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记忆开始在案的时候,酒精如同鬼魅时不时的出现在身边,蛊惑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瞬间变成另一个人,可怕而好不知羞,仿若这个世界需要用酒精勾兑一下社会的不公平才乐于让人接受。酒精褪去后的脸与鬼同色,记忆深刻的场景里都布满着他们无比丑陋的醉态。我讨厌喝酒的人,更讨厌提着杯子就躺到桌子底下臭骂着却死不肯松开的人,还有酒醉后的狗血剧情!
我无法抹去看到一个酒醉不堪的人躺在那里胸腔起伏,我只想吐;很快,我学会了隐忍不见;一旦出现这样的场景,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反锁,沉默,等待;直到确认他变回来了,我才出来见人。我没有错,可我一直扮演的是做错了才会不肯出来的角色。
赋予我这种性格的人,是我的直系亲属,血缘让我无从选择。就在那天,我却如同沉默中不可预期爆发的火山一样,滚烈的岩浆最终冲破了最后的防线,狂泻出来,燃烧了一片,所及之处竟被母亲大把无声落下的眼泪淋得透凉冰冷。我最终偃旗息鼓,因为她在哭,再哭,视力就等于零了。
女人的眼泪流太多了,母亲的心也太累。我身强力壮,完全可以将一个醉汉扔出我的家,可他偏偏不能。我不能。在亲情和人性之间较量了很久,最终,我选择了拥抱我的母亲,在她耳边轻轻的:“别哭,日子还长,过好自己的生活。”她几乎无力的让我搂着,“还有我。”没想,她哭得更厉害;我慌乱的竟好像是自己说错了话、、、、、、明明把家里砸个稀巴烂的不是我。
别把我母亲想得柔弱不堪,我亲眼见过她捧着一瓶二窝头醉倒在洗手间里,鼻涕眼泪奔腾得满脸;她说那次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沾酒,自残的方式博取了一段大家乐于见到的安宁;好景不长,三年后,每逢重大日子,过节聚会诸如此类,他必然醉倒,情景不会出现二次版本,像变了个人,能伸手触及的东西都砸坏了;我只是默默的收拾着残局,一个醉倒,一个泪奔;我想我没得选。离婚吧,我脱口而出;女人惊呆了,歪在桌旁的醉汉却笑着说,好啊!
母亲的懦弱无知纵容着他,他就像个坏小孩,做错了事却等着别人收拾,自己找个台阶,其他人也就放过了他,心安理得又变回去。可我从未释怀,也不肯原谅。
直到有天,我砸了他所有的藏酒;开始欣赏他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就像拿刀捅了一头猪之后,猪叫的那叫一个凄惨;我快意无比心花怒放。眼中我是仇人,那一刻的不共戴天,我们扭打在一起;如果我不保留,他大概不可能第二天酒醒后只是手疼。是我低估了酒精的作用,医院里,打着点滴的我,当着他的面,“如果不戒,明天你不用来看我。”故意的,我亮出了缝了十几针的伤口给他看,他不敢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大概那刻成了哪吒,想削骨还父。
母亲的眼泪又来了。说什么都不离婚。他拿着被子冲出了门,伤口未愈的我就看着他离开,没有任何意思挽留,“好走!不送。”我听到下楼梯的他一个趔趄,骂了句脏话,我竟嘴角劲扬,电动车发动的声音响起,母亲侧脸过去,又回头看我,“他,走了?”仿佛她还没看清刚刚那个影子是谁!
母亲开始数落着他种种不是,眼泪倒是停了,我只是听着,却没有答应;毕竟她说的我也是亲身经历,绝对可以证明除了她的怨气,事实还是比较属实的。
一夜,母亲未睡,时而的抽泣掩鼻;大概床头我放的那包抽纸用的差不多了吧,200抽还剩下多少?深夜后,我倒是睡得很好。
我极易醒,哪怕一点声响。尤其有人拿钥匙打不开门时,敲门声是不会顾忌这是清晨6点--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不肯醒来的时候,我起床给他开了门,为了睡得安稳,反锁是有必要的。
我继续躺回床上,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果然,他没让我失望。主动提出离婚,跟着,母亲大声的哭诉起来。看样子,大家都没得睡了。公司电话里,我平静的说再请假两天。
世界上有种恩怨是讲不清楚的,例如,我这家的。当感情变成算数,计算方式就变得麻烦。我却想来个痛快。也许我的心冷得比南极还厚,也许我是他的仇人,我很肯定我不是来这辈子报恩的。不孝子大概就是我这类型的。
母亲是TVB的,这点我也是才明白,她竟不哭了。“退休工资各拿各的,你住大房子,我住小房子,各人一套,其他钱我不要。儿子和我过。”忽然觉得母亲很牛逼,这次她很勇敢,也许她清醒的知道眼泪创造不出属于这个家希望的奇迹。很久我没听见对方的回复。
我只是个看客,精彩的剧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加把火就是我出声表示支持母亲的建议;刚想张口,母亲眼神里的虚弱的强大将她出卖!女人,终究还是感情的奴隶,翻不了身。我明白她的意思,看得分明,角色还是我来挑大梁,最后一击必中!“妈,我们走吧!”
如果你见过世界上最无赖搞笑的人,他算一个!几乎快哭了的声音!三十年我第一次听见,“我错了还不行吗?对不起!”后面三个字显然不怎么顺耳,没有前面那句中听。我拉起了母亲,“我再也不喝酒了!我知道我喝了酒砸东西是不对,伤害了你,是我不对。还不行吗??”
父亲这辈子的情话估计没说过什么,母亲说他嘴笨得死,顶住黑五类的帽子结了婚,不久有了我,她坚信他舍不得这个花了几十年心血才构建的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次他破了例。
肯定不是鳄鱼的眼泪。母亲决定给机会,只是看着我,什么时候我成了这家里拥有绝对决断权的人?这一刻,我还是觉得,我不是。
他主动去了厨房,做了饭菜,我们没过去吃。其实吃不下,我伤口痒,也痛。他估计是饿了,匆匆吃了一碗,忽然端着饭碗抽泣,“我知道天罚我,骑车出去差点被汽车撞死,还好只把我蹭到路边上,我滚了一地,膝盖到现在还疼。”我想我是他仇人,所以可以听他的哭诉,看他的伤口。
拿了络合碘,给他上了药,贴了创可贴,“24小时后,膝盖如果没肿痛反应,就庆幸;不然伤筋动骨一百天。”也许上辈子我是他父亲,说这话时,他很听话的像个小孩子般点点头。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在厨房里洗了碗。
母亲说,这次可以信他。忽然觉得如释重负,靠在沙发上,我睡着了,蒙蒙中有人给我盖了被子。
“我眼睛好难受。”母亲见我醒来,像个少女般的萌萌哒看着我,“坚强点,别老是流眼泪,流多了眼睛视力很差的。”我起身去热了毛巾,不烫皮肤的温度给她敷在眼睛上,我品味不差的,像她这样的年老色衰,怎么看得上?
“我再信他一次。”哪里啊?她说这话时,我听见的是“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说,我没得选。伤口十几针纹路怎么看起来像坚固不倒的长城?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像我,在绝望中找到了希望,抱着探究到底的心态,我该如何选择呢?其实,我本就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