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6日 星期六 晴
北京城是一个四方四正的城,街道都是正东正西,正南正北。真的适合骑自行车的,我每天上下班骑二十多公里,用时2个小时左右,既锻炼了身体,又认识了许多书上熟知的路。北京只有几条斜街,如烟袋斜街、李铁拐斜街、杨梅竹斜街。北京人的方位感特强,你向北京人问路,他就会告诉你路南还是路北。而我左右都分不清楚的,更别说什么东西南北了,因此,问北京人还把我弄得稀里糊涂、晕头转向的,还不如不问,一心跟着手机导航走。
沟通这些正东正南正北的街道的便是胡同。周末的时候,我还骑车到北京的各个胡同里转悠,也认识了一些有名的胡同。北京是座历史遗产无比丰富的首都,从胡同的名字都可以感受得到这一点。有些胡同从寺庙取名,如老君堂、白衣庵、法华寺等,有些有些胡同以旧朝代衙门所在地为名,如兵马司、刑部街、外交部街等;有的胡同还显示着过去的高贵门第,如恭王府胡同、史家胡同。
这些有着深厚的历史沉淀的胡同在疫情前都是热闹非凡的,疫情之后街道管制、社区禁行,已经变得冷冷清清。随着国内疫情完全控制住,胡同里也渐渐有了一些生机和活力。
胡同居民的心态是偏于保守的,他们在皇城根儿下,历经了朝代更迭、战火纷飞、繁华与萧条,因此,人们总是安分守己、服服帖帖,老北京人说:“穷忍者,富耐着,睡不着眯着。”真是北京人的非常精粹的人生哲学,永远不烦躁,不气急败坏、什么事都“忍”着,这忍耐的功夫实在是了得的。我喜欢北京这个城市,更喜欢北京人这种温吞的性子,因为我是个急性子,特别是遇到与女儿有关的事情了,就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淡定、从容的模样,果真是无欲则刚、关心则乱。
北京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陈蓓5日在发布会上表示,当前在广泛使用北京健康宝验码的基础上,解除湖北行武汉人员进京民航铁路购票和公路进京证限制,中高风险地区的人员除外;湖北武汉人进京人员不再实行14天居家或集中观察,对正在进行居家或集中观察的人员解除观察。
也就是说正在集中隔离的女儿今日凌晨0时起就可以解放了。得到这个消息,我第一时间和观音堂社区的主任取得了联系,她告诉我说正在等待上级通知,不一会儿便发微信告诉我说已经接到通知了,0时以后就可以解除隔离了。我可高兴得要命,这下终于可以和女儿见面了,我到北京隔离了14天,她在我后面过来,也已经隔离了10天,这些日子以来我们都没有在一起了,想到孩子和我当初一样一个人被隔离在世界之外,生怕她孤单无助,对心理造成不良影响,哪里知道孩子的内心是无比强大的,她的隔离生活充满了阳光,丰富多彩。
一个人的好处便是每天可以安静地学习,没有外界的事物的打扰,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网课上去了,女儿基本都没什么时间跟我们联系的,一个电话就三言两语便把我打发掉了。然后每天点餐都是不一样的外卖,花样繁多,真是有滋有味。女儿在隔离前两天还因为背部皮肤疖肿做了一个小手术,缝了几针,每天还得自己对着镜子来消毒、换药。这孩子真的长大了,无论什么艰难困苦都可以克服了。
然而因为蔬菜、水果摄入不足,维生素缺乏,口腔也已经溃疡了。再就是在狭小的空间里无法施展拳脚,没有办法好好运动运动,活动活动筋骨。这下因为北京官宣解除隔离了,许多正隔离在忘归酒店的湖北人都要求0点一到就离开,大家都归心似箭,不过,即使离开酒店也还有要求,那就是请隔离人员所在社区的同志给她们口头通知一声,只有这样才能放行,而我联系了社区的工作人员后,她们却表示无能为力,因为没接到上级通知要打这个电话。
