类聚,所言不虚。
我邀爱妻小甲与我赴欧拍摄,顺便游玩,
她一口回绝,因她要上课,
这位名校研究生,
她的诗情画意孜孜不倦我总不懂。
嫁与一个有钱老公不愁吃穿,
何苦在那与世隔绝的校园中周旋?
我与她的分歧不止这一点,
她带来了旧提琴,她说她弹了十几年,
还带来了堆满几个书架的书,
我不反对,甚至还为她换了名贵大提琴,聘请名师指点,
但我不明白除了向朋友炫耀爱妻多才多艺之外,
这些无用之物还有何趣味,
我甚至想过,有一天我将它们带回长河村去,
谁家有红白喜事要做大锅饭,
我就将它们砸碎当柴火烧,
有钱任性。
事实上我的确回乡了,是为了带小甲回去看看,
却没有带走计划之内的名贵大提琴,
因为我跟小甲提起,她勃然大怒,还骂我是个没出息的暴发户。
于是我将她带回来,让她看到村长村民对我列队欢迎,
看看我在人前的无限光辉,
小甲却颦蹙秀眉。
这次归来听闻一件喜讯,
隔壁老王的孩子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按我以往的脾性,一定一拍胸脯赞助他全额学费,
然而因为小甲执着学业不顾家,
还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高雅,
我对知识分子莫名鄙视,读书再多有什么用?
不如买注双色球来得实在。
于是我不快的离开。
并暗下决心,以后绝不让我儿子读书,
我给他请一堆彩票老师,专门研究双色球规律,
我要他继承父业,成为新一代亿万富豪,
我将给他取名吴亿。
回上海之后,被晴天霹雳击中,
第一,我破产了,因为我将投资电影剩下的钱全部买了双色球,
而电影票房惨淡。
第二,小甲要离婚,
她说她看穿了我的世故冷漠。
她甚至背着我卖掉结婚价值连城的婚戒,
将卖得的钱留给小王做学费。
除了貌合神离的结婚照她什么也没留下,
除了那把破旧大提琴她什么也没带走。
我收到她最后一封简讯:找份工作吧,好好生活,回头是岸。
我想重新开始,于是我在城市东游西荡找工作,
然而一无所获。
那光鲜的活计,我做不得,
因为他们对学历的要求让我错愕。
那劳累的活计,我不想做,
我不要在穷人窝里重蹈覆辙。
一惊心,车身撞上桥栏杆,飞来横祸。
我受伤了,住院花光了我所有的钱。
出院后,我把房子和车子卖了,
重新开始不如东山再起!
这次我去了澳门,豪赌,
第一把赢了,果然风水轮流转,
接着却都是输。
我又成了穷光蛋。
想回去,却买不起机票,
后来被记者认出我就是当年的双色球幸运儿,
他答应资助我返乡,
作为交换,我将几年经历讲与他听。
第二天,我上了地方头条,
连长河村的乡亲父老竟也都知道。
我又走上了那熟悉的乡道,
才发现无人等候。
乡道很长,左边不知何时开了一个林场,
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叫住我:
良哥,你回来了,到我的林场干吧!
谢谢你当年对我的资助!
是小王。
厂长又怎样?在我看来,从乡下走出去又返乡,
还是没出息的娃!
看来读书果真没用啊,把脑子都读坏了。
蜜蜂蜇得我生疼,醒来原是黄粱一梦。
阿良,过来装木头了!
长河村很幽静,几乎与世隔绝,
找不见一家彩票站。
真真假假,不过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