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先生

浩然先生,这是他在外卖软件里,写在联系人一栏里的。当然,他只写了前面两个字,后面是选择生成的,比如我,就叫张女士。我也可以选择“先生”那个选项,如此我也可以马上变作张先生。问题并不在于此,而在于他填的前面两个字,那是他的名而非姓,放到先生二字之前,总有一种莫名的豪情,好像这四个字连在一起是一个整体,犹如青莲居士、少陵野老之类,像个响亮的“号”。

我已忘记了最初的相识是怎样的情况,去翻看微信寻找蛛丝马迹,上面莫名写着“通过群聊添加”,可我并不记得我们有什么共同的群聊。

他其实是我网友的网友。

我们相识在2020年的秋天,虽然那时候我还在南加州的公寓里,为了躲避疫情日日闭门不出。加州属于地中海气候,并不分春夏秋冬,再加上我根本不出门,所以连相识的月份也全然不知。

家里不让我打游戏,直到2020年夏天我才下载了和平精英手游。我总觉得打游戏是一种社交,不应该被禁止,所以离开了家里人的视线许多年,终于决心拓宽一些“无用”的社交圈边界线。起初我也是个“热血青铜”,到认识他那会,外表已然在经过不断的“游戏上瘾”之后被包装成了“不朽星钻”,但内里依旧是个“青铜”,只是不再“热血”,大概是这个社交圈着实十分“无用”的缘故。

晚间上线,与我同队的队友突然说要拉朋友,话音未落便闪进来一个人影。那人穿一身朴素,是那套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特殊使命”,也不开麦,只呆立队中。队友说这是个小学弟,如今大概刚念高中,可能十分腼腆。我做了打招呼的表情,对方并无回应。

开局了,只见那人端一把DBS大喷,奋勇直前,怒拿无数人头。我在后面一顿苟分操作猛如虎,一看人头不过五。

到那一刻为止,我才深刻地意识到,谁他妈才是真的“弟弟”,“弟弟”是无关年龄的。

那天之后我们算是认识了,但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以说除了“特殊使命”和“大喷”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后来几次上线,他不时在场,若是说我们有过共同的群聊,也许是当时拉过开黑的群,只不过我印象里并无此事罢了。

时间稍微一久,我便对他多了几分好奇,便时常叫他开麦。他碍于家长的监视,很难做到,就算开了也不讲话,只能听见背景里的电视声,有时竟还有戏曲。直到不久之后,他才终于在某天蹦出来一两个字。

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问得多了他便不作答,不知道究竟是不能、不想还是不会。我早已忘了他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但他的声音却在极少的言语之下给我以深刻的印象。因为他的嗓音极为低沉,低得似乎不属于他的年龄,至少我从未遇过哪怕一个与他有类似声线的高中男生。我在网上总是直白坦率的,与生活中迥然不同,那时候便不愿掩饰自己的激动。我喜欢男性的低音,曾在文章里将其比作最美的海潮和松涛,那是独属于男性的特质,再美好的女性也无法共享。

就是为着这个,我向当时拉他来的队友要来他的微信。

此事还颇有一番周折,因为当时的队友,后来一度成为了我的男友,现在又成了前男友。队友对我的好感是溢于言表的,虽然我对他本无心,无奈他一再追求,千里迢迢来雪中送炭,我便被蒙了心。队友是个好人,只不过有点占有欲太强,这倒不怪他,对于喜欢的东西,人人都不情愿拱手让人,哪怕教人来了解或稍作分享也是不大乐意的。他是屡次被害过的,因为他的个性比较执拗,缺少一些必要的分寸感,所以时常认人不清,或失去朋友。每每介绍两个朋友相识,之后他就会被卸磨杀驴,迅速被孤立。队友对此十分介怀,故而一开始并不愿意真的介绍他给我认识,拉他一起打游戏,似乎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人际关系”而已。当时的我们尚未确立任何关系,我软磨硬泡,队友也找不到什么太好的理由来搪塞,最后还是把他的微信推给了我。

我并不是个经验丰富的情场高手,更绝非什么领域的大能,因此总是孤身一人,觉得生活了无意趣。我没谈过什么你情我愿的恋爱,但一厢情愿或朦朦胧胧的经历倒是有许许多多。我一度认为男性都是可恶的存在,因此被男性认可并不能让我感到快乐,但那段时间,我确实频繁地与网络上认识的男性交谈,既觉得不妥,又仿佛抓到了一些与世界其他部分的联系,所以久久不愿放手。

