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从我开始写作至今，已经将近八年。母亲是我写作的启蒙老师，我小学时爱看的作文书，略大一些爱看的《儿童文学》，再到少年时期爱看的各类小说和散文集，都是母亲给我买的，直到现在，母亲也会时不时催促我赶快写作，不要因为懒惰而丢失了这个弥足珍贵的才能。
可我却从未给母亲写过一篇属于她的文章——或许也写过，但那不过是学校强迫要求而写的《写给妈妈的一封信》罢了，真情实感倒是存在，但更多的都是为了应付差事而已。
也有很多人问过我，为什么写过那么多篇人物散文，却唯独没有为自己最亲的父母写过。我搪塞他们的理由是因为学业繁忙、没有灵感、太亲密的关系是无法用文字来记录的。但我心知肚明那不过是让人望眼欲穿的蹩脚的借口而已。一直没有提笔为母亲而创作，是因为我的心结一直都没有打开，我在心理上对母亲仍然保持着一种微不可见的界限感。如今我终于从那座困住我数十年的大山下挣扎而逃，这篇写给母亲的文章，就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份和解的礼物。
我以前从未思考过，是否母亲早已在期待我可以为她作一首诗，她没有说过，我也没有想过。直到我文思泉涌时准备提笔写作时，电光石火间我仿佛和母亲心有灵犀一般，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是期待的，只是不善言辞的性格不允许她问我“为什么不给我写文章”这样如此矫情的问题。
没关系，我不需要母亲放下她的姿态来询问我，我将会主动捧着这份礼物送到她的面前。
（一）
自我有记忆起，我的认知里是没有“妈妈”的。陪在我身边的只有爸爸、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如今时隔多年，我只记得在幼儿园里有些淘气的小孩，不，哪怕这么多年过去，我仍然不想原谅那些小孩，在我的认知里，三四岁的小孩就会如此侮辱人，这并不配称的上用“淘气”如此亲昵的形容词来形容他们。我且称之他们为恶毒的小孩——他们嘲笑我是“没妈要的孩子”、“父母离婚的小孩”，我也不记得年幼的我在听到这些辱骂的词汇是否问过家人幼稚又令人心疼的问题——“我妈妈去哪里了？”，亦或者偶尔妈妈是会出现在我面前的，只是幼时强烈的陌生感和排斥感让我不自觉想要远离她。
我的记忆力极好，我到现在都记得四五岁时做过一场噩梦，噩梦的场景格外真实——我梦到许久未见的妈妈来奶奶家接我了，我哭着闹着不愿意跟她走，死死的拽着奶奶的胳膊，然后哭着惊醒，这才发现是一场梦，心这才落了地。是不是很可悲？亲生母亲来见自己，自己却从心理上就格外排斥她。
可我确确实实是没有办法和母亲亲近的，因为任凭我搜刮我所拥有的记忆，属实找不到六岁之前母亲在我小小的世界里留下的痕迹。她确确实实错过了我的童年，所以在此后她回到我的生活里后与我相处间产生的摩擦与碰撞，好像都是对她的惩罚。
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小学一年级时，母亲和父亲复婚了。她重新回归到了我的生活里，可我却感觉面前的女人是如此的陌生，让我不自觉想要离她远一点。
还记得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次语文作文题目是《我的____》，看到这个题目，我不假思索的写下了《我的奶奶》。写完之后给母亲看，结果母亲十分不快地问我：“别的小朋友写的都是《我的妈妈》，为什么你不写？”
其实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妈妈的语气，根本不是不开心或是生气，而是前所未有的失落——失落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才得来的女儿与自己如此疏远，连一篇作文都不愿意写自己。可那时年幼的我怎么会想这么多呢？我被妈妈“凶狠”的语气吓哭了，哭着找爸爸，找奶奶。殊不知我这样潜意识里的和母亲的疏远，伤透了她的心。
我和母亲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虽然平日里在一起生活，但一到周末，我便跑回了姥姥家或奶奶家。这倒不是因为想躲着母亲，而是因为在自己家过周末的话父母管的紧，很少能玩电脑，到四位老人身边的话就可以撒欢了而已。
