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
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今现在说法。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极乐国土,有七宝池,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既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
———《佛说阿弥陀经》
那一年的秋天,我去野外结庐写生,只想找到一处人迹罕至的风景,却意外发现了一个野生的湖泊.湖面延绵宽广,岸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
我站在岸边的高处,湖水碧绿清澈,象一颗巨大而又纯净的眼泪。秋风掠过处,芦絮纷飞,便呈现出那种残山剩水,地老天荒的景象…… 。
那一片忘情的天地让我不忍释怀……,于是,每一年的秋天,我都会来到这里垂钓。垂钓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能够钓到多大,多少的鱼。而在于钓上鱼来之前,那一种漫长等待和守望的过程。
所以……,我鱼竿上丝纶尽头的鱼钩是直的。
因为我钓的,只是寂寞。
一蓑一笠一扁舟
一丈丝纶一寸勾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生命象风中漂泊的飞鸟,无法下坠,不能停留,在时间与空间的旷野中失散与轮回。
很想去西藏,我知道那里有很多修行的人,修行的目的是为了去一个没有悲伤的地方,那是一个只有欢乐的国度,是一方没有污浊的净土,是一个无泪的天堂…… 。
那年,我去山中画画,认识了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濒临死亡的的梅。当时的梅因为化疗,已脱落了大半的头发,随母亲在山中的佛寺里等待死亡。死亡的病态难掩梅那一种脱俗的气质和清秀的面容,我的心为她无由的祝福和疼痛。
佛寺的出家人和我相熟,因为每到山中画画,我便会寄住在佛寺的僧寮中。老和尚每每向我传经讲道,便要我出家随他老人家修行,并说我善根深厚,慧根深藏,修行佛法,必有所成。将来是一个讲经说法的好材料,可以续佛慧命。
可我却以为,关于那个无泪的天堂,只是千古以来,流传在世间的一个美丽的传说。
我从老和尚的口中知道了梅的一切……
梅拉的一手好琴。著名的小提琴曲《粱祝》全曲拉完近二十四分钟,而梅拉下全曲,不看乐谱,不乱音符。最难得的是梅能拉得出这一曲千古的粱祝中那种难以言说的意境。马思骢的《思乡曲》,巴赫的小提琴协奏曲,门得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莫扎特的《a大调第五协奏曲》.......,每一曲都能洋溢出这位音乐才女的闪光才情。听过她曲子的评委曾不无夸张的说若干年后,她就可直追著名小提琴家盛中国和于丽拿。
可就在梅才华横溢,前程无限的时候,她爱上了同样和她都能拉出那一曲《梁祝》的音乐才子铁竹,因为竹的家境贫寒,毕业后无力深造,且又不甘心分配偏远小镇的教师工作,毅然决然的留在了乌鲁木齐。
梅不顾父母的反对,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后随竹租住在劳动街附近的筒子楼。梅和竹都有一副好嗓子,且拉的一手好琴,在首府的娱乐业中出入,以当歌手拉琴为生。两年后,梅不顾竹的反对,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筱竹,筱竹近一岁时得了一种病———过敏性紫癜,因为找不出过敏源而无法根治。就这样梅和竹之间出现了感情裂缝,至使他俩这没有婚书和仪式的爱情出现了危机。
梅的身后没有退路,她只有每天抱着孩子四处求医,空军医院·儿童医院·市医院.医科大等大医院都看了,医而复发,无法根治。最后找到了天津路附近一位专治此病的老中医也医治未果,原因是孩子太小,没有免疫力,而此病是专门破坏人体免疫,并且周身毛细血管出血……
绝望的梅身心俱疲,而此时的竹却在大得酒店串场时,用手中拉出的一曲《梁祝》赢得了石油上某高官和其千金的赏识。正规科班出身的就是和野路子不一样,因为他们得到过名师的指点和正规的训练。英俊的外表.艺术的激情.精湛的法度.过人的天赋.独特的个性,使得那位高官的女儿对竹青眼相加。
但是内心的良知终于使竹对那女孩说出了他和梅的一切。
可就在几天后,竹在某高档kTV串场时,那女孩和她父亲的高级轿车停在了门外。
女孩说,竹,你知道刀郎吗?你知道他在新疆打拼了多少年吗?十年!如果没有人赏识他,他依旧要在这灯红酒绿的地方串场。没有出头之日。请问你有几个十年,竹,你不应该属于这里,你应该属于高雅的音乐会,有一天,你应该站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女孩的父亲说,小竹,只要我一句话,你就可以在我们石油的演艺界出人头地,不参加团体也可以,可以搞搞创作,想继续深造只要你一句话,怎麽样?