我没有对这些网络上认识的人报以多大的希望,即便他们再好,总还是蒙着一层“不妥”的阴翳,让我无法以真心和他们交往,即便付出了一些真心,也依旧常常被那种“不妥”的感受攫住。“这些人恐怕都不是什么正经的人,一定都很随便吧。”我总是这样想。毕竟这种交往绝非是一般意义上的“正统”。和H先生(后文以此称呼“他”)认识,也是由于“不妥”的契机,以“不妥”的方式进展,因此我自然认为他也是“不妥的”、“相当随便的”人。即使我自己也是这“不妥”中的一部分,但与他相识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从这种“不妥”之中择了出去。

我们很少聊天,一是确实不熟,但主要是由于他过于的少言寡语了。我虽就队友的事和他通过电话,但在网上的信息交流却常常如同石沉大海,一句话抛过去,一整天可能连个响都听不着。我因此便不爱和他说话了,感觉和他着急置气过于不值,他没怎么样,我能去半条命。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偶尔的联系不足以维系任何关系,我们过各自的日子,谈各自的感情,在无论是地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上跑,直到2021年末。那一段时间他大概过得不好,于是得以和我的波形趋于一致,我们也因此终于可以谈上几句话。

他的不好是关于家庭的,似乎比我的更无私一些。我很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哪一个人拥有完美无缺的家庭生活,我似乎见过此类人,却又不能深入了解,所以不敢肯定。家庭本来就是很诡谲的命题,把三个,或者更多,截然不同的人硬生生地凑在一块,为着血缘的关系不得不努力融洽地相处,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常年的共同生活和血缘关系确实会让家庭成员亲近和相似,但这并不代表家庭成员之间就能够共享三观,更不代表他们就能心意相通。人是复杂的动物,精密的仪器,有社交气泡,往往穿着厚厚的保护色,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将会被家庭成员所自动忽略,家人之间看见的对方,永远不会是完整全面的,反而他们只能看见自己脑海中最主观的意向。长久累积的记忆就像残影,一层层罩在真实的人上面,塑造出一个个虚假的茧。所以越是亲近的人,相处起来就越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如此一来就变得更加可怕,人都有求解未知的渴求,一旦真实的你和家人眼中的你变得有所出入,大家就会变得紧张,感到害怕,从而长出许多长长的尖刺,尝试以最暴戾的方式去割破那个由双方共同构筑了许多年的茧。这种伤害是下意识的,甚至是无意识的,因此造成的创伤便更加深刻了。

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虽然于他而言是十分负面的,但对我来说却并非没有任何积极作用。至少从他的创伤之中,我得以窥见一丝他真实的内核,遂而也能稍微塑造出他真实的形象。他是个善良的人,若非心善,自然就不会对“团圆和睦”生出什么念想了。

从那时候开始,他便不再属于“随便而不妥”的那一类,而在我心里生长出一些深刻的实体来。

元旦那天,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提醒我看。大概出于小孩心性,他在评论区坦言说他提到的是几个这一年对他重要的人。我虽莞尔,却不知道自己何时竟能跻身那个行列。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吗?如今回想不起,想想也必不可能。

那段时间我刚刚考完GRE,本应该迅速投入新的学习阶段,却因为发作丛集性头痛而每天痛不欲生,又一次被困在了家里,整日无所事事,只因为哪怕稍微用眼凝神看一些东西也会引起新一轮的爆发。前任对我的病痛漠不关心,甚至胡言乱语对此事调笑不断,为此我和他那段名存实亡的爱情也走到了尽头。我日日听读书软件里的机械声为我念书,除此之外就是闲望天花,思考一些有事可做的时候便不会杞人忧天的人生哲学。身体上的痛苦加剧了心理上的悲哀,“黑云压城城欲摧”,我的抑郁症似乎又卷土重来。

H先生就在那时候见缝插针地挤到我的生命里,半真半假的,我甚至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可我并不在意,像一只无用又垂死的蚂蚱抓紧了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情形与2020年的夏末初秋如出一辙。

那年同样是发作头痛,困在家里,“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状态,即便想出去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有趣的是生命本身就好似一场轮回,即便在这一辈子之内也是如此。

他给我列了一个清单,叫我不要想到死,至少陪他做完清单上的事。都是些小事,我却很轻易地被感动到不能自己。到现在我依旧充满担心,担心那个清单有拉到底被清零的一天。

说实在的,我也许才真的是那个小孩心性的“弟弟”。

我喜欢听他说话,他的每个细微的措辞,不经意的措辞,都是闪闪发亮的善良。哪怕他依旧少言寡语,依旧常常“石沉大海”,但他的吸引力却像是一个星系里最重要的恒星,若即若离地把我拉在他身边。我痛恨自己,即便年岁不小,定力却不足,依旧同儿时一样,拎不清、放不下。

2022年1月20日

“所以说了这么久,你真的不打算陪我去景山吗?”

