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
作者:漫枝
三十二抬软金步辇,清风拂过,流苏轻摇,樱红纱帘沉沉浮浮,勾勒出一个纤细少女的身形。
少女身着玄黑华服,绣着火凰的裙摆横贯了整个金銮殿。
群臣齐跪,声可震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女双手轻抬,眼前薄纱遮住了她的双眼:“众爱卿平身。”
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足以被载入史册的日子。
那是她执掌玉玺,登基为皇的日子。
少女平静的注视着玉阶下跪倒的众人,视线空洞的落在离她最近的官服男子身上,颁出了她登基以来的第一条圣旨:“废一相,两相合一。”少女声若碎玉,泠泠动听。
废一相,那便会有位丞相被贬。
然而众人心知肚明。
“立慕容祁怀为相。”
男子起身,撩起下袍,跪地谢恩。
“爱卿平身。”
注视着那个缓缓起身的人,少女嘴角挑起。她只是个傀儡罢了,就像是被囚在笼中的金丝雀,曾经歇斯底里的喊叫都是旁人耳中的美妙歌符。
慕容祁怀成为丞相,执掌实权,是为真正的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普天之下最令人艳羡的存在。
新皇为慕容祁怀举办了最盛大的宴会,美女如烟,酒池肉林,文武百官夜夜笙歌。
慕容祁怀接过不知谁递过来盛满了清酒的金樽,双眼微醺,穿越重重人影,落在那个身处主位正襟危坐的少女身上。
少女有张倾城的脸蛋,温文而沉静,覆着薄纱的双眼不知视线凝在何处。思绪瞬间不由自主地被剥离……
那天也是个喜庆的日子,他出身名门,年少风流被皇帝钦点成了文武双榜状元,当时的皇帝也是为他这么荒诞无稽地庆祝的,铺张奢华的酒宴摆了几天几夜。
他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偷跑出来,夜风拂在面上,极是舒服。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遇见了她,当时她还只是个并不受宠,地位岌岌可危的公主。
那个只有他半截儿高的小女娃兴致勃勃地爬上那方最偏僻的高大宫墙,低头冲着脚下的人说了些什么,费力的揪起一个硕大的风筝,转身莲步飞移,踩着一身漂亮的轻功高高的飞了起来。
慕容祁怀惊叹,嘴角扬起,双眼眯起。
女孩碎玉般清脆的笑声咯咯响着,满天繁星下女孩的身影宛若最矫健的乌鹊,拂如远画。
没想到竟然还真让她飞了一阵。
没过多久,女孩扑腾了两下,大风筝便打着圈飘飘摇摇地落了地。女孩脸先着地,不偏不倚地摔在了他面前。
女孩骤然弹起身子,指着他呵斥道: “大胆!你怎么不接着本公主?!”
“臣有罪。”
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极为敷衍揶揄地直着腰杆,毫无诚意地说了这句话——只是个不受宠的小女娃罢了。
女孩端了身子,柔柔拂过脸上的脏污,垂了眼眸福了福身:“慕容大人多礼,是雪乔越矩了。雪乔现下如此形容不堪,便先行告退了,下次相见必要好好招待慕容大人。”
女孩优雅地拾起风筝,不紧不慢地走了几步,然后忽然提起裙子加速跑了起来,迎面冲到了来人的怀里,委屈地在那人怀里闹腾了起来。
皇帝问他想要何等职位,他说:何不如雪乔公主夫子?
戚雪乔端起暖玉酒盅:“恭喜慕容大人,雪乔敬慕容大人一杯。”
“成为了皇帝,你不开心吗。”
慕容祁怀不接,明知故问道。
戚雪乔绝色面庞上泛起笑容:“当然开心。”
“我杀了你兄父姐母,扶着你踏着皑皑白骨登上了帝位,你有何开心?”
戚雪乔饮了那杯清酒,盈盈一笑:“慕容祁怀想达成的事情就是我戚雪乔最大的愿望。”
玉杯坠地,四分五裂。
有些伤口并不会痊愈,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被旁人刻意扔在了时光洪荒的角落里,不经意间便被戳破了窗户纸,才发现那处依旧是沟壑纵横,鲜血淋漓。
戚雪乔缓慢离去,雍容又孤高。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一只被他强制把那一身油光发亮的乌羽拔光,又一片片粘上了金色羽毛、乖巧又听话的金丝雀。
他曾经亲手剥去了她尖利的爪喙,磨光了她凹凸的棱角,锁住了她欲飞的翅膀,把她打扮的光鲜艳丽之后关入了金丝笼。
——
“雪乔参加慕容先生。”
那时她是几岁?七岁,八岁,还是九岁?
“先生好厉害!”