我小学毕业那年，我父母再次离婚了。我不再像幼时那般苦恼为何自己的家庭和别人的家庭不一样，而是坦然接受了这一事实。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那句“为了孩子，将就一下吧”，我认为说这句话的人真是站在人性道德的至高点上大言不惭的放屁——已经不再合适、毫无感情可言的人要选择余生都要在一起生活的话，属实太难为他们了。这样的做法无论是对父母还是孩子，都有百害而无一利。在一段失败的婚姻里，没孩子的话好聚好散是真，可即便有孩子，作为父母也是希望孩子在一个健康、阳光的家庭氛围里长大，而不是在满是争吵的家庭中成长。一对夫妻过不下去却不离婚，以为自己是在为孩子作出了伟大的“牺牲”，其实他们只是沉醉在一种自我欣赏的崇高感之中，他们自己本身就在痛苦地生活着，同时在潜移默化中也把这种痛苦带给了孩子。
人本就只是在这世间短暂的停留片刻，与其拿仅有的宝贵时间来为一些不值得的小事难过，倒不如珍惜当下所挖掘的美好，在这片热土上努力的生长。
在父母彻底分开之后也已经逐渐长大，哪怕他们不在一起生活，我也不再像过去那般执拗地疏离父母，同时也逐渐和母亲消除了芥蒂，关系也不再像过去那般满是冰冷隔阂。
（二）
我的母亲和广大母亲的性格不一样。在我父母所扮演的角色里，我的母亲反而更像一位不善言辞的父亲——她不会像其他母亲一般絮絮叨叨，甚至在年幼的我看来她也不像别人家母亲那般温柔敦厚。她雷厉风行，用本世纪流行的形容词来说可以算是“独立女性”，可是我却不喜欢这样的妈妈。因为我总觉得，母亲太过严厉，让我无从与她亲近。
可是，正是因为这样严格又不善言辞的母亲，才教给了我许许多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在聊到“经济独立”这一话题时，母亲告诉我：绝不可失去经济独立的能力。“全职太太”只是一种好听的叫法，换一种叫法，是“家庭主妇”。当你把所有精力都搁置在家庭上，自然而然你的丈夫就会把你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同时你也不会被你的丈夫所珍惜。而你的经济来源全权都是你的丈夫所给予，一旦他厌烦你，你的生活便没有了着落。所以，一定要让自己独立起来，你要清楚，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我的母亲的容颜是公认的美丽，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再到现在，我身边的好友见到我母亲时总会感叹一句：你妈妈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如今我的身高和体型已与妈妈相仿，再和母亲一起出街时碰到熟人，他们只看背影甚至以为我和母亲是姐妹。
可我母亲从不以自己的容颜恃宠而骄。我经常和母亲闲聊，聊到”女人的长相”这一话题时，母亲总是淡淡地说：长得漂亮是父母的本事，活得漂亮才是自己的本事。容颜易逝，女孩子最漂亮的日子也就只是那几年，如果你只是空有一副美丽的外表而内在空虚时，你的美丽反而是一种累赘。绝不可让人对自己产生一种“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感觉。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和母亲之间的话题越来越来越多。我想，正是因为有我母亲对我的正确的教导，我的三观才会朝着健康的方向所发展。
（三）
曾经，我在心底一直都是责怪母亲的，所以才会不自觉的想要疏离她——责怪她对我的严厉，责怪她从不鼓励我，责怪她没有陪伴我的童年……诸如此类，太多了。
可是直到我长大之后才渐渐明白，她对我的严厉，都是在纠正我的坏毛病——小时候每次一回家，一脱鞋就把鞋子甩的东一个西一个，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沉着脸命令我过来把鞋摆好，出门时拖鞋也要摆的整整齐齐。小时候不理解她为什么要纠结于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直到长大之后到别人家做客时看到自己与同行人鞋子摆放的差异才明白，这是自身教养的体现；以前每次洗完头都会掉头发，而我总是不以为然的把掉下来的头发随手扔在洗脸池子旁就逃之夭夭，这个时候，母亲总会把我拎进厕所训斥我，让我把碎头发都用卫生纸包起来扔进垃圾桶收拾好残局才能走。我总埋怨母亲为什么不能帮我收拾一下，非要我自己去收拾，浪费时间还浪费人力，直到我住入集体宿舍后时看到同寝的人每次洗完头发后头发遍地都是也从不收拾，才在心底对母亲产生了深深的感谢……