那一天是一年最末尾的节气——“大寒”。老天有眼,终于又下了一场大雪,我也终于决定鼓起勇气来出门看看。故宫没有提前预约是进不去的,于是我打算去景山看雪景。我突发奇想要见他,和他说了许久他都不能主动意会,终于忍不住直言不讳。他这才恍然大悟,却未作任何犹豫地答应下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住在多么远的地方,进城来要花两个小时,也不知道他的腿伤得那么严重,出门走路要先吃很多止痛片。

我们在景山北门口见,北门却不开。我下了出租车满街地找他,心跳得飞快,脸上不动声色。这不是我第一次和网友“面基”,却是第一次和一个在心里已搭建出完整实体的网友会面。

我知道他很高,有一米九几的个子,我看过他的照片,他自己拍的,不是很清晰,还有他上了妆的照片(他是学戏的,唱老生),虽然神气,但更不清晰。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认得出他,毕竟距离上次看他的照片都已有很久,何况还是那些看不出个所以然的照片。我就那么想着,眼睛四下搜索,又怕自己显得过于“贼眉鼠眼”而不敢大张旗鼓。忽一转头,看见马路对面立着一道黑影,我连眼镜都没有戴,完全看不分明,却冥冥知道那就是他了。

说实话,大街上真的没几个人能生得和他一般高,或和他一般瘦削的。我打量他,他穿了从头到脚的黑,黑帽子、黑外套、黑书包、黑裤子,走到近前,还有脚上一双黑鞋。理论上讲,他那样的造型应该是很有威慑力的,他高得像塔一样,帽沿压着,一身无漆麻黑,一脸不苟言笑。他总是不笑,照片里也不笑,表情不慵懒,也不随意,甚至超过了严肃的界限,显得颇为阴鸷狠辣。可是我见到他,却不觉得疏离,反而觉得相当温暖柔和。他是个温暖柔和的人,大概如此,因为我早已剥开过他炭黑的壳,见过他如蜗牛一般柔软的嫩肉了。

我见他时已经不下雪,早先在车上的时候雪下得很大,太阳也在天上挂着。我听说太阳雨代表着好运,不知道太阳雪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效用。雪片在寒风里翻飞,真如鹅毛一样,大片大片的,含情脉脉地抚摸过城市里的每一扇紧闭的窗。

我和他走在路上,天冷得冻手冻脚,我穿得暖和,尚不太觉得,他等我有些久了,整个人瑟缩着。我们走到景山,山路上一点融雪剂都没撒,走在上面直打出溜。好不容易登上了山顶,我因为换气太多,口罩里都积满了水汽。他走得可真快!我以为他膝盖有问题总会走得慢些,可他体力却好得出奇,一口气就爬到万春亭。要是我一个人走,定会走走停停,四处看看沿路风景,他却不同,似乎上到山顶才是唯一的目的。我本来不喜欢这样的,可奈何被他的黑影拢住了心头,就盯着他一双长腿,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万春亭观景的人很多,完全没有社交距离可言,甚至没有社交可言。有的人站住了最佳的位置就不走,其他人便全都挤在一起,预备着他什么时候走了,自己就第一个抢占。H先生远远站在后面,压根儿没有兴致凑到前面看一眼。我努力地挤到了地上那个中轴线的铜制圆标上,脚底打滑,差点儿栽一个跟头。

“你帮我拍一张吧,你长得高。”我对人群实在无奈,把手机举起来给他。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迟疑地看着我。

“不然我叫你来干嘛,”我笑起来打趣他。

“……哈?合着我就是来干这个的是吗?”他做了个怪样,还是把我的手机拿过去。

“对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叫你出来?”我继续刚才的玩笑。

他没再说什么,把手机举起来。

他真的很高,简直是实至名归的“鹤立鸡群”,比所有人都高出一个头还要多,怪不得他不用像我一样和人群推挤。他很快拍好,把手机递还给我。他拍得很正,横平竖直,神武门在正中央。我以为普通的男生在拍照这方面应该都是拿不起个来的,却没想到他冻得耳朵泛红,手却这么稳。他拍得确实没什么好挑剔的,再有什么就是我的手机不够好,该换个单反支个脚架的。

虽然得了他这张照片,我还是有点不甘心,毕竟这不是我自己拍的,总好像还亏点什么。我努力往前挤了挤,挤不过那些不讲理的人。虽然凑近了两步,拍得就是不如他拍得好。其实拍照也不重要,我只是想看看雪景而已,仔细地好好地看。可是人太多,那种兴致早就淡了,几乎找不到任何踪影。

