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盛唐时期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言人,李白的才华那是有目共睹的,课本上说他是文学史上最为耀眼的巨星,那也是当之无愧的。无怪乎他的好友杜甫称赞他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虽说他自己喜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
按照我们现在的所谓科学观点来说,李白的智商无疑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否则,他那些生花妙笔所铸就的诗歌也不会因为构思的新颖,想象的奇异瑰丽,境界的宽宏博大,情感的真挚而质朴流传于世而让我们这些后学者喜闻乐见,并对其顶礼膜拜了。但是若说李白的情商有多高,那我们就不敢苟同或者认可了,因为他的行事风格很是另类。高智商的李白定然是看得高远,情商低的结果就是不能正确认识社会而做不出相应的举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事与愿违。这两者的结合注定李白的一生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才华而一帆风顺,相反这种因情商低导致的判断失误使他寸步难行,从而也就形成了李白充满了坎坷而又烦恼无奈的人生之路。
现实中我们有很多的痛苦,因为我们往往忙忙碌碌但却没有什么结果,似乎每个人都做着自己不喜爱的事情而又羡慕彼此的生活,似乎整个世界的不幸都被自己遇到以至于怨天尤人牢骚满腹,即使达观者也不过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的自娱自乐。这种痛苦或许和物质无关,因为现在的人大都是衣食无忧,除了房子有点让人揪心,高额的医疗教育费用有点肉疼之外。即便这样,人们也没有沦落到露宿街头摇尾求怜的地步,如果你没有什么所谓的上进之心的话。至于那些或精神恍惚不济或者好逸恶劳的流浪者,那毕竟是寥若晨星。物质不足紧紧腰带就可以过去,大不了人家吃肉我们吃菜。如果精神没有依靠,人的痛苦就产生了,何况是在我们的生活已经解决了温饱甚至有点小康气息的时候。理想的破灭,精神支柱的垮台,如果出现在年富力强的人身上时,便会令其沉沦或者愤懑不堪从而铸就一代愤青或者愤中,尤其是当那些人对自己的理想或者梦想寄予很大希望就像孤注一掷的赌徒那样的时候,比如捐完门槛之后依旧不准触碰祭器的祥林嫂迅速的衰亡,写完了《史记》之后默默告别人世的司马迁,因为他们再也没有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或者借口,死亡就是水到渠成了。哀莫大于心死,苏东坡的人生总结在达观之后不也是流露出那种活无聊赖的情绪,“身如不系之舟,心似已灰之木”,不久苏东坡生命宣告终结。
李白是个奇人,有才华,有理想,很执着,性格倔强。年少时候便仗剑远行,游历天下,了解天下地形风俗,山川景致,在熟读万卷书的基础上。他志向高大,渴望建功立业,做一代英才,“申管晏之学,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然而直到四十二岁的时候,才蒙各位好友的推荐获得唐玄宗的征召入京。
在此期间的李白虽然名声鹊起备受朋友们尤其是粉丝杜甫的吹捧和赞誉,也因为急于求名而不惜肉麻地去吹捧韩朝宗而受到很多人的指责和非议,就像那些“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默默士子一样,心情的压抑可想而知,再说李白老先生的修养似乎也没有与时俱进达到孔老夫子所说的“人不知而不愠”的境界,反而还有点睚眦必报的意气情绪。在诏书到来的那一刻,李白诗兴大发,在表现自己高兴得手舞足蹈杀鸡庆贺的同时,也忘不了引用典故写出“会稽愚妇轻买臣”的诗句来打击那些曾经嘲笑过自己的人,因为那位不见经传的李夫人似乎并没有像朱买臣的妻子那样的行为。而且流露出“余亦辞家西入秦”中压抑不住的得意之情,我们也可以由此看出李白对这次的皇帝征召抱以很大的期望,不亚于那赌场上红了眼睛的赌徒,而后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则俨然以笑傲苍穹大鹏鸟而自居目空无人了。似乎里面还有一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味道。陈涉佣耕时约定“苟富贵勿相忘”,结果自己称王后当这些朋友找到时,不仅仅是相忘,而且是加之以刀斧了。陈涉因此贤者去之,不久功废身死。这样说好像有点不祥之兆了,虽然他是那样的自信。
