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鞋子风波
于是,我费尽心思要变成大人。家里的大姐姐足足比我年长十几岁,最近她买了一双乳白色的带跟且有鞋带的凉鞋。穿上煞是好看:鱼嘴露出又白又嫩的脚头,就像夏天刚挖出来洗干净水灵灵的新鲜的芦根。穿上身材更显高挑,街坊四邻都夸更有大姑娘的味道。长高了,长大了。多么适合时宜的评价!我一定要穿它。
她平时舍不得穿,只有偶尔和好姐妹出来玩才拿出来,穿完还得擦洗、晾干、重新又装回那塑料袋里。比母亲手上戴的金戒指还金贵百倍千倍,毕竟戴着它喂猪、洗猪舍、做饭、晒谷……完事后也从不用擦呀,洗呀,好像身上的某个器官,自然而然存在。
这不,相邀几个同庚姐妹去邻村玩,回家第一头等大事就是“侍弄"那宝贝鞋子。大哥总看不惯她那“专宠劲"就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酸里酸气地奚落:“装在这袋里不安全,哪一天磕着碰着就坏事。装放在姨放在五斗柜上面那个“角笔"安全;要不叫伯帮你买一把大大的铁锁头锁紧那才保险。”大姐一听,杏眼翻白,霸气十足地回应:“多管闲事,马伯!食饱了撑着,疯子,神经仔!"恶狠狠地不断翻白眼。
大姐的翻眼功夫,叫人心惊,至少我和小伙伴见之胆寒。可大哥才不怕呀,你那大刺头,你越硬他越敢挑战,也只有他才有此胆量,说出吾辈心声。我既是高兴又担心,他俩上辈子肯定是仇家,经常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说着说着演变成一场“恶斗“。
夏日暴风骤雨前的酝酿前奏,在你一言我一语中敲响催风雨的鼓点。随着大哥一挥手,紧接着是大姐一撕衣领,狂风暴雨就在眼前大大方方拉开帷幕。害惨我,右手不停地扯着大哥的衣服,摇着拽着他粗壮的手臂,喊着:“大哥,别再说了,别打大姐,别……"左手忙抱着大姐的腿哀求:“大姐,别打大哥,别打!等会你会受伤……"此时,他俩就像两头斗红眼的大水牛,鼻翼不住地抖动,气喘吁吁。
我的哭声喊声惊动四邻,大家闻声赶来,你拉我撬,费尽全力把两块大牛皮膏药扯开。大姐依然盛气凌人,双手叉腰,可明显已力不从心,似秋后蚱蜢似的,却又骂骂咧咧地列举"仇家"的种种罪状,获得众人声援。大哥则依旧一副“任你东西南北风,我仍岿然不动”的嬉皮笑脸。
一场全武行就这样被扼杀在萌芽状态。更气人的是他俩打斗从来都挑父母不在场,如果大领导一一伯知晓,那后果就严重。更欺人的是,一转身全来威胁我要隐瞒“恶斗"事件,白眼和挥动的拳头就是“封口费"。全然不念我刚才冒命相劝的情面。不然……唉,真是“人善任人欺,马善任人骑"谁让俺人小呢。哼哼,等着瞧。有一天,我一定要曝光这俩大活宝的丑恶嘴脸。
“恶斗”事件过去两天后,家里人各自忙自己的事,只剩我和阿狮狗看家。阿狮是条忠诚顾家的狗,是我和小哥的玩伴,是全巷子的免费保安,还是母亲管住四头大白猪的能手,真是谁家见了都喜欢,都主动和她打招呼,有了吃总忘不了她。
我和她相对无语,空气像凝固了似的。眼前不停地出现那双乳白色的鞋子,她向我招手,朝我说话,声音充满不可抗拒的诱惑:“大白猪,来穿我呀,你穿上我肯定比你大姐好看。"顿了顿,又说“你的脚趾比较好看,又白又嫩。"我心动,转头问阿狮,是真的吗?阿狮歪着头,真诚地看着我,好像在说:千真万确,你的脚比大姐的好看多了。不信,穿上鞋子自己瞧瞧。
在玩伴支持下,我义不容辞把大姐藏在抽屉里的鞋子拿出来,毫不犹豫轻车熟驾地一气呵成。噢,太合脚了,我拼命把脚往前移,真的露出五只白白胖胖听话的脚趾。那剩下后边的三分之二跟我无关,我踉踉跄跄地从里屋走出门口。那架式把阿狮震到,不住地摇尾巴,仿佛在夸:好看,长高了,大白猪小姐姐!我心里一个执着的念头:一定要穿上它去新祠堂大埕走走,让那老躲在大榕树浓荫中的水鬼看看,我是不是长成大人了,还敢不敢来抓去挑西瓜,有没有胆量来跟大人斗斗?
主意已定,我半拖半提那如摇篮般,似小船样的鞋子摇摇晃晃跨过门槛。谁知左边的那只硬生生卡在门槛上,可怜我的左脚啊,那叫一个疼。右脚也窝囊,一站不稳,身子朝门外倾,又一趔趄,摔到放在屋檐下门框外母亲准备制作扫帚的两捆稻草上,真是名副其实的“救命稻草”。吓得阿狮躲在一旁,惊吓和担心写满脸上。一场虚惊后,我不惧脚的疼痛,继续穿上向巷口前进!前进!
好不容易挪到井口,邻家嫂子眼特尖,认出我脚下的“宝贝",连忙劝阻:“姑仔,你穿芳姑的鞋子,猛猛脱下来。不然,又有大事发生。"“我才不管呢。"此时此刻任何好言和警戒都随熏风而去,我要穿上它。嫂子摇摇头,摆摆手,无奈地说:“要是等会你大姐下班,你就知早晚。”我的贼胆包大!这些话不起任何作用。
好在一路上阿狮陪伴左右,平日两步三步就能到达的巷口怎么那远呀?终于到了,我全身几乎要散架。我紧抓巷口的花岗岩木框,慢慢地先搬出右脚,再移出左脚,大功告成。一群小伙伴在跳橡皮筋,一个最先发现了我脚上的“新大陆",高喊:快来看,快来看!大白猪穿她姐的鞋子啦!!我就像大明星出场被她们簇拥着。“我长高了很多,对吧?"“是,是,又高又好看。"哈哈哈,我心里一阵狂笑。水鬼,你听到了吧。我长高了,我再也不怕你了。
女孩子的虚荣心真是叫人害怕,竟然有两三个不停恳求让我脱下让她们穿。我才不那么蠢呢!只要水鬼看到听到这一切就万事大吉。我现在才想到擅自穿上乳白色的鞋子后果有多严重,赶快"消毁证据"趁大姐还没下班。我立马脱下鞋子,一溜烟跑回家。擦洗、不停给它扇风,细细端详。坏事:左脚那只鞋头有擦花的地方,刚才真是“猪油蒙了心”啊,怎么办,怎么办?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得晾干装上透明袋回归原位,心中祈祷父母早点回家,大姐迟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