“你帮我拍一张吧,”这时候忽然有个中年人在我背后大声说话,我转过去,正看见她把手机递给H先生,“小伙子,你长得高,你帮我拍一张吧。”

我心底暗笑,果然他就是做这个用的,他是人形云台。他再次尴尬地“哈”了一声,把那个人的手机接了过去,因此我怀疑他有社交恐惧症,这时候有一万句比“哈”更有人情味的词句可说,可他就是这样“不近人情”。他把手机举起来,很快拍了一张,我没看到他拍得成果,所以也不知道他这次手还是不是一样的稳。暗自思考这些可比看景有意思多了,我很好奇以他的视角看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他那么高,肯定能够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看得更多也更远,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一瞬息,能够就这样看到我心里面。

这样的想法是转瞬即逝的,人人都向故宫里眺望,我低下头,看匍匐在万春亭脚下的松树。雪又下起来,风一吹,雪片从那些密密匝匝的针叶之间翻卷而上,像一场颠倒世界里的纯白色骤雨。

“你看,那些雪好像在往上飞!”我指着山坡对他说。

他凑过来,瞥了一眼,冷淡道:“没有吧…可能是风吹的,错觉。”

我心里默默翻一个白眼,暗笑他的不转弯:“这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吗?”

“真不浪漫。”我说了出来,故意损他。

“啊?”这下他傻傻地愣在了那,说:“哦……”

我真喜欢他那样,像个榆木疙瘩似的不开窍。

我们冻得不行,很快下山,下山却变得欢乐起来。我的鞋底打滑,一路下山一路要摔“仰八叉”,只好拽着栏杆,学老太太的小碎步,还屡屡失败,演变成各种姿势奇特的“滑索速降”。他大概没有料到初见的女生会如此失态地遭遇这种“人生滑铁卢”,一路在旁边狂笑。我们自此开始放开,开始打趣玩笑,天南地北。

一天的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就到了傍晚时分。一切都很完美,和他一起逛街、吃饭,看他在路口吐烟雾,直到我的头痛再次发作。那种痛楚作排山倒海之势倾轧的时候,我们正在鼓楼附近一处不算知名的小胡同。我很快就变得动弹不得,脑浆像是沸腾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什么也看不清楚,唯一能做的就是昏沉地站在路边。我叫他帮我打车,帮我和司机沟通,全都是出自迫不得已,我几乎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他却出奇地温顺,我说了什么他都一一应承,好脾气地守在我身边。我意识不清醒,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可是他站在那,我总觉得安心。车来的时候我已经几乎无法行走,虽然有一万分不妥,我也只能豁出去,一边道歉一边抱住他的手臂,全然依靠他架着我才得以移动。他嘴上还在打趣,说我这样怕不是“喝了”,可他的手却抖得很猛。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不敢去想那是不是出自对我的担心,只认为那是寒风把他吹透的缘故。他抖得像是按了什么诡异的开关,表面上却云淡风轻,还有闲心来调侃我。

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像一个小孩儿一样。

你去观察公园里玩的孩子,尽管他们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他们家长要求他们穿好的衣服,他们却似乎浑然不觉燥得慌,跑得满头大汗,你去问他们热不热,要不要歇一歇,他们照样会满脸通红地顶着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对你喊一句:“一点都不热!”等小伙伴散了,汗落下去,你拉着他们去吃饭了,在空调室内寒风一扫,你冻得瑟瑟,又去问他们冷不冷,要不要添一件衣服,他们却又会说:“不用,一点也不冷。”孩子就是这样,不知热也不知冷的,只着眼于这个世界带来的纯粹的快乐。

他好像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虽然有些,或有许多困苦加身,他却不言,不知道是因为真的无所谓,还是因为他习惯了如此忍耐,总而言之,他带给别人的和还给这个世界的,依旧是美好。

从那一刻开始,我隐藏在心里不知名角落的那一丝感动,开始疯长起来。“想要拥有他”,这样的想法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再见的日子变得遥不可及,那段时间我其实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与他相见。我怕他厌恶我的失礼,也怕他对这一天有许多的不满,怕他连不满也没有对我表达出来。

他那时候是和别人在一起的。

我每天翻三遍他的朋友圈,寻找他和别人甜蜜的蛛丝马迹,对着他盛放给别人煮的红酒的杯子出神。暗恋是可怕的,我经历过许多次了,因为有了所求,就有了无限的希望和在终点静候的更多失望,仿佛把自己泡到腐蚀性液体的深渊里,越挣扎消亡就来得越快,就算一动不动,也是噬骨的痛苦。他还是那个容易“杳无音讯”、“石沉大海”的他,想要每分每秒把他握在掌心里,与他交谈一些哪怕无意义的废话,可惜这一点点期盼也变成奢求——他并不知道我这样的想法,自然不会主动迎合。

