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五月初八,是奶奶去世两周年的日子。没有空闲新写一篇文章了,所以就把去年清明写的文章翻出来再读读。
我奶奶是去年(2015年)阴历五月去世的。由于一些原因,一直没能写下关于奶奶的文字来记录我关于她的记忆。奶奶去世已经大半年了。寒假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几乎要脱口而出:“爷爷,婆(家乡方言对奶奶的称呼),我回来了!”可是喊出前两个字,突然意识到奶奶已经不在了。
我从小对奶奶是没有好印象的,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时,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悲戚。我不知道我说出这句话是不是会有人用“不孝”和“凉薄”等字眼来指责我。后来,我想了想,这些极端的想法可能源于我记忆的缺失:我绞尽脑汁能回忆起来的、关于奶奶的记忆少之又少……
二十二年前,我父亲把母亲娶过门,后来有了我和妹妹们。我现在所拥有的很多记忆都是听母亲讲的,包括我在哪出生,家里怎么养我,父亲被迫离家,妹妹的出生和成长……从小母亲就或多或少地回忆这些事,在那时作为孩子的我的脑海里就深深地埋下一颗的种子:母亲与奶奶的相处很辛苦。当然,这终究只是听人讲的。
在我另一个印象里,奶奶也许不算勤劳,但奶奶也应该逃不脱一生辛劳。这是我从自己零零碎碎的记忆中抠出来的奶奶形象。上世纪五十年代,奶奶生在一个地道的农民家庭,没读过几天书,记不清自己的生日。做女孩儿时,放羊务农;嫁给爷爷后,依然是放羊务农。爷爷是七八十年代下乡(回祖籍)的知识分子,被分配到当地供销社工作,又精通木匠活计,日子能过得宽裕一些。爷爷奶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我爸了。
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身边的人去世是我十岁那年,爸爸的弟弟生病去世了,是癌症。爷爷奶奶最难熬的日子便是从这儿开始的。二爸生病时,花光了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一屁股债。二爸去世时,留下最大不满五岁、最小尚未满月的三个孩子。本该坐享天伦的老人就这样操起了含饴“养”孙的活计……
最怀念的,是奶奶每一次去集市售卖自产的桃、梨子、苹果等回来时带给我们这些孙儿们的“油圈圈”,那是一种环状、甜的、黑褐色的油炸面制食品,对于当时身处农村的我们来说,自然是难得一尝的美食了。每次奶奶要回来,我都迫不及待,甚至要跑去门口看好几次。“你是上心(上心:家乡方言‘挂念,疼爱’的意思)你婆哇,你怕是上心你婆的‘油圈圈’唠。”大人们总是拿这样的语气来玩笑。依然记得当时分食“油圈圈”时的场景,就在爷爷家正房里,我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奶奶手中的布袋子。“你(家乡方言,音níe,‘他们’的意思)都吃勿药(家乡方言,音wóyé,‘结束,稳妥’的意思)了,你还捏在手里做啥咧?”那时候一直拿在手里舍不得吃。
又不知什么时间,应该是一次奶奶卖完果子回来后的某天,一个夏天的午后吧。那时候我应该还没有上学,奶奶坐在院子里给我讲集市上的所见所闻,我听得入神。后来奶奶跟我讲:“你过曹(家乡方言。过,‘给’的意思;曹,‘咱们’的意思)要考上大学北京去(家乡方言,音qi)咧!”当时我还小,不知道“北京”是什么东西,并没有理解其中的深意。然而终究,我没能去北京,来了青岛,坐在这记录着这一点回忆。
依然是我没有上学的某天,好像是一个下雪的冬日,热炕头。还是考大学的话题,有着这样的对话:
“你考上大学了,挣大钱了,屋内来买上好东西的时候先到阿归(家乡方言,‘谁’的意思)下(音ha,‘地方’的意思)去(音qi)咧?”
“你下(同上)来咧,一下车就到你下(同上)来唠!”
……
这是儿时的我对您的许诺,如今还没有实现,而您已经去了另一个时空。有些事,思忖良久才痛彻心扉,仅仅是亲人的离去,或许还不足以让人悲伤。真正让人悲伤的,是亡人未了的心愿。
五岁以前我自己关于奶奶的记忆也就这些了,洗脑般的,什么也不记得。过往有很多事吗?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也许真的没有在岁月里留下深刻的印痕吧,我只是想回去看看。
二爸去世一年后,二娘也改嫁了。孩子也6岁、3岁、1岁了,为维持生计,爷爷奶奶不得不继续务农赚钱补贴家用以减轻我父亲撑起一个大家庭的负担。两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就这样又开始了劳作,奶奶每年还是要去集市上售卖桃、梨子、苹果,为了剩下钱养活几个孩子,奶奶都舍不得在集市上买些吃的,也不愿花上5毛钱上个公厕。奶奶就这样半生节俭,劳累成疾。后来爷爷告诉我,在奶奶的遗物里,也只有一千来块现金,还都是皱巴巴的毛票……
奶奶因为常年劳累,不幸患上了胆囊癌。确诊时已经是晚期了,期间做过一次手术。奶奶临去世时都不知道自己得的是治不好的病症,还充满信心地计划着病好之后的大小事务。爸爸妈妈和爷爷有泪都只能往肚里咽,谁都不忍心破坏这位大限将至的老人的美好憧憬。此时已是二爸去世十一年之后了,奶奶用人生的最后十一年将二爸的几个孩子养大,算是功德圆满了吧。奶奶去世时,我不在身边。爸爸也没有告诉我奶奶去世的消息,我回到家也是七七之后了。奶奶从去世到下葬,再到七七,我没有穿过一次的孝衫,只是回家后上了炷香,这将是我一生的遗憾。因为这事,父亲时常念叨说我不孝,我何尝不知道爸爸心里苦着呢。
后来我才明白,我没有因奶奶去世而感到悲戚的原因。这不是不孝,不是凉薄,不是不懂人情,也不是心如铁石,是不知所措。慢慢想来,我的确是没有奶奶了,爸爸也没有妈妈了,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想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办法平静、没有办法不悲戚了。要清明了,如今的我,依然离家千里,只能在这千里之外以文字寄托思念。如果这思念能变成鸟儿,穿越时间和空间,飞去奶奶的身边,我尽然是感激不尽的。
2016年4月3日于D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