我很少会得到母亲的鼓励，不管是我投稿的文章上榜，还是成绩进步，或者是其他一些好消息，每当我满心欢喜告诉母亲这些对于我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时，她总是只会淡淡的说一句：嗯，还行。久而久之，我的满腔热情就被这些倾盆而下的冷水浇的无法再次燃起。后来偶然一次我和某一个阿姨聊天时抱怨道：“反正在我妈眼里我就没一点好。”阿姨反驳道：“那可真是你误会了，在我们面前呀，你妈经常夸赞你！”那时我才后知后觉，若不是妈妈经常在她的朋友圈里提及我，叔叔阿姨们又怎会知道我有写作这一爱好呢？我又怎么会加入作家协会呢？
是我忘记了妈妈一直都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一个连微信朋友圈都只是摆设的人，又怎会爱表露自己的心意呢？
长这么大，母亲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心意，像那些“妈妈爱你”、“宝贝”之类亲昵的话语更是少之又少。过去我也会羡慕“别人家的妈妈”，可是渐渐的我才明白，也许我的母亲并不像别人的母亲那般善于表达，但是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特有的方式来爱我。
（四）
在文章前面我就提及过，我父母的角色仿佛是反过来的一样——我的母亲更像是一位不善言辞的父亲，而我的父亲更像是一位唠叨不停的母亲。
从小到大，我很少见母亲落泪，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过。反而是在我长大后，母亲的眼泪却是延绵不绝了——大部分是被我气哭的。
高二的我正处于叛逆期，而当时母亲又有着身孕，可我却从来不去理解她，依旧惹她生气，好几次都气得她差点动了胎气。到高三时我们之间的矛盾更加激烈，有一次气的母亲要写《断绝母女关系书》，不过也正是因为那次激烈的矛盾，才得以让我和很多年不曾同框父母重新坐在一起聊天，解开了多年的心结。再后来，我和母亲再也没有争吵了。
那时我才明白，人之所以会争吵，是因为有些心结未解开，当解开心底最深处的结，所有的矛盾自然都将烟消云散。
（五）
直到这次五一回家，和母亲久违的在一间卧室睡觉后，我才彻底在心里和母亲和解。
那一晚，两个小朋友因为感冒发烧，一晚上不舒服哭闹的不停，我和母亲也被折腾的几乎一晚没睡。凌晨两点，我被妹妹的哭闹声吵醒，当时，我的火气已经上头，在听到母亲柔声哄着妹妹的那一刻，我愣住了。不一会，妹妹睡着了，弟弟却因为尿床而哭闹着醒了过来，母亲继续翻身开始哄弟弟。母亲哄完妹妹哄弟弟，哄完弟弟哄妹妹，就这样周而复始，直到凌晨五点，才得以消停。
我一直紧闭着双眼假装睡着了，没有下床帮母亲，可是还是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高二时弟弟妹妹出生了，因着隔音效果，我从未被小朋友吵醒过，这是第一次，可是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在这一晚前，母亲体会过千千万万次难眠的夜晚。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心如刀割，如此心疼母亲，也是第一次对母亲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其实，曾经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反反复复哄我一整晚的吧？只是我太小还不记事罢了。我对她所有的记忆，虽说在六岁之后才有所记载，但是我所不记得的并不能代表它不曾存在过。
当时抚养我长大时，父母年轻力壮，同时家里的四位老人也可以帮忙。可如今弟弟妹妹的出生，姥姥姥爷年事已高，根本没有精力再抚养一次小孩，而母亲终究卸下了她身上的骄傲与体面，承担起了重任。很多次我看着母亲现在略微发福的身材，都会前所未有的难过。曾经我的母亲是那样骄傲不轻易放低姿态的一个人啊，可如今，她好像真的老了。曾经那个容光焕发的女人，终究也还是归于平淡了。
我明白的，没有人会永远年轻，可是我看着曾经活在所有人羡艳光辉中的妈妈如今逐渐变得平凡，还是会心如刀绞。
（完）
可是没关系。
母亲在一天天变老，而我在一天天长大，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像多年前的母亲那般骄傲而体面，为母亲撑起一片天来。
但我仍然希望，我的母亲可以不要被“母亲”、“妻子”、“女儿”这些标签所束缚，她应该开心的做自己，尽情享受作为一个女人的爱与美，然后再分一点盈余来扮演我们的母亲。
祝天下母亲节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