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北方的小年依照旧俗要进行一场大扫除。收拾旧物时,我翻出一把遮阳伞,伞的样式精美别致,双层柔纱,手感清凉,是几年前七月盛夏之时,我的一位好朋友从重庆拿来送我的。我很喜欢,视若珍宝,收藏在箱子的最深处,就像少年时收藏她给我写的无数张诉说心事的小纸条一样。
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敝帚自珍的人,很多东西被我珍藏至今。幼时花花绿绿的糖纸、早已风干了的大大牌泡泡糖、涂了颜色的光滑羊拐、带有划痕的古旧玻璃球、从小到大收到的所有信件和纸条,以及自己的成长日记,都被我精心的保留着。偶尔心血来潮时将这些东西统统翻出来,坐在地板上静静的回忆,云卷云舒,整个阳光慵懒的下午会不知不觉很快过去。它们是我心中的秘密花园,带着某种天真和忧伤,盛开着纯白色的时光幻想。
抚摸着这把伞,不由的便零星想起几个关于伞的故事。
记忆中初入学堂时,每逢雨天,我便格外欣喜,因为村庄附近有水势湍急的河流,学校出于安全考虑通常会在雨天提早放学,哪位家长接的早些,哪个孩子便能提前回家。那时候父亲总是早早的出现在教室的门口,穿着墨绿色的雨鞋雨衣,手中拎着旧式大雨伞,冲我点头微笑。
时光太久,我已然记不清那把伞的颜色,只依稀记得它有着长长的柄,底部弯曲光滑,结实耐用。父亲是位清瘦英俊的男子,有着浓重的眉毛和炯炯的眼睛,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对女儿的感情。一路上,他只是紧紧的握着我的小手,为我撑起伞。那时的我,只不过是七八岁的孩童,抬头望他,心中有着巨大欢喜。
少年时的一个雪天,记忆同样与伞有关,那场雪令我时常回想,久久不难忘记。生命中曾经有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十四岁时相识,形影不离,现在却已经如蒲公英一样,散落天涯了。她是住校生,每个周日的下午要提前返校读晚自习。冬季的一个午后,天空飘着雪,恰逢周日,青春期的我急于向她倾诉心中的小秘密,便独自撑伞去学校找她。不料时间太早,她还未到。我便在操场上等她。
雪天,云很低,很沉,世界白茫茫一片,空旷的操场只有我一人,我撑着紫色的伞,在操场上游荡了一圈又一圈,想着自己忧伤甜蜜的秘密,心竟是满满的,丝毫不觉寒冷。直至四周有灯光逐次亮起,她才冒雪匆匆赶来,拥抱欢笑之后,我把伞留给了她,却并没有说起心中之事。现在想想,自己竟有王徽之访戴安道的风情和雅致。尽兴而归,足矣,何必多此一举。
大学时陪伴我的,是一把粉红色的伞。毕业前夕卖旧物时,我曾经多次用它遮挡阳光。宿舍吃散伙饭的那天,大雨倾盆,八个女孩子吃完热气腾腾的饺子,便互相拉扯着撑伞冲进雨里,最终都成了水鸭子,我还弄得全身是泥,成为青春中最后的泥泞。
大学毕业那天,大雨滂沱,班上一位男生去车站送我,四年时光里,我们曾经有太多的暧昧、试探、温暖和无奈,但最终有缘无份。在车站,我们默默的并肩坐着,偶尔清谈,却不诉离伤。他说他会等我,但彼此都明白这是此生不会兑现的承诺。有些言语,就是这样,说出来比不说会好些,即便只是镜花水月的安慰。车启动时,他拿走了我的伞,留下了他的伞。
多么简单的离别,多么精彩的暗喻,心知此处别君去,再无他人入梦中,相隔天涯的思念,成为纷乱尘世中最后的一把伞。很多年过去了,我与他彼此联系并不多,只是偶尔夜深人静回忆起来,很想轻声问一句,“你的伞尚好,我的伞还好吗?”
生命中的这些故事片段,其实细细想来,本身就是一把把伞,若心中的暴风雨来了,它们是喧嚣中最后宁静的港湾。至少我还庆幸,寒冷的荒芜世间,自己拥有这么多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