笼罩心头的阴云更厚重了,一半来自于他,更多是心底道德的谴责。他比我小半轮,我对他的感情即便还处在籍籍无名的阶段,却也已经从根本上成为了严重的错误。这是一件背德的事,尽管他给我讲孔融与祢衡的故事来将其合理化,但是我知道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况,故而忧虑更加无法消解。我甚至觉得自己很可悲,心智居然已经衰老到需要他反过来安抚。我深知自己这样的行为无异于飞蛾扑火,可我理应长大了,早已经不适合再做这种壮烈英勇的事。我的命途总是如此无常,总不能在一般人的一般轨道上运行,总是左支右绌,问题百出,奈何还没有彻底走上歧途的魄力,不能像那种本身就不追求走寻常路的人们一样怀揣与众不同的理想。

好在他似乎是想要再见我的,那时候我也不清楚他具体的想法,不知道他到底是不得已还是不积极。他很轻易地说一些让人难以割舍的好话,可后来却又变得冷淡,好像也能接受再也不见的结局,令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有几分的执着,还是彻头彻尾的随波逐流。

我多希望他会迈进一步啊,哪怕一小步,因为我已经背负着我臆想出的顽石艰难前行了九十九步,为什么他不能感同身受?

“我想送你一个盲盒。”他在微信里这样说。

那时候我还没决定要抽烟,此前二十二年零四个月里我只抽过一次同学的卷烟,而且只抽了一口而已。我原本只是想让他教我如何抽烟,但是他似乎对此非常有执念,一定要我正式地沾染一个新的“恶习”,所以和我提了许多遍下次碰面的时候要带我去买烟杆。

2022年2月7日

因为妈妈的单位放假到9号才复工,所以春节假期本应该每天都和我一同度过的。H先生碍于腿伤的缘故,春节假期的一多半都在住院,而后面又要去复查拆线,所以只能挤出中间的某个时间和我出去。为了配合他的时间安排,我只能硬着头皮想办法从妈妈的眼皮底下溜出家门。我和妈妈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尽管她是我心里唯一的最为重要的存在,我可以为她活或为她死,但是真正在一起生活却格外艰辛。我们是迥然不同的两类人,加上我和她分开已久了,三观都不甚相合,每天在一个屋檐下不是默然无语,就是激烈争吵,温馨的时光掰着手指头也能数完。我在她面前演了许多场戏,多半她没有发现其下的真相,有一部分被她看穿,她也因此时常沾沾自喜,依旧相信儿时的“知女莫如母”。所以我决定不论如何也应该豁出去,我实在过于想要和他再次相见了。

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穿着之前的那一身黑衣,站在马路对面的小卖店。

我和他没什么像样的计划,那一天我还在继续做我的作品集项目场地调研,所以几乎就是在大街小巷里穿行。我忍不住去想《爱在》系列的三部曲,未命名的第四部确实该在今年上映。

和他聊天是分外愉快的,他非常会造梗,把日常生活的琐事串成一个又一个“活”,再结合适当的节奏把“包袱”一个个抖落。他似乎在许多领域都懂得比我更多,因为我缺乏多彩的童年生活,中上等的记忆力,特殊且长久的兴趣爱好,以及一部分国内的基础教育,所以在他面前时常张口结舌,显得十分呆傻。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把我了解的东西共享给他,一是我记忆力真的很差,别人不和我先提起,我会忘记自己有这段记忆;二是我们专业有差异,我又并非专家,所以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三是我害怕其实他压根儿就不愿意听我废话。可我却是极愿意听他说话的,他和我讲他的同学、宿舍、班主任老师,以及其他一切早已离我远去数年的东西,仿佛真的为我“注入快乐强电”,让我一时间恍惚自己是否已经返老还童,能把以前错过的青春再补回来一遍。他是个几乎在所有方面都十分出色的人物,一个绝对的“斜杠青年”:十余年戏龄的老生,十余年的排球一传,计算机精英,学生记者,调酒师,等等等等,以及似乎在他身上最不值一提的,名校里的优等生。甚至在一些奇形怪状的领域里他都有十分的经验,就比如他的“恶习”之类。我在他面前简直低进尘埃里去,我就是个比普通更普通的大学毕业生,“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所以和他谈话的快乐之下还埋藏着深深的不安,我自知自己和他是绝无可能匹配在一起的。若非要说我有哪一点绝对比他强出许多,那大概就是我比他坦荡吧。