女孩在无声沉默的竹面前放下了一个包,说,打开它。竹打开了包,看到了包里的十万元钱。
大多数爱情在金钱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竹最终背叛了爱情,他在梅的面前放下了这十万元钱,竹哭了,竹说,梅,我废了……,我拉不出梁祝了,从今以后,我再也拉不出梁祝了……,梅,我的琴废了....... ,竹从琴盒里拿出他那把价值不菲,一生终爱的小提琴在泪光中爱惜的凝视良久,终于在一声绝望的哀嚎声中将琴摔碎.......
梅没有哭,在竹告诉她这些之前,那女孩早已告诉了她这一切........
那十万元钱最终没能挽回筱竹的命,病情的恶化终于导致了内脏出血。孩子的生命就这样丧失在阴暗的爱情和脆弱的感情里面。孩子象小小的动物让人怜爱,有些孩子的出生也许和爱有关,也许无关,能健康出生和成长的孩子真好,让人看到了生命的甜美和脆弱......,幼小的肩膀,大大的头........
就在筱竹死后不久,梅被确诊为白血病。得知此情的父母将梅接回了家中。性情暴唳一生耿直的父亲却在梅回到家中不到一个月,就在羞愤难当痛惜无助中死与脑溢血和心脏病。 梅的妈妈是个一心向佛的居士,佛门给了世间众生最大的依靠,看破红尘的老人在卖了房子花光了所有的钱给梅看病依然未果的情况下,便毅然决然的带着女儿来到了佛寺........
佛门中故老相传有一个求生求死的法门,叫做打佛七。一至七日至心称念,求生西方极乐净土。老和尚终于给梅定出了最后归期,并且由梅的妈妈给梅护法,弃绝一切外力相扰。油尽灯枯的梅能在这个欲火交煎的五浊恶世中往生极乐吗?火中能化出红莲吗?
晨钟暮鼓,警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迷路人
这是我在寺院佛殿的大门两侧用端正的楷书写下的一副对联。木鱼声声,佛号不断......,佛在那儿啊?普渡众生,寻声救苦......观世音菩萨,请救救苦难的生命......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王菩萨,就显现您的救劫真影吧.......
山中的岁月,沉静的凝固了时光的流动,低垂的夜幕和寂静的风,闪烁的寒星离我是那样的近,象被凝固在夜空中大颗大颗闪烁的眼泪......,沉寂的山石和无名的野花述说着亿万年尘世的沧桑。我独自坐在山巅的佛塔旁向下凝视着山腰的佛寺。这是一个无情而又苍白的时代,相信爱情,爱情会背叛我们;相信真理,真理会欺骗我们。可是在接近自然的地方,一个人也更接近他的灵魂。而岁月,是那麽轻易的,就会淹没生命.......
但是,我不相信奇迹。可奇迹却出现了。 在打佛七的第七日夜,梅和我们护念的人先是闻到了奇异的香味,继而看到了奇异的光芒,青色青光,黄色黄光,红色红光,白色白光.......,光中显现出了属于梅的红色莲花,大如车轮。大和尚开示说,不要执着在这些光色和香味的境界中,因为佛祖告诉我们,无著色,声,香,味,触,法,一切空,就一切不空.......
天光放亮时,这些奇异的景象消失了,当一轮红日从东方吞吐而出的时候,浑身被汗水湿透的梅睁开了双眼,迎着光看去,她脸上那一种死亡的病态已完全消失,透出了生机........ 她笑了,她说,妈,我饿了........
阿弥陀佛..........
