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   

1942年农历七月十一,母亲出生在西充县车龙乡刘家坝,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妹一弟。后来唯一的弟弟病逝。我外婆在我小姨出嫁到邻县文井乡时,随着过去和小姨一家生活。难得的是小姨父对外婆很好。外婆在我小姨家养老送终。           

我曾祖父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日子过得并不比别人好。我祖父曾以放牛娃的身份,在离家出走数年时间里,竟然在离省城不远的大邑县混得有声有色。据说他曾经负责大邑县的财政和税收,与刘文采交情很好。祖父当时肯定挣到了很多银子。这人大概有些显摆,提携了不少乡友。可能因为是贫家出生,在外挣了钱,便回老家买田买地买街房。     

祖父也可能是政治嗅觉不灵,抑或是其他原因,1950年还在老家大肆收购房屋田地,后来自然被划成了大地主。我祖父与我外祖父很有交情,我祖母是我外祖父的亲妹妹。我祖父在老家买的田地房屋大部分是我外祖父经手的。但当政府清理这些财产时,比较滑头的外祖父一概不认,把所有“罪证”全部推到祖父头上,自己当了富农,祖父成了“剥削农民”的地主。             

后来祖父双眼瞎了,贫病交加而死。父亲带着三个弟弟,最小的幺爸不到十岁。曾祖母亦是双目失明。家破人亡饥寒交迫的凄惨境况,刺激我外婆愧疚心寒。       

为了延续冯家烟火,外婆把母亲许配给父亲。母亲在二十岁时来到冯家,开始了她的苦难。     

“悲哉我母,一生劳苦。曾记当年,破壁寒暑。赡老抚幼,持家有度。叔辈既立,五子成行。中间蹉跎,书帛难传。片瓦立椎,素食衣寒。劳碌无休,星月不眠。抱保提携,育儿成材。背砖立柱,为子成家……”         

母亲把她的青春、幸福、希望,化成涓涓细流,养育了叔辈和我们兄弟。         

二叔终身未娶,为了我们这个苦难的家,一生无私地奉献。三叔在父母的帮助支持下,学了木匠手艺,成了家。幺叔性格木纳憨厚,与二叔一起生活。后来幺叔用三元钱做本,靠收购破烂,挣了数千元钱,自己节衣缩食,全部无私地奉献给我们家,让父母给我们兄弟修房子娶老婆。   

幺叔在四十六岁(1995)时因病无钱医治,痛苦死去。母亲和大家悲伤地埋葬了幺叔,告诫我们兄弟:不要忘记幺叔的大恩大德!               

母亲二十一岁时生下大哥,二十五岁生下二哥,二十八岁时生下我,三十岁时生下四弟,三十三岁时生下五弟。父母亲是近亲结婚,可能是老天睁开了眼,我们兄弟五个都很健康。       

但是当时的家,可以说是日无蔽体之衣,夜无隔夜之粮。我们生活在绝望之中。 

曾看过台湾赖远新的自传,说他在两岁时就开始了乞丐生涯,帮助眼瞎弱智的父母养家糊口。对比赖远新,我们才是真正生活在地狱中。           

赖远新生活在五十年代的台湾,我们生活在七十年代的新中国;赖远新靠乞讨三天两头可以吃点油荤,我们常常是数月不知肉滋味,连当时卖几分钱一斤的盐巴,我们家都要时时靠别人施舍或是去找别人借。 

我们家有坐的板凳,是我十四岁时和二哥到离家二十多里的地方去买木板回来,请会木工的三叔做的;我们家有第一张席子,是二哥高中毕业时找他编篾席的同学父亲贱价买的;我们家每人都有一只吃饭的碗,是大哥快要结婚时才有的;我们家能吃饱饭,是我们兄弟读书毕业回家能挣钱的时候……

还记得邻居家因为不小心把煤油倒进炖肉的锅里,我们兄弟被邀请去吃带有非常浓烈刺鼻煤油味道的肉萝卜,那种酣畅淋漓;还记得大哥为了我们能有点东西填肚子,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背着背兜去乞讨牛皮菜;还记得母亲因为养不活我们兄弟上吊自杀;还记得湾里头一工人家属,因为小猪崽子掉进她家的海椒酱缸,母亲急忙回家要我和四弟端着盆子去讨要一点,却因为去迟了空手而归,母亲和我们大家的失望神情;还记得每逢大年三十,大姨家都会给我们家提来一大摞过年穿的新鞋;还记得那年,我和母亲冒着瓢泼大雨背着一背篓大米去还小姨家,小姨和外婆把她们家的大米倒进我们的背篓,哄骗小姨夫我家已经还够了先前借的数量;还记得我和二哥到二姨家去出门,二姨拿了一块三毛钱给我们俩,我们在回家路上因都想多分一角而一路争执,后来听说大哥得病住院又一起把紧紧揣在衣兜的钱掏出来.......             

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奋斗,就会成功。

我们兄弟在父母亲的坚持下,都读了一点书。虽然在二哥读高三,我读初三,四弟读初一时,因家中确实无钱,在一场痛哭之后,以四弟辍学告终,但我们终于没有成为文盲。             

数年艰苦奋斗,也是祖宗保佑,我们兄弟分别成家立业。但我们最终没能抚慰母亲的心里藏着的痛,在十二年前的那个清明前,我们的母亲离我而去,享年六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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