傍晚时分我们去东景缘看日落,这是这一天唯一提早确定的计划。我们步行许久,在东不压桥胡同看刚刚泛绿的春树和别人养的肥硕的宠物猪是最快乐的一段,但展览地提供的热红酒口味辛辣不佳。那是个很行为艺术的展,因为展览的主体只是一方小小的天空而已。我们并排躺在垫子上,盖上军大衣,揣着暖手袋,仰躺在蒲团做的枕头上,姿势不适,还十分寒冷。灯光色彩变换之下,天空也呈现出不同的容颜,那方天空很小,看久了似乎要把人整个吸进去。人的眼睛和大脑配合起来是最会骗人的,不止是对灯光映衬下的天空如此,对世间万物都是如此,我对他自然也难逃此劫。

其实他在前一天的下午刚刚分手了,是因为对方做得过火。我并不太替他惋惜,虽然当时已经想破头去尽量安慰,但我心里希望的安慰却是另外的形式。

我活动颈部,转头去看身边的他,他在认真地看屋顶上抠出的方洞,不时举起手机来拍一两张照片留念。平时站着的时候,他比我高出一大截,我只能仰视他,坐着吃饭的时候又不好一直盯着他看,只有这时候,向他的方向不时转头似乎变得顺理成章了。我最爱看他的眼睛,他眼睛很大,目光总是凝在某一处不动,像傲居高出的鹰。他的睫毛很长,不像女性的纤细卷翘,显得又直又硬,垂下眼睑时却变得轻盈,像一层朦胧的薄薄的罗幕。眼睛和眼睫似乎有着某种反差,这种差异却让他显得格外的澄澈。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对我有一万分的尊重,好像随时准备为我洗耳恭听。这是出自他骨子里的,并不是单单靠眉眼流露。

他长得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好看,但也并非和“帅”这个字一点不沾边,也许是因为我的审美有些奇怪,这件事从很久以前就得到过验证了。他剃很短的圆寸,几乎可以算是青皮,然后又戴一顶棒球帽把他自己选的发型遮起。他总是调侃自己长得太“狠”,像是刚从劳改所放出来,遮一遮可能显得和气些。我倒是不觉得什么,我很喜欢这种风格,因为这类造型除非极具“阳刚气”就难以驾驭,之于两性皆是如此。他的头发太短,耳朵就支棱出来,天气一冷冻得通红。我盯着他的耳朵看,他的左耳耳廓中间有一颗小痣。

他眉毛短而竖立,颧骨内收而扁平,长脸,长鼻子宽鼻头,嘴唇比一般男生厚些而且有些兜齿,因此下巴过度用力而显得短小。单从这些描述上看,确实有点和“美”差得有点远了,可是把他的五官组合到一起,却组合出一种怪异的风味,加上人的长相会和性格相得益彰的缘故,乍一看好像真有点招惹不起的意味。可惜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想招惹他。他看着我的时候,眉宇间那种狠劲就被隐去了,总是一副驯良的样子,可以说得上是温柔的,即便不经意地“高冷”一段时间,也透着孩子般的犹豫不决。

如果抛开一切我叠加上的滤镜只看原貌,那么他的手也无疑是最无可挑剔的部分。他的手很大,手指细长有力,指尖圆润,指节像竹节一样匀称地凸起,青色的血管以一种极有美感的疏密秩序分布在他薄薄的皮肤之下。他曾给我推荐下落式音游phigros,后来我就很喜欢看他打歌,他那双完美的手灵巧地运动起来的时候,像是神明用诗意的语言创作的欢歌。

很想要触碰他,想要牵他的那双手,甚至想要时间就这么停止下来,好让我能够一直如此躺于他身侧。但这是一种悲伤的想法,那时候我不知道我将要沿着这条歧路走到哪里去,前方的黑暗里危机四伏。

好在这种“折磨”很快就结束了,寒冷扼杀了浪漫的思绪。我们冻得六亲不认,急慌慌地走到大街上去打车。晚餐在南锣鼓巷附近吃了日料,味道很好,但依旧是冷,一顿饭后我的脚还是僵的。尽管如此,我心里也痛快,因为这天的最后一站就是去买电子烟。

他早先就给我做了许多科普,但我懒得去记,因为我本身并不对这个物件有多大的兴趣,我只是想尝试一下他所依赖的东西。我们走到即便入夜也依旧热闹的南锣鼓巷里,这地方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走进去过,岁月的变迁让我认不清它的面容。

那是一家很小的店,老板是个热情的胖子。烟杆的颜色并不齐全,好在我并不喜欢那些炫彩的花里胡哨的类型,就拿了一支看起来蓝黑蓝黑的。挑烟弹是个大难题,因为我根本不会抽烟,连吸一口也不会,我对这种东西是纯粹的“叶公好龙”而已。老板让我试一试味道,递给我一个塑胶一次性烟嘴,我求救似的看向H先生,期盼他能心领神会来救我。可是他不懂,不懂吸一口气而已能有什么难的,一脸无辜地看了回来。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从那个小店里出来,没想到会花了那么多钱。

我本以为这是一件极其浪漫的事,以为他会告诉我具体怎么做,慢条斯理、轻声细语。可是他并不是那样的人,我再次提起让他教我,他就从人群中退到路边,自己给我表演起来。

“所以我应该吸一下再继续吸一口气吗?”

