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妈妈闲聊,一不小心聊到了我的大舅。
在我的记忆里,大舅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下得一手好棋。长得也很帅气,浓眉大眼,高大魁梧,只是很可惜,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清楚,为什么姥姥、姥爷、妈妈、姨妈和二舅都很正常,大舅却不会说话。
直到最近,和妈妈闲聊时,才知道,我的大舅在6岁之前,其他的儿童一样正常,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厄运,从大舅6岁那年开始,并且笼罩了他的整个人生。
那年,大舅的左耳朵生了疮,姥爷带他去省人民医院做了手术。好不容易看好了左耳,右耳朵居然又生了个疮。本也一贫如洗的家庭,让姥姥姥爷一筹莫展,但为了给大舅看病,他们借遍了新友的钱,再次去省人民医院,给舅舅看病。手术总算是成功,但伤口愈合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医生不让出院,怕大舅刚做完手术的伤口感染,可是那时家里是真穷啊,根本就没钱住院。姥姥姥爷想,反正病已经看过了,在哪儿都是养着,在医院这么费钱,不如到家里。于是,姥姥姥爷带着舅舅回到了乡下的农村。一天,姥姥姥爷没看好舅舅,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照看舅舅,因为他们需要去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儿。舅舅毕竟还小,一个人呆在家没意思,就跑出去玩儿了,在村里大队门前,舅舅在玩耍的过程中不小心把一位族叔家的小朋友碰倒在台阶下了,那孩子大哭起来。恰好,舅舅的族叔看到,走上台阶,一把就把我舅舅推了下来——我的舅舅,刚刚六岁,刚刚从省医院做完手术回来,头上绷着纱带,只露着鼻子和眼睛,就这么被一个中年人推下了二十多公分的台阶。但这还不算,那人又走下台阶,一把抓起我舅舅,对着他那缠满纱布的脸上就是三拳!打得我舅舅鼻子嘴巴里全是血!还边打边骂——“我叫你恶霸!我叫你恶霸!”(我的姥爷当过兵,复员后在村里当大部干部,后来遇到众所周知的变革,我姥爷被贴大字报,被批斗,成了牛鬼蛇神,而他的儿女也都被贴上了不同的标签,比如那位族叔所谓的“恶霸”!)
讲到这些,妈妈流泪了,我妈妈向来很要强,极少流泪,可忆及当年,还是哭了。
如果事情发生在现在,他们的那位族叔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我的舅舅也会再次去医院接受治疗。可那是在当年啊!没有人追究那位族叔的责任,家里也没有钱再带舅舅看医生。
从那时起,舅舅再也不会说话了……
因为不会说话,舅舅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因为不会说话,没有人愿意嫁给又穷又哑的舅舅;因为不会说话,舅舅总会被人看不起。成年以后,舅舅在一位亲戚的帮助下去郑州一个工厂打工,挣钱养活我姥姥。他虽然不会说话,对我们这些孩子却很好,过年时他会给我们发压岁钱,有一次,他还专门给我和表妹一人买了一件外套……
我本以为,他会平平安安地孤独到老。没想到,十多年前,他在外打工时,被一辆摩托车撞了,当时没事,可是当晚就去世了,去世时,他还不满40岁。
因为年轻,因为未成家,因为哑巴被视为残疾。舅舅去世后,只能被埋在乱坟冢,清明上元寒衣,一概无人祭奠。
也许去世于他,是一种解脱,不然呢,亲人们又如何安慰自己?
至于当年打他的那位族人,过得也并不好,已瘫痪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吧。
一切都过去了,生死由命,谁也奈何不得。只是,还会心疼,痛惜那个从我记事起就不会说一句话的舅舅。
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
唯愿他在天堂不再受欺凌,不再被歧视,不再被辱骂。愿他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PS:其实今天是蛮开心的一天,因为我凭实力为妈妈赢得了一份大奖。可是闲聊时,聊到这些往事,心一下子沉沉的,生命从来都是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和不堪一击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