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当时上交的是一个手稿，教学处让我整理三年前的一个教育叙事的材料。翻来复阅，点点滴滴再现，感受又不尽相同。

      入学军训时我就注意到了她，整洁而干练、开朗而富有灵气，心里默默的确定了语文课代表的人选，甚至鼓励她竞选班长。没想到，没几天，她就让我大跌眼镜。

      竞选班长的时候，她自信满满的走上台，我发现她没有稿。"要脱稿说？"心里暗想。果然是脱稿，不是准备好的脱稿，完全是临场发挥，坑坑拌拌，一塌糊涂，"连竞选班长都这么草率"，心里失望极了。

      我在学生日常表现积分竞赛上发现，她分数很高，可是平时表现没觉得很突出，于是找到班长了解了情况。结果是她自己的作业不交，但利用课代表的便利条件隐瞒不报，并且在积分表上给自己多加分，考试作弊、小条后改。我顿时觉得，这孩子太危险了，我为了保护她，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她的课代表换掉。

      终于，机会来了。这次她的语文作业又没做，却没向我报告。我忙找到她，谎称语文作业少一本。她先是数了一遍，我知道在装模作样，她又说组长都说收齐了，不知道谁没交。我没说话，只看着她，看了好久好久，她终于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我们是师生，可我更希望能和你做朋友，朋友就应该坦诚，朋友也会听对方的忠言，对不对？"，我终于打破沉默。她无力抵抗，称怕受批评才隐瞒，承认了错误。我说，批评是小问题，但让同学们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在为人上，你作为班级干部，如何服众？她低头不语。我又问："别人都在课间和自习课就能将语文作业做完，你为何完成不了？对！自习课是整理积分表的时间，挤占了写作业的时间。"于是我顺势将工作移交到了另一个课代表手中。

      孩子没说什么，只是一味的点头。我一惊，这孩子心重想得多，她一定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我的初衷是保护她，但是这种欺骗似的交流，她一定是认为我否定了她。刚刚还说朋友要坦诚，我追悔莫及！

      不幸的是，我猜中了。她开始疯狂的在我的课上举手表现，我能看出她在意我对她的评价，怀着再次被我信任的渴望，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可是另外一个问题出现了。她回答问题是的腔调是极不自然的，不能大方平和的说，偏偏夹带着些朗诵腔，显得很做作。结合她之前在人品上瑕疵，班里的风言风语慢慢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有些话我已听不下去，可这还是同学们加工过之后和我说的，可想，她听见的话，太伤人。

      开个班会吧，真的没办法直接说，这孩子心重，她能猜到我是在帮她。班会两个方面内容，一是人与人之间不一样，我们要尊重每个人的个性。二是也不要太自我，要根据环境，改变自己。这样集体才能和谐。

      果然，她发生了变化，再回答问题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可悲的是，同学们对于她仍不认同，或许是因为之前先入为主，竞选班长的自不量力、担任班级干部的玩忽职守、不完成作业，课堂上的她越活跃，就越招人讨厌。她一个朋友都没有，每当我看见她每日孤零零的一个身影，还要面对同学们的冷眼相对，我的心，也跟着刺痛。

      终于，糟糕被推到了极点。要竞选团员，她也报了名。从竞选到投票都是团支书在负责，我不便说什么，但当我看见她的票数是刺眼的0的时候，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忙叫她出来，安慰半天。我能清楚的看见她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可她终于没有哭，只说了一句："没事，习惯了！"她转身进去的那一刹，我的鼻子却酸了。

      我明知道这孩子在学校过得不开心，我却无能为力。正值青春，内心却从阳光变得阴霾，我真的难以想象当这个孩子成人后回忆初中自己的青春就像一场噩梦，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她的话越来越少，开始不信任任何人，我能感受到她充满了怨气，恨透了整个世界。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耐心也失去了防守，那天，她又没完成作业，我找到了她的家长，声色俱厉中，我瞥见她涨红的脸、憎恨的目光和手中紧紧攥着的纸团。她顶撞了我，我责骂了她。从那一刻起，她唯一的朋友她的老师，因为我的冲动，也随之而去了罢。她再回首时，除了心痛，还有什么？