“对,”他说着嘬了一下,“我能给他吸到负压。”

他的烟杆应和他,抽风似的乱闪起来,最后变成四个红灯,他把烟杆拿开,停了一会,嘴里喷出一团白花花的带着果香的烟雾。他眯着眼睛,嘴角噙着点笑意,把他的烟杆递给我。这是他下意识的表演,他为他那副模样感到骄傲,就算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我也能感受得到。我有样学样地轻轻吸一口,还没学会过肺就呛了出来。

他没做什么评价,开始自顾自和我快活地说起烟弹的口味,我们便回到路中间去继续走路了。

我本以为我会更喜欢一个细心体贴,一切都办得妥帖让人安心的人,却没想到也会为他这样一点也不稳妥的气焰所灼烧。他总说自己情商低,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一种他自谦的说法,却没想到他真的有这么多情商低的表现。很多已经极为明显的暗示他也分辨不出。他有时显得冷漠,有时幼稚,有时隐忍不发,有时又喜怒形于色,我时常觉得我能把他一眼望到底,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看到的只是皮毛而已。我没想到我会喜欢这样怪异的相矛盾的不安定,喜欢看他一点也不开窍的样子。

2022年2月8日

H先生给我录了两首歌,一首在凌晨发给我,一首在晚上。凌晨发的只有音频,是他唱的《而立》。他还有很久很久才到而立之年,但他很喜欢那首离他生命的轨迹尚远的歌。我难免去琢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也会为了三十而立时锋芒的消磨而心生动容吗?

晚上发我的是视频,歌名是《80000》,似乎只是个demo,所以仅有短短几行。他坐在电脑桌前,先吸一口烟,吹出烟雾满屏,然后才开始唱。他声音低沉,吐字不清,一整个囫囵过去,我却傻得可怜,反复播放,随后全都保存到相册里。

除此之外他还发给我好几首其他的歌让我去听:《我们俩》,《Darling》和《花,太阳,彩虹,你》。他喜欢说唱,我却从来不听,所以以前基本并不知道这些歌。一一听过去,难免觉得他别有用意,却不敢太自以为是,又怕他是在逗着我玩,所以我只和他讨论歌曲本身,并不在其他的任何话题上延伸。我经历这种事经历得太多,变得连触动也不敢了。

2022年2月10日

几经思忖,我还是忍不住扑向了他燃起的微火——我对他告白了。曾经我说“我对你这样的小孩儿一点也不感兴趣”,随后不到一个月就啪啪打脸,都打肿了。

我只是想要终止我的悲哀和辛苦,我想要一锤定音,哪怕“抽刀断水水更流”,我也要鼓起勇气来抽出我的刀。

我在微信里和他说:“我还是好想哭啊,可能太喜欢你了吧。”

他竟十分不理解地反问我:“喜欢我你还哭?”

我觉得他是个棒槌,这么简单的事到底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喜欢他当然难过,一切得不到回应也没有结果的事都是悲剧,这样的际遇怎么会不令人哀痛?我虽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蠢道理,但我已经强扭了这么久,再较劲下去我自己的弦也会崩断的。

我和他说了我的想法,我说我们的人生轨迹并不相同,终究要走向不同的岔路。我说“喜欢”这个措辞不对,换个说法是“我爱上你了”;我说我想拥抱他,亲吻他,想牵他的手,但是我不能。他激动地质问我为什么不能,并加以两个感叹号。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正常人这时候早应该拒绝我了,早该说些什么挽救我最后的颜面,他却说:“为什么要拒绝你?”

我简直怒不可遏,不敢想象他到底有什么问题一定要看我颜面尽失。他对我没有回应,占尽我的便宜,难道就是想证明自己的魅力可以让所有人倾倒?我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等他玩腻了踹开我的时候,我就是一块破抹布,一次都不曾登上他大雅之堂的台面。我为什么要这样燃烧自己?难道飞蛾死去时就不应该坚守最后的尊严?