自打佛七的那一夜之后,梅奇迹般的好了,脸色日复一日的红润起来,头发也渐渐的长了出来。忽然有一天,梅对我说,你能陪我去山顶的佛塔吗?我身体还没恢复好,怕上不去...... 。我说,好,但有一样,你必须答应,你若成佛,可别忘了渡我。梅笑了,她说,人要自渡,方能渡他,你情根未绝,还没到时候。我说,你怎麽知道。 梅说,我就知道。
我常常陪梅去山巅的佛塔拜忏,很多话还没说出来,梅就好像已经知道。我去问老和尚,老和尚告诉我说,证悟佛法的人通常会有五眼六通,具备一些超凡的能力,有的人有一种,有的人有几种。这也许就是五眼六通中的他心通吧.......
梅有一种气质,以前她这种气质如果叫脱俗,现在也许真该叫超凡了吧。
我一直守望着这座神奇的圣山和山中的佛寺,我不忍归去一直到第一片雪花的到来........
那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山间光秃的树枝在寒冬伸出的是寂寞的手势,天空中是大朵大朵缓缓飘落的雪花。 当我从山中写生归来的时候,看见老和尚正在那山路转弯的地方等我,不知为何,我的胸口忽然有一种无言的疼痛。
梅走了。
梅终于走了.......
老和尚递给我一个黄绸的包裹,打开来看时,见是一部《阿弥陀经》和一封梅留给我的信.......
"芳草居士你好:
我是梅,我知道你有很多雅号,你自号闲云斋,野鹤道人,不羁的个性,洒脱的生命。看了你的画,知道你的才情。我想,还是用你另一个雅号来称呼你吧,因为你我相识,相知,相处于佛门,我还是以佛门的称呼你为芳草居士吧。
你是一个人品学识俱佳的才子,善根深厚,慧根久藏。
你心中所系,所念,所想我心尽知。 只是这一生我情缘已尽,这是我在此世间的最后一生,来生不想再来这里轮回。今生渡己,来生渡人。
善良的你要好好修行,早日断绝情根,早证菩提为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众苦交煎,无片刻喘息。
现今出家,国家控制的很严,要到指定的佛学院,还有年龄,学历和其它种种限制。但人的慧命岂能就此断送。
在川藏地区的喇荣沟有一座五明佛学院,那里出家不受限制,密宗.禅宗.净土宗,宗宗俱备。我和妈妈走了,双双步入佛门,就此出家修行......,希望有一天可以在那里看到你袈裟披身,步入佛门,或者带发修行也很好啊......
留下我日常念诵的《阿弥陀经》一部赠送与你,以结善缘。就此别过,望你善自修行。不过有一天,我会和你重逢,在无泪的天堂。
阿弥陀佛...... 小梅和南拜会 ”
老和尚告诉我说,火中能化红莲,梅已证得了西方极乐世界的莲台,此生尽后,将会在那里永生。 佛法不但要学,更要去修行证悟,不证是空,证也是空,但是真空生妙有。佛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这一切真实不虚.......
我凝视着梅和她妈妈下山的路,我知道她们从此将身入空门,青灯古佛的了却这尘世中的最后一生,我也知道她们必能修成正果,但不知为何,我总希望在那山路转弯的地方,会再次出现她们回头的身影........
回头是岸......,岸在何方........
大雪已停,夜色已深,被积雪所覆盖的世界在静夜里显得是那样的纯洁而又苍凉。
我站在僧僚中的窗前向山下望去,漆黑的夜,无言的怅惘。夜的影子,低低的吟唱着那千万年寂寞的传说。山路上偶尔驶过的车灯或明或灭的透过玻璃窗映照在我的脸上,又将脸映照在面前的玻璃上,我分不清那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我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的脸,一半是纯白,一半是阴影......
每当再次来到这座神奇的圣山和佛寺,我都会想起梅———那个死中求活,火中化出红莲的女子。我只想再问梅一句话,尽管我知道,聚散离合,自有定数,无法强求。只是不知道,你走的时候,为什麽不和我告别.......
每当我走在崎岖坎坷的山路上,耳畔都会响起梅和我一起上山时她吟唱的大悲咒。常常的听到梅在身后叫我,可当我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在这样的时刻,我无处告别。
我一直都以为,关于那个无泪的天堂,只是千古以来,流传在世间的一个美丽的传说。
原来......, 这个传说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