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兴的媳妇
村最西北的徒骇河两岸,常有怪事发生,比如说有水鬼,比如说有狐仙出没,再比如麻兴捡了个老婆。
疯女人沿河颠走过来就被修渠的男人们盯着了。她光脚,衣服褴褛,细长个,皮肤煞白,头发污乱如草,每走一步就不禁抓挠头,成把的头发于是被撕扯下来。嘴里囔囔有词眼睛茫然无措。麻兴的眼睛亮了。“八成是个疯子”支书父亲动了恻隐之心。”吃完被给予的干粮,接过一支被递过来的烟,疯女人跟着他们进了村。
“你叫什么?”支书父亲温和地问!她没反应,“你叫什么”?父亲讲开了普通话。村十字路口被男人女人围着,疯女人抽着烟蹲下了。“孟元”她的南方语音难懂。她突然捡起树枝一笔一划的写起来。字体潇洒端庄。“肯定是个大学生”教师景来叔由衷地感慨。“被拐卖的逃出来的吧”父亲跟景来相互看了看。“怪可怜地,……”
“二林……,”66岁的麻兴从人群外绕进来,低声对父亲说了番话。两个人便回到我家嘀咕。
穷光棍麻星的近八十多岁的婶娘去年来找过父亲大骂麻兴不孝顺,哭着要进养老院。“养老院不是随便进的。”父亲认真地说,麻兴冲过来拉着他唯一的,没有血缘的亲人,推搡着走了。不久那位可怜的女人就去世了。
“……我得传宗接代,你积福……省得不知往哪里送了!”麻兴那令人厌恶的烟袋子随意甩在桌子脚上。父亲沉默了一下,说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得上报再遣送。”嘿!,这等事不好折腾”父亲沉默了会“得商量商量”。两个人便起身到了人群中。“咳咳,”与几个干部商量后,父亲大声地宣布“她叫孟元,是兴从河沿上捡到的,嗯,跟兴有缘,散了吧”!
看着年轻的疯女人被麻兴推搡着走远 “ 哈,六十多啦又取上了媳妇。”人群讪笑着,也有人羡慕着,散了。
麻兴的家在家后,家后的房子后墙是没有窗户的。墙面黝黑湿滑有些道不尽的年代感。院子的东边是个大坑,南边是个小坑,坑里随意生长着杂草。院子被院外院里的树木笼罩着,像极了个孤立的碉堡。
多数人去地里干活都必经那个门口。兴家媳妇逐渐成了传奇,她的优秀的字体被津津乐道。收拾后好看的五官也被夸赞不已。看兴家媳妇,由看笑话成了一种习惯甚至一些人的欲望。
麻兴死去的婶婶的旧衣服穿在孟元瘦高的身上,多了耐看的古典味。吃饱饭的原因,孟元的头发黑了长了被她细长的手拢起来,随意系在脑后。却比平常的村妇多了味道。只是头顶裸露的头皮仍然显着疯的姿态。不过不像其他疯子,孟元不嗷嗷叫唤吓唬小孩,不随意脱穿衣服随地大小便。嘴里琐碎低微的囔囔也没没表情的脸给掩盖住了。
有了媳妇的麻兴好像变了个人,他买了羊,往地里去的勤了。早晨,兴带着媳妇牵着驴栓在门口。两个人便背了捡粪的箩筐牵着羊下地了。新社会经济下的兴,种田还用上一代的方式。两个人背粪洒到地里当化肥,天天用班橛子砍草,驾着驴豁地。刚刚实行打除草剂的那个时候,闲下下来的人们,似乎都成了兴家的窥探者。干活做牛做马的兴和兴家媳妇被人谈来道去。
”兴一辈子种地都没这么下力过“
”兴是积了半辈子阴德“
”兴家媳妇怎么被管教的那么听话呢“
”昨天下雨,兴家媳妇跑出来了,我看见她在十字路口被兴抽出腰带来打!!!“
大概阴天下雨兴不种田睡觉多。孟元出去被议论成了日常。有人经过他家看到大坑对面的老六的老家院子里,孟元被解开了裤子……不安分的传言越来越多。
“老六,老五也有艳福啦嘿嘿,我都看见他们野合啦轮流上阵“兴家不远住着两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大概看着兴年老体衰总是挑衅似的欺负他老婆。有人感慨着她又得被吊起来被兴打个半死。