在这首《南京别儿童入京》的诗歌中,我们不难发现李白对自己理想的执著,寄予的期望之大。这种狂欢之下的李白是很难清醒地看清问题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时间来想来看的。这种利令智昏的状况,必将使他做出不合情理的判断,从而给自己的定位出现失误。兵法上说过,打仗应该冷静,将帅最忌讳怒而兴师,喜而兴师,痛而兴师,因为他会影响判断力使其不全面。比如刘备的讨伐东吴致使猇亭之败使得汉朝中兴之计毁于一旦。做事亦如用兵,李白此去注定难成大事。按照李白的定位,他的应召而去,那是要成为“辅弼”之臣,实现“海县清一”而备受唐玄宗重用的。正是这样的看法,才会有李白的恃才傲物也就是后人所说的狂放举动的。为了报复高力士和杨国忠的羞辱,他假借答复番邦上书的机会让两位权奸脱靴研磨,虽然意气风发但也是为自己的失利埋下了祸根。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种世故该有的还是有的。当然这是李白自认为有皇帝给其撑腰的缘故。玄宗宴乐之时,下诏令其赋诗,他却是长安市上酒家眠,延误了翰林供奉的正事,还拿着“自称臣是酒中仙”来辩解傲视天子,丝毫看不到时移世易事亦不同,还拿着春秋时期的明君贤相如同知己的标准来定位他和唐玄宗,这样的做事情能够成功吗。更何况李白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游说君主的战国策士并且带有着一种纵横的习气。看不清昔日的列国纷争的局面和四海为家的开元盛世已经大为不同。想要建功立业,必须对于天下大势有很深的了解方能够相机而动,就如身居茅庐的诸葛亮,隆中一对,鼎足三分。看看李白天马行空般的议论,不是很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吗。辛弃疾抗金复国,不仅武力过人,而且是有《美芹十献》的复国之计,李白虽然也是武力过人,据说仗剑远行之时,击毙过数十盗贼的,似乎也不啻于辛弃疾的万人军中擒获叛徒的,但是治国之策似乎就很显不足。
在长安几年,李老先生除了饮酒出名和三首赞美杨玉环的清平乐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治国的高论。三首《清平乐》也是见仁见智,角度不同褒贬不一,从而给了杨高两个权奸以诋毁的机会,只惹得玉环妃子大怒使得玄宗后院失火。若非明皇圣明,等待李柏先生的恐怕就不是以后的衣食无忧不难养老的“赐金放还”了吧。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在杜甫的笔下,开元盛世是那样的令人向往,唐玄宗作为开元盛世的开创者和毁灭者,前期的治国无疑是非常成功的,尤其是李白入京时的大唐帝国虽然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但表面上却是太平富足的景象。这个时候的唐玄宗业已志得意满,且骄气日胜,生活上也是较为注重享乐且有点近乎荒淫了,否则也不会强纳儿媳杨玉环了,虽然这也是老祖宗的习气,脏唐臭汉鼻涕清。这时候唐玄宗需要的不是什么治国之能臣,因为国家在他看来已经是大治了。他需要的是重用名人贤士的好名声,需要的是李白生花妙笔写出来供他享受的华美篇章来点缀盛世歌舞升平,以便在里面获得一种满足感。就像现在的明星拿出一点微不足道的金钱或者空头的支票为自己挣得好名誉的同时获得一种被称为慈善家的快感。即使唐玄宗想要重用李白,也不希望他头角峥嵘高高在上妄想以其光辉来使得自己黯然无色。可是李白呢,却是想着反其意而用之。这种情况就像两列相对疾驰的列车在短暂的相会之后必然驶向不同的方向。
借着高力士和杨国忠诋毁的东风,李白终于被“赐金放还”而不是像杨高希望的那样身首两处,这不能不说明玄宗还没有昏头到极点。即便玄宗在喜爱的李白的才华,他也不愿意守着李白而让自己的后宫烟火弥漫,尤其是在上朝一天处理完很多政事而急需要休息放松的时候。
如果换一种角度看,唐玄宗此举何尝不是对李白的一种保护,李白的赐金放还可是空前绝后的。以李白狂放的性格,热爱美酒的不良癖好以及喝醉之后怪诞的行为,想要平揖王候的个性,在繁华的京都待久了,难保不会被处心积虑的两位权奸及其狐朋狗友抓住小辫子,按上个什么罪名达到他们置其于死地而后快的目的。到那时恐怕唐玄宗也是爱莫能助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李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躲开这里的浪尖风头,赐金放还无疑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起码李白的后半生可以衣食无忧,天子尚且赐金,更何况天下的郡守县吏。再说天底下附庸风雅的富商子弟大有人在。只要不在涉足政治,妄想实现自己海县清一的梦想,李白生活的游游快乐那是自不待言的。
人生的痛苦不是没有多余的物质,而是自己的理想成为泡影,这时候的李白就像一盆熊熊的烈火一下子给浇了一头的冰水,这种痛苦的滋味是很难排解的,唐玄宗的苦心安排头脑发晕的李白也是难以体会的。面对着好友安排的饯别盛宴,李白终于感受到了失败的滋味。停杯、投箸,拔剑、四顾,活脱脱地刻画了李白郁闷,压抑,失落的心情,而后的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就有点绝望之极的味道了。可是李白就是不清楚,也不会反思自己的行为,在一个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下,他竟然想的是平揖王候,蔑视权贵,岂不是把自己弄到了整个制度的对立面上。或许我们认为这是李白追求自由和平等,但是是不是想法过于超前而有些左倾了呢。无论是左倾还是思维落伍的右倾,都是不合实际,脱离了现实的,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做,不四处碰壁那才是怪的,正如李白所引用来安慰自己的孔老夫子,却想在奴隶制土崩瓦解被代以封建社会的大潮流下妄想着回到周公制礼的奴隶社会、拉历史的倒车必然四处碰壁急急如丧家之犬那样。
