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

当我提到“菩萨”时,你会想起什么?

是万丈金光的佛堂,还是救苦救难的在世神秘行者?

不要问我会想到什么,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我想我的回答可能是你意想不到的。老人,一个老人,一个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成为一个叫做棺材的盒子里的内容物的老人。

大家都叫她“菩萨”,天知道为什么叫她“菩萨”,我只知道,她留在我脑海里的记忆就像铅笔擦不去的字迹,诡异而不知滋味。

“姐姐!姐姐!快点出来!奶奶来了!”我正十分投入地在里间看电视,红红的声音突兀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来“做客”的人正是“菩萨”,她是爷爷堂弟的妻子,我们家族很不起眼的一员,因为她已经老了,并且是一个听力极剧下降的老人。一头的白发总是能让人在很远的地方就一下子认出她,我们这一辈的人都统统叫她奶奶,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即使是在族谱里找一通也找不到她的姓氏,谁也不知道她有着怎样的过去有着怎样的故事。

小时候我对她唯一的映象,大概就是在老屋附旁荒草堆附近,她正在慢吞吞地清除屋子走廊脚上的杂草,非常慢地、气定神闲地蹲在走廊脚边,一株一株地清除杂草。我觉得无聊去帮忙的时候,总是一口气对着那些杂草胡乱抓一通,抓在手里的,也只是杂草的一些被掠下来的尖尖的绿色叶子而已,再看看“菩萨”,她依旧在慢慢的一株一株消灭杂草。那时候我相信即使她蹲在那里忙一年也清除不了那些杂草的,可是过两天到对面的老屋去看时,那走廊脚上地杂草已经被她消灭了。

我十分不情愿的从里间走出来,红红正有模有样得泡着茶,我心里偷偷地取笑了红红学着成熟大人泡茶的行为,一面又漫不经心地坐在椅子上有一句没一句与“菩萨”聊着,尽管“菩萨”时不时地把耳朵凑过来对着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对我们说“哎呀!你再说一遍,听不清……”

“菩萨”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聊了很久,窗外的知了依旧扯着嗓子对着湛蓝地天空喋喋不休,似乎不会疲累一样。

饿极了的红红催我进厨房去,烈日灼烧的暑期大概都是这样度过的,饿了就草草地在厨房里煮饭,然后随便炒几个家常菜吃了饭继续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这要做的事情多半是看电视或者走进山里然后漫山遍野地乱跑,亦或是找个没人的小河湾玩水去,至于那暑假作业,不到开学前几天是不会做的。

红红在灶台负责生火,我则很不负责任地站在灶台前炒菜,不久之后便把饭菜端进大厅,拧开电风扇坐在大桌子旁边,胡乱地扒几口饭菜就算吃过午饭了。

菩萨还没有走,她正坐在大椅子上,似是尴尬地东张西望着,红红见状又折回厨房多取了一副碗筷。

“菩萨”在餐桌上开始与我和红红一起吃午饭,我和红红三下五除二地扒了几口饭菜便把碗一丢,却只见“菩萨”依旧津津有味地吃着我们俩孩子胡乱做的饭菜,近乎狼吞虎咽,就像……来自远方饥饿的难民,她吃的比我们俩吃的都多,我与红红一头雾水地坐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菩萨”,实在想不明白“菩萨”是去了干嘛会这么饿。

后来对一些“大人”提起这些奇怪的事情时,“哦——你说菩萨啊?呵,还不是因为吃不饱啊,这家子人……”我不相信地摇摇头,“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赖活着,你不知道她能吃剩饭吃到饱就已经不错了……”

脑袋嗡嗡作响地回想起那天,“菩萨”走后,我和红红碗筷都没有收拾,坐在那里笑到肚子疼,“菩萨”刚刚吃饭的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哈哈哈哈哈……

后来在甜甜家里玩时,我们显然把这滑稽的一幕当成笑话了,甜甜这时一本正经地说,“上一个月菩萨在田里摘花生,烈日炎炎的,因为她干活太慢了,土子(化名,菩萨的长子)看也不看就拿起那花生枯槁子往菩萨脸上狠狠地抽了过去,我姐姐看不惯这场景还写了篇文章呢……”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想象不到的艰辛对于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

时至今日,家乡还有很多关于“菩萨”的“传说”,比如说菩萨被土子一拳就打晕了过去啦,比如菩萨大冬天的去山上打柴偷懒了回家被土子泼一身的冷水啦,比如菩萨偶尔会带着一脸的淤青啦,比如夏季里菩萨与孙女挤一个不通风的小房间啦……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开始希望“菩萨”会经常有机会来我们家坐坐了。

当我开始去思索人生时,总是会想起“菩萨”,她的确是个人,她曾经也年轻过,她曾经一定欢天喜地地以为她的生活是如此美好,她曾经一定拥有过清水一样的宁静脸庞,她曾经一定拥有过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躯壳,可是现在,她已经被岁月掏空了,满头的白发让她成为了一些人口中的“老不死”,再也挑不起任何担子的肩膀早已变得如同碎石般酥脆,她寄居在人间。

衰老本已经是一种大众性地惩罚,松弛的皮肤,退化的感觉,逐渐溜走的记忆,被抽走的力气……死神随时降临的节日并不会给人任何特权,该接受的迟早会疯狂地反扑。

命运熨帖而微苦的味道让人来不及细思我们的国家还有多少这样的“菩萨”,死亡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怎样耽搁都不会错过,我们都知道。那一天奶奶扛着一簸箕的鱼草在鱼塘旁边念念叨叨,我和红红正兴致正浓地打算在鱼塘的塘埂上种些蔬菜,只听见奶奶说这个年纪城里的老太太只要在空旷的广场上跳跳舞保持身体健康就好了,她却闲不下来……

那时谁也不会注意一个老人家的念叨,我和红红当时只是一笑而过,并没有多想什么。

现在,我依旧不以为然地听着“大人”们在茶前饭后拿出关于“菩萨”的谈资,静静地听着他们津津乐道地谈论,实在想不明白菩萨到底有怎样的娱乐魅力,总是这样成为大家的八卦……

大家依旧叫她“菩萨”,我时常这样想,我知道好诡异,若是一个在世经历劫难地菩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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