曾经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永远都是热切又崇拜的,他于她而言,就是个如英雄一般风雨不侵的存在。
“慕容先生想要达成的愿望,也就是我戚雪乔的愿望。”
她当时的绷着一张小脸,表情严肃的还被他取笑了一番。而因为这句话,他还暗暗幼稚的高兴了好几天。
“皇兄让雪乔嫁给邻国的皇帝,可是雪乔喜欢先生,先生能不能随雪乔一起去邻国?啊……雪乔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先生不能为了雪乔断送了大好仕途。先生就当雪乔什么都没说吧……”
午后暖洋洋的阳光铺满了一身,所有温和的笑意都戛然而止,僵硬地凝固在了脸上,尤记那一天便是所有事情的开始。他说:“小乔儿,你等我,我不会让你嫁到邻国的。”
他捧着落红的白绢布呈给年轻的新帝。
新帝脸色难看之极,暴怒着砸了整个御书房:“慕容祁怀,你是不是一开始要当乔儿先生时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啊?慕容祁怀你说啊!!!”
戚雪乔没有嫁到邻国,那之后慕容祁怀也再不是戚雪乔的先生,而是留在了新帝身边,平步青云。
他悄无声息地除掉了一个又一个帝位继承人,直到手刃皇帝的那一天,皇帝问他:“慕容祁怀,你想得到的是什么。”
“我要小乔儿登上帝位,我要没有人能够对我们说一个不字。”
“右相大人,公主不见了!”
慕容祁怀找到戚雪乔的时候她正死死拥着皇帝的尸体,坐在皇宫里最偏僻的高大宫墙上,手里拽着个硕大的风筝。
阳光明明很是明媚,照在慕容祁怀身上却是刺骨的疼。
小乔儿,我把整个天下都送给你,不好吗?
“来人啊,送公主回宫,厚葬先帝。”
皇帝是戚雪乔最亲的皇兄,是戚雪乔落魄时唯一照料她的人,慕容祁怀是她的英雄,皇帝则是慕容祁怀出现之前的阳光。
慕容祁怀软禁了戚雪乔,被各种事务缠住的他再见到戚雪乔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庸医!全都是庸医!治不好公主的眼睛你们都得死!!!”
戚雪乔第一次见到她那城府深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先生如此暴怒的样子,不过可惜她已经看不见了。
戚雪乔笑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然后戚雪乔的思绪瞬间断了线,她这几日实在是太劳累了,她心心念念着暖如阳光般的皇兄,便盯着窗外的那轮圆日,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看着那轮圆日从温暖明媚到一片漆黑,从此以后她的眼里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醒来的时候戚雪乔发现自己被关了起来,她粗粗的摸着,似乎是个鸟笼的形状。
戚雪乔唤人取来皇帝为她嫁人而准备的薄纱舞衣,婉转妩媚,极尽缱绻,一舞惊为天人。
戚雪乔朱唇轻启:“丞相大人,雪乔有一事不明。”
“知遇之恩、弑兄之仇,孰轻孰重?”
“……”
“没有关系,只要这是丞相大人期待的就够了。”
戚雪乔的眼睛被阳光灼伤,慕容祁怀费尽心思也只能让戚雪乔能够看清一丝轮廓。
盲了双眼,无心国事,戚雪乔这个皇帝被架空的彻底。戚雪乔只是丞相慕容祁怀的笼中禁脔罢了,这是举国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戚雪乔第一次拼命挣扎着冲出笼子,她说:“慕容祁怀,带我去城墙上看看吧。”
慕容祁怀从未见过戚雪乔如此疯狂的模样,即使是先帝去世时她也不曾如此,所以慕容祁怀应了,亲自为她梳洗打扮,牵着她软嫩的素手登上了城墙。
迎着凉风,俊俏的少女衣袂飞扬,乌丝缱绻辗转,如诗如画。
少女眉间那抹不散的愁逐渐抹平晕开,直至消失不见。
慕容祁怀忽然觉得惶恐,戚雪乔虽然未动,他却觉得她展翅欲飞,要抛弃他永远的离开了。
冷不丁的,少女出声:“慕容祁怀,我要去找哥哥了,抱歉,谢谢。”
慕容祁怀紧紧拥住少女,目眦尽裂,不发一言。
回去之后戚雪乔再不开口说话,忽然间病了起来,吃什么吐什么,几日下来竟算得上滴水未进,原本俊俏的少女顿时便消瘦了下来。
慕容祁怀大怒,却除了用灵药为她吊命别无他法。
她真的要抛下他了……
太医们个个惶恐地跪在他面前:“陛下一心求死,臣等实在无法啊。”
慕容祁怀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其实他心里是很清楚的,他的小乔儿已经毫无牵挂了。
戚雪乔走的那天无力地拉住慕容祁怀的手,堪堪笑出:“慕容……祁怀,我终于可以……去找皇兄了,皇兄他……会原谅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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