无论李白怎么辩解,失败已经毫无疑义地降临到他的头上,他的心在汩汩地流血。但是,性格倔强,狂放不羁磊落不群的李白是不会轻易地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在一阵的迷茫和“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抱怨之后,李白开始为自己寻找精神的慰藉。高傲这块法宝就应运而来了,李白说自己“羞逐长安社中儿”,说自己的遭遇就是生不到时的韩信,就是遭受公卿嫉妒的贾谊,对那些阻挡自己仕途的人表达自己的不满,昔日黄金台上燕昭王君臣相遇风云际会而今无人更扫,显示了自己对于玄宗委婉的不满情绪,发出了自己不能够像“剧辛乐毅感恩分”而献出自己忠肝义胆的叹惋之情。应运而生,功成身退,是贤达士人的选择,范蠡泛舟五湖,更是千古美谈。李白的“赐金放还”似乎和他们并没有什么相同之处,毕竟人家伍子胥曾经叱咤风云成就伟业,李斯曾经身为秦相助秦王一扫六合,而那个让自认为达生的张翰,是厌倦了功名而“见西风生出江东行”之意,而非像他一样的未见成果“光荣”返乡。所以这些名人也只是安慰安慰自己给自己遮遮羞贴贴金而已。这样至少不会使得自己亲人朋友为自己担心,也不会让那些得意的小人看不起自己而生畏惧之心。正如夜华爱穿黑色的衣服那样,被敌手刺中之后微笑面对鲜血流淌,不使爱人担忧而让对手胆寒那样。
走后的第二年或者第三年,李白对此仍是念念不忘,可见这次打击之大,当他在梦见仙境奇异瑰丽梦醒表达了自己人生如同幻梦之后,依然是高高地仰着倔强的头颅,高唱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大笑着“余亦辞家西入秦”,甚至不惜肉麻地写出“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那样极尽拍马之能事的语言赞美权贵韩朝宗而希望被引荐呢?可见李白是由自狂自大因为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变得孤芳自赏或者疏狂放纵来掩盖自己的失意。当人的内心极度不自信的时候往往有两种表现,一是变得自轻自贱甚至以耻为荣,比如自以为天朝上国的清帝国,在所谓夷狄的坚船利炮打破国门以后变得奴颜婢膝。二就是变得孤傲狂放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二者虽然形式不同,但都是梦想破灭之后的表现,正如大刀和长剑形制不同俱为武器那样。李白就是后者,也就是为我们后人所推崇的他的傲岸风格。
明月高悬,在万里无云的碧空就像晶莹璀璨的美玉,往往引发人们的遐想,给黑暗中的人们以温暖。在上苍关闭李白仕途之门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给李白打开一扇窗子,让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李白的有点灰暗的人生中。在李白的心中,月亮是那样的多情。“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月光照亮了李白的下山之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亮又是那么有情地陪伴着孤独的诗人,陪他饮酒,陪他起舞,和他相期于遥远的云汉,甚至代替他传递真挚的友情,“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那种依依之情让人回味悠长。
爱月,爱酒,成了李白人生中的两大奇观。虽然李白高喊“乘风破浪会有时”,但是终其余生,那个时机也没有到来,反而因为自己的急于事功错入李璘幕府而招牵连,若非是那个曾经帮助过的郭子仪施以援手,李白就不是流放夜郎而是身首异处了。
大乱已定,皇王大赦,才得以回家。途经宣城,见皓月当空,浮光跃金。李白临江痛饮,醉眼朦胧中水中捞月,一代诗仙,翻身跃入水晶宫,停止了他那动人的歌唱。巨星轰然陨落,留给后人无尽的思绪。李白的死因,多种说法,流行两种,一是水中捞月而去,一是饮酒过度得病而终。但我更欣赏前者,因为很有诗意,非常符合李白浪漫的人生。但是后者或许更加接近于真相,死于美酒,也算是李白求仁得仁,恐无怨恨了吧。
正如李白诗歌“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相比之下,人们不一定都知道有唐玄宗,但是不知道李白的恐怕就是少数了吧。李白与诗名俱在,不废江河万古流。当然,李白的好处,我们是应该记住的,但是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也就当做糟粕丢了就算了。或许,我们也能够在李白的身上汲取一些教训或者获得某些经验。只有这样,李白精神才会与时俱新,闪烁着巨星本应发射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