      作为一个教育者，我好失败！为什么？我一心一意对她好，怕她受到伤害，每次去保护她，她却连尊敬都做不到？我开始辗转反侧，我开始噩梦缠身，我想象着她小脑袋里面的恨，想到了这孩子今后的人生，抑或，她是否想要今后的人生？

      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我错了！我真诚吗？总是瞻前顾后、转弯抹角，不能直接了当。我想的太多，她想的也多。我是真心和她做朋友的吗？我能站在她的角度上看问题吗？我的耐心呢？是否太急功近利了？我竟然一句赞美她的话都没说过！我凭什么就把她当成弱者？

      我并不真诚！

      我竟然不真诚！

      突然想到了北京的一个心理学专家给我们讲课的时候谈到的沟通技巧：让孩子坐下，师生要平等。45°角促膝长谈，既不直视，有余地，又能用余光观察对方反应，这是谈话时最放松的方式。这次我决定采用这种姿势，问题直截了当，直抒胸臆，试试看，是否能够叩开孩子的心扉。

      "我知道，你在班里过得不开心，与同学们的关系不太融洽，但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孩子、坚强的孩子、更是懂事的孩子、优秀的孩子。你平时作业做的不好，而考试却仍在班级前面，这都得益于你上课精神集中，善于总结笔记，说明你是个注重处事方法的人。但是，遇到处理人际关系，你怎么就失了分寸了呢？老师想帮你，但不知道怎么帮，你能和老师谈谈问题出在哪了吗？"

      她终于没有忍住，涕泗横流。我这才知道，小学时她人际关系就处理的不好，同学们都不待见她。她想讨好同学们，又拉不下面子，好多年了，始终不开心。本想在初中能有所改善，却愈演愈烈。她泣不成声，满腹委屈倾泻而出。是啊，多少年了，没有人在这方面引导她，难为孩子了。

      "为什么环境变了，结果还是没变？我觉得是咱们自己出了问题，咱俩找一找问题出在哪，解决她，会好起来的。"于是，我和孩子一起回忆每一个细节，其实她自己做过反思，但不知道怎么做罢了。最后分析的原因是，自身懒散，爱投机取巧，这是其一。不受待见，却频频出现，反复强调自己，过于高调，同学们积怨更深。

      所以，不能够继续当班干部了，我帮她找了个面子上过得去的理由。二是上课时，回答问题要谨慎，调整语调，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举手，要一语中的，只要她举手，我就会提问她。另外，她不能再让各科老师当众因为她的错误点她的名字，尤其是作业。相信假使出现的都是你优秀，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要做低调而有内涵的人。

      孩子频频点头，目光中闪着坚毅和决心。我知道，这次，她听进去了，而之后她也认真做了。我慢慢发现，她认真起来，就如我初见她是那样阳光而富有灵气，我又开始打心眼里喜欢她了。我又找到她，把我对她的喜爱讲给她，谈了军训时我对她的印象，表明了她是我最喜欢的学生，这是心里话。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真的改变了。语文课上的小组竞赛，只要她站起来，总能答对问题给小组加分，每每我让组员推荐小组最强的人挑战难题，总会有人说出她的名字。我看得出，同学们接纳了她。

      她有朋友了。

      她成绩又提高了。

      ……

      我反思，为什么能使她改变？从坐着与孩子沟通我顿悟：

      教育若庄稼，春种秋收。阳光是平等！雨露是真诚！

      领悟的那一刻，我想，我也收获了作为教育者的幸福。

      最后附一首那届学生毕业时，自己乱写的一首小诗：

      放学后，

      走进空旷的教室。

      他们，

      还在看书做题，

      还在说笑嬉闹，

      转瞬影散了，眼润了。

      望向窗外的绿茵，

      他们没走！

      师生就这么望着，望着……

      不敢挥手，

      可还是扬起手臂，流着，流着……

      孩子们，写到这，我又想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