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周年.祭
2015-12-20 22:27
那个乖、张的小老头离开这个世界整整十年。
他永远都是严肃脸,来我家的时候总是一副你们欠我钱的样子。我小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有一个场景我印象特别深刻。早上醒来我开窗透气,楼下一个驼背的小老头背着手转来转去。虽然我长年见不到他,还是认出了他,我甚至没有叫他一声。
他也看到了我,淡淡的说了句,帮我开个门。语气淡的吓人,简直比半夜陌生人敲门还吓人。
我小时候真是太没出息,胆子太小了。
我赶紧跑下楼去叫妈妈。特别早的清晨,爸妈都在睡觉,被我喊起来,听说他来了赶紧起床。
我躲在妈妈背后听他说话,他还是严肃脸,
“我家没油了,给点油”
我妈赶紧接过他手里的油壶给他装满。他转身就走了,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个画面,异常心酸。亲情怎么能淡薄成这个样子,我也奇怪。
我好像从来没有叫过他,他也没有在意过。
他的手特别巧,年轻的时候做过木匠,会编各种花式竹篮,竹鸟什么的。
竹鸟什么的我只是从爸爸那里听来。小篮子我倒是见过。他能用路边砍掉的细柳条编小篮子,小篮子有两层,下层还有两个小门,精巧的不行。有次我和姐姐给他送东西,刚好他在编小篮子,有个已经完工了,黄柳条整齐的排列着,严严实实的小篮子摆在地上像个精致的摆品。小篮子真是太漂亮了。我简直爱死了那小篮子。我拉着姐姐的衣角指着小篮子想要一个。他听到我的声音明确地告诉我。那是给他小孙子的。
我急得哭,姐姐从来不怕他,指着他手里问那个是给谁编的。他竟然很认真的回答说是给隔壁大爷的孙子编的。
姐姐气呼呼地拿了篮子转身拉着我就往家跑,他在扯着嗓子骂我们,好像我们远远比不上隔壁大爷家那个小孙子,也许在他心里真的比不上。
我边跑边问姐姐要不要还回去,姐姐说不用,反正他还有那么多柳条也会继续编下去。
我捏着小篮子忐忑地等了好几天他没有找过来。
我曾经拿着小篮子给小伙伴说过他的手艺特别巧,除了竹篮还会编竹鸟。小伙伴让我拿竹鸟给他看,我支支吾吾拿不出来。小伙伴嘲笑我篮子是买来的,说我吹牛。我急的哭,想去找他给我编一只竹鸟,想到也许他只会当我不存在,便打消了念头。
我仍然爱那只竹篮,只是不会再拿给别人看了。
好像有时候一件事影响深了,好多特别模糊的事一个瞬间也能清清楚楚的还原开。
有天放学和堂妹小梅去他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小梅去院子里摘黄瓜,我不敢进他的园子,只能在一旁看。他从外面回来看见了小梅,亲切的问小梅来啦,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看见我直接忽略好像站在他旁边的只是空气,我觉得特别尴尬,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流眼泪,为什么他从来看不见我呢。
以后我再没有和小梅去他家。
某天妈妈告诉我他腿摔了,问我要不要去看他。我当然回答不,心里想着这跟我什么关系呢。妈妈也没有说什么,收拾东西去看他了。
然后一个星期后小洪姐来我家敲门,告诉我他死了。我愣了一下,想起那天妈妈问我要不要去看他。我好像也是应该去看一眼的。小洪姐看我没反应,敲了敲我的头,他死了啊。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我答非所问,你是不是要来告诉我爸妈的啊,他们都不在家。
小洪姐看神经病一样看我,快快的跑走了。
不多久妈妈回来让我换上素服去他家。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紧紧地围着他的房子,院子里也都是人,我挤不进去,终于没能再看他一眼。
在他的葬礼上,爸爸哭的特别伤心,也只有这时候我才不会怀疑爸爸是他亲生的啊。
堂妹小梅哭的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堂哥什么的也都是一脸的泪。
哭声震天,我只觉得刺耳,更难过的是我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回家爸爸把我拉到一边生气地责问我为什么不哭,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妈妈让我陪小梅去他家拿东西,他的妻子抓了一把饼干给我们。小莓很自然的张开手接了。没想到她只放了半把,另外半把等着我张手。小梅把我的手拉开,那半把亮晶晶的饼干滑到我手上,一阵刺热。
小梅脆生生地咬着饼干,我看着手心里的饼干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在他的葬礼上我扔了这把饼干。
他的离开没有什么波澜,大家哭一阵就这么过去了。他的妻子活得好好的,依旧没事找事。
我试图找那只几年前我特别爱的小篮子,没有找到。
三年后他最爱的小孙子溺水身亡。他的土坟旁边多了一座小坟。两座坟孤零零的立在那,荒凉、可悲。所有人都叹息,这下终于有了伴了。
虽然我从来不喜欢这个小堂弟,但是我妈哭着给我描述那个场景的时候我突然就泣不成声。
有天深夜我梦到他了,他朝我笑,给我编竹鸟,那个样子的竹鸟我只在梦里见过,他的小孙子,我的小堂弟在一旁安静的微笑,我把竹鸟拿给他,他晃晃脑袋告诉我这是你的我不要。
那个梦很暖,醒来我却哭了。
十年了,我突然很想念那个小老头。我爸爸的父亲,我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