我反反复复与社区的同志沟通,法理不外乎人情,法律规范都不会超出人类社会的情感之外,都会符合社会的伦理道德和人的感情思想。也就是说,法律规定都富含人性化的。希望在国家政策规定的大前提下也可以给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行个方便,让我女儿可以早点出来。这孩子整整被关了十天,一刻都不愿意在酒店里待下去了,希望同为母亲的社区大妈们能够为我们这些孤苦无依的老百姓考虑一下。
然而,有些基层工作人员却真的不会理解一个经历过隔离的人的感受,因为她们生活在京城,从来不需要被隔离的,从来不知道失去自由的滋味,隔离真的和坐牢一样,想到哪里去,没门儿,想去见什么人,也不可能,只能一个人静静地在一个小小的、密闭的空间里吃喝拉撒睡,失去了做为一个社会人基本的功能,只要经历过这一切的人都会迫切地希望回家。
是的,没隔离过的人哪里懂得在房间里见不到天日的感受,窗外的世界被玻璃挡在外面,你可以清晰地看见鲜活的生命,看见人们烟火气息的生活,可是,你却触摸不到、拥抱不到。没有人面对面与你交流,只能对影成三人,朝朝暮暮重复着过往,生命没有一点浪花,生活没有一丝激情,每天在酒店里晒不到阳光,呼吸不了新鲜空气,这一切真的让人窒息。
你可以看见日出日落,可是依然无法到高山上、大海边去追逐它,去欣赏它最美的刹那、最动人的时刻。你根本不会明白失去自由的痛苦,根本不会知道一个人只能跟影子对话的孤独和无助。即使做为一个母亲,你都完全不能站在同一个角度来看待问题的。讲到这些,回想起我一个人在酒店苦苦熬过的那些日子,心里面都充满了许多恐惧和焦虑,隔离是我一辈子都不愿意重来的事情。
只不过,人总是会站着说话不腰疼,总会指责我这个当妈的对孩子太不放手了,一点都不理智,太过于担心了。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然可以信口开河的,然而,我知道当这些最严厉的隔离措施真正落在这些人自己身上时,她们的态度就完全不会一样了。人总是双重标准的,严于律人,宽于待己的,嘴长在别人的脸上,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也没办法真的让她们站在我的立场考虑问题。
此刻,一个漂泊京城、无依无靠的小老百姓只能央求着这些基层的父母官帮忙办点儿事。我求爹爹告奶奶请求她们给酒店的工作人员打个电话,能够允许我去接孩子,终于,善良的社区主任跟酒店人员联系了,让我去接孩子。人世间总还是有那么些真诚的人儿愿意帮助一个漂泊在外无依无靠的人。愿意用一颗温柔的心来对待弱势群体。
在凌晨0点,我站在忘归酒店的门口等着女儿,看着酒店隔离的湖北人陆陆续续、欢欢喜喜走出去30个人,真替他们高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真的好圆,很久没有在深夜里看月亮了,真没想到这个月圆之夜也成了我和女儿的团聚之时,我们相继隔离,前后分离接近一个月,如今我们终于在皓月当空的北京深夜的酒店门口团圆了,真的是百感交集,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我们两个走在社区的街道上,默默无语,经历了这么多沧桑故事,我们已经习惯了不用太多的语言表达我们复杂的感情,只是在路灯下的两个黑影重叠了,我才发现我们母女终于团圆了,此刻有喜悦,更有疲惫和伤感。太难了,我们经历的这一切起起伏伏都可以写书了。不过此刻还有夜市正在开张,人们正兴高采烈地喝酒、吃肉、聊天、划拳,人间的烟火气终于在疫情之后回到了胡同里,而我们的心情在热闹的街头也慢慢变得兴奋起来。
凌晨一点半,我们走进宿舍,女儿洗浴完毕躺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窗外的蛙鸣此刻是那么响亮,那一片蛙声伴随着我来到了梦里,仿佛又回到了先前和女儿一起走过的胡同,沉默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