从传说打个半死后的春天来临。麻兴听从了人的建议给她买衣服,带她四处看病。孟元像被系在麻兴的裤腰带上,两人常常一前一后穿过村去看病。孟元的头顶开始长出了浓密头发。逐渐地有人看出了她的肚子隆起了。大着肚子跟兴掰完棒子后,花悄无声息地诞生了。又有多数人感慨兴到老了又传宗接代。麻兴却不高兴是个女孩。再过一年,麻兴家添了健康的儿子。从来没见过谁抱过这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就像兴家门口那群扩大的羊群一样茁壮长大,跑跳起来了。小男孩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像爹的眼睛一样盯着娘了。孟元站住发呆的时候,小男孩会用眼睛告诉别人然后用手指着他亲娘告状。
小花
“ 兴家媳妇”的名称逐渐被“花的娘”代替。好像村里人对这个女人生养健康的孩子的女人有了敬重。女孩花长得最像母亲。自小聪敏勤劳的被人夸赞。有了她,孟元头发被梳的光洁了,衣服更干净了,指甲里也没有了泥。性格也似乎更温和了。花能把自己的头发绑出花样来时,父亲说服兴把她带着弟弟送进了学校。教师景来叔逢人就夸奖这个孩子聪明。早晨做好一家人的饭,中午放学还得放羊。下午还得去割草喂猪。成绩照样第一名。花的话也是少了又少,眼睛明亮脸颊消瘦。想笑的时候酒窝就会显露出来。
花的娘似乎最喜欢跟花在一起两个人依偎着看羊,孟元把细长的手指插进花浓密的头发里,绕来绕去一股麻花辫就松松的成型了。但是两个人安静地让人沉闷,脾气越来越大的麻兴就会强行把两个人分开,指使他的女儿去干做不完的活。
七十多岁的麻兴身体依旧强硬他教育孩子是我们所不熟悉的老方式,跪砖是常用的。烈日炎炎下,众人用收割机而他的地还在手割麦子用驴压石磙的时候。花跟她弟弟并排举着砖跪。一跪就是好几个小时,一问起来无非就是小孩子贪玩的错误。这个时候和麻兴一起劳动的用帽子把她的头遮得严实花她娘,常常脱下帽子来跪在她俩面前给两个孩子扇风遮荫。
尽管成绩优秀,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这个家庭里依然灼如盛炎。花还是没能继续读初中。麻兴已经老到觉出身体退化的时候了。看着健壮的儿子越来越高,他常忧心将来怎么给他娶亲,“首先得盖个像样的房子”“花识几个字就行了,能挣钱就好。”他跟村里人解释着,一面寻找着能让孩子挣钱的路。
花听他爹的话,跟花她娘告别后,跟着去天津服装厂打工的亲戚一起,走上了挣钱养家的路。很多打工者寄来钱的后总会在村里啦叭上响起“王麻星汇款单,汇款单”没人具体了解到,有多少个废寝忘食的艰苦时刻成就了花的坚强。花无疑是兴的骄傲和希望!院子逐渐翻新了。弟弟成了木纳的憨厚的小伙子。
打工两三年后,花过年回家后,一个邻村的男孩托人来说媒。他是花在服装厂里谈的男朋友。男孩自小失去了母亲,属于那种自强奋斗的孩子。两个人惺惺相惜。感情深厚。麻兴赶走了媒人和男孩。把花的腿打折一条后吊在屋子里的梁上。漆黑寒冷的夜里,村里人第一次听见花的娘嗷嗷痛哭。亲戚来的少,兴却每年都出门。这天回来后烂醉如泥,蹲守在外面好几天的男孩半夜进来,把可怜断腿的花背走了。花的娘追上又跟着一起走。花的弟弟拉住娘跟姐姐告别。“娘,放心哈我会让你享福的”虚弱的花泣不成声……
花逃走了,花的娘又开始扯开了头发,显出了老态。被递烟抽时,浑身打颤。用用木棍再写字是混乱的的长句。
花的娘,享福啦!!
一晃十年过去了。花跟她老公挣了钱,在外买车买房。弟弟投奔她后也在外面发展开来。生活处处有拐角,只要你足够用心,足够勤奋。他们的父亲已经八十多的高龄,身体却依然健康。商量把他们两口接出村时。麻兴说,“把你娘接走吧,好好给她治治病让她享享福!!”
花的弟弟抱着虚弱的母亲出来把她放在轿车后座。精神的花跟父亲拉着家常。花的老公往面包车上装满家用。不久,两辆车悄悄地驶离了这个村庄。
无论是兴家媳妇还是花的娘的称呼逐渐在人们嘴里消失了。问起来,人人都说,“花她娘啊!!享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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