他也对我情绪激动,质问我为什么总要已那种恶劣的方式来想象他的为人。我其实并不是故意要用最恶毒的方式来揣测他的,我只是丧失了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话的勇气,越是美好的东西越让我如坐针毡、动魄惊心。

“我也喜欢你。”他突然这么说。

“我怕你觉得我也是那种靠别人投怀送抱来填补空白期的人,所以我不敢告诉你。”他又这样补充道。

我震惊了,震惊得说不出剩下的话来。

我本来已经想好了如何将这场闹剧收尾,可是那时候却像是被卸了铠甲兵器,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可这种情绪很快又被惶恐搅乱,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他说了这些,我反倒更害怕他是在耍着我玩了。我虽然心里贪婪,却不敢往深处去想,因为无论如何,我已经于忽然之间,不再是那首老歌里的“钟无艳”。

2022年2月14日

我们正式在一起是今年的瓦伦丁节,他在外面忙了一整天,除了两张他在雪地里拍的自己双脚的照片,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他一直在忙,有官方理由可以好几天不理我的那种忙,忙到我差点儿对他和他的那些好话再一次感到失望。好在第二天我们就见面,只是我对他投怀送抱一整天,他连我的手都不愿意牵。我不怪他,只把这些都归结于他的低情商。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敢做不敢当,但并不是心眼太多的那一类尖刻之人,他喜欢有豪情的歌曲,因为他人如其名,总是一身浩然正气的样子。他打游戏往前冲,走路也大步流星,唯独到了我面前就变得畏畏缩缩,总像个缩头乌龟。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情愿和我在一起,还是为自己留有余地,我心里虽然不好受,但也无可厚非。这一段本就是我强求来的,并非是他的心愿。我并不想继续纠结这种问题,我所有谈的上话的朋友都叫我孤注一掷,不必考量太多顾虑重重。“冲就完事了”,他们这么说。我也是那样想,毕竟人的一生能遇到的所爱之人都是额定的,人不可能挣脱开命运的绳索,即便不相信命运的人也一样受它牵引或摆布。

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比写下来的这些要多得多,如果仅有痛苦的部分,自然我也不可能坚持到底。我们打了很多局游戏,聊了很多天,说了很多似乎深刻又似乎无意义的东西,也发了很多沙雕段子和图片。他给我唱过歌也唱过戏,还说过几段如《八扇屏》《富贵图》之类的贯口。他虽然木讷又畏缩,但本质上的人情味和豪气却难以被抹杀。单从他选择永远不安永远悬挂于崩溃的绝壁之上的我这一点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和超脱。他不是单单来拉我上岸的手,他是一个授人以渔的朋友。他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感觉这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而富有朝气。他是一个氧气阀,一个血液泵,和他交谈方能体会何为活着。

他总说一些“让时间证明一切”那一类的话,可我对他的喜欢已经超过负荷。我甚至害怕时间会证明出一个不完满的结果。

在一起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亲密了许多,处处都和之前混杂着痛苦的压抑不同,即使有些不愉快的时候那种痛苦还会如影随形,但快乐总还是能适时地占据有利地形。我时常回想以前的种种,自我反省是不是曾经对他的行为和语言都过于苛刻,或过分解读了。他或许对我从一开始就是真心实意的,在他的视角里或许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悲伤。他不曾想要玩弄我的感情,也不曾故意为自己留下后退的余地,也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无意。

我喜欢他的无意,无意的善良和无意的创痛,在我心里他是负日的金乌,也是在暗处食腐的生命最虔诚又卑微的信徒。他是完美主义的处女座,也是我欢蹦乱跳的小猴子。他喜欢极为男性化的肃杀和戾气,心里却住着奶香气的小萝莉。他比我洒脱和自信,小小年纪便能为自己做的事全权负责任。他有他决定要走的路,他更有鸿鹄之志,如若不将我甩下,我期待他明天就能振翅高飞,一朝翱翔于无边的天际。

我喜欢他的心,并非他包装自己的表皮。他的精神塑造了他外在的一切,他的眼神,走路的姿势,他巨大的好和他的坏毛病。我喜欢一早在地铁站看到他,牵着他的手上电梯,然后一起步入这个光辉璀璨的大世界。我也喜欢晚间和他闲逛在大街上,听他讲笑话和抽烟,那些在寒冷天气里的温暖画面,能够夜夜伴我入眠。

也许他不是最稳妥恰当的选项,也许我终究还是扑火的飞蛾,但一生若没一次轰轰烈烈,就不算真的存在过。我从未感受到爱与被爱的热烈和满足,直到命运之轮转动至此,让我得以在茫茫人海中,从大洋彼岸游进他这株海葵温软的触须深处。

幸好我曾是一个不太幸运的人,因此有机会遇到一生首个真实的爱人,但愿也是唯一而最终的一个。请尽管笑我天真好了。

世界之浩然大观,愿他永远是我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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