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子双大学毕业的前一年,认识了易常杰。
他组织了一场讲座,请了行业里赫赫有名的专家,于是那场讲座,八百多人的会场座无虚席。陈子双坐在最后,会场中途,易常杰请她让出位子,说是她那里正对着主讲台,正好可以拍到专家正面,和会场满员的盛况。
陈子双起了身,她以为他只是要拍几张照片,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他都占着她座位在录视频。她在旁边站得腿发了麻,他冲她抱歉地笑笑,大约是怕影响拍摄效果,他什么都没有说。到讲座结束,陈子双转身要离开,他却从机器背后冒出头来,问她可曾有空,他想请她吃个宵夜。
陈子双正在减肥,于是不假思索地就说了不去,易常杰倒也没有尴尬,而是非常自然地向她索要了qq号,说是下次有空,他再郑重地向她赔罪。
本来只是个社交帐号,可回去后无意跟室友提起,室友们登时来了精神,都说他是要“勾搭”她,才故意找了这貌似合理,但异常老套的理由。陈子双被说得心猿意马,一个人的时候,又好好将那日的情景想了几遍,他突然出现对她说打扰了,在她离去时又显得略略局促,于是越想越觉得室友说得有理,越想越觉得,其实他长得不错,性格也很温和,倘若有机会和他发展下去,应该也还不错。
她怀揣着这种猜测等了几天,周末时易常杰当真专程请她吃了饭,且特真诚特正式地向她赔了罪。席间,他一直表现得有理有节,谈吐也很自然得体,阳光一照过来,就把他的笑容照得透亮。
陈子双登时变得迷迷糊糊地,像是醉了。她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在心里骂自己花痴,可头还是越来越晕,她甩甩头,端起杯子时发现,里面竟然真的装着酒,而她刚刚,却把它当水喝了。
她醉倒了,准确来说,她只是不那么清醒,走路不稳,但那天的事她记得。易常杰把她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打了一个电话,之后楼上下来一个女生,接过她就把她送到了宿舍。她对那女生说了谢谢,她没看清她的长相,只记得她望着她一笑,像一朵浸润着水光的莲。
之后易常杰再没联系过她,而她虽有些想入非非,却也只能将这想入非非当了笑话。他们之间算是纯纯粹粹地一饭之缘,再之后,便是空间动态里时有时无地点赞之交。
他不常发说说,而她在大学毕业以后,也更习惯于使用微信,空间便也看得少了。这段被室友调侃成艳遇的恶俗相识就这么被时间掩埋,换来的无非就是好友列表里多了一人,别无其他。
二
陈子双没有读研。大四那年签了工作,在上海,一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可以过得精致又高雅,也可以过得狼狈且荒芜。
她是有梦的,可上海在她到达的第一天便教会了她梦得踏踏实实地做。所以那几年里,她住过地下室,误过夜里最后一班公车,也彷徨在热闹的都市中不知所措过。她最绝望的一次是,工作有了变动,恰好房租上涨,她拿不出钱,当天夜里就被房东扫地出门。她一个人拖着箱子在漫漫夜色中走,不敢给家里打电话也没有朋友可以投靠,半夜里她实在累了,在路旁一条椅子上抱着腿睡了过去。她不过眯了一两个小时,醒来就什么都丢了,手机,银行卡,乃至那赖以生存的行李。
她熬过来了,所以在那以后,她变得格外坚强。
两年以后她的境况好转,工作上了正轨,生活也有了起色。某个夕阳斜照的下午,她在街上走,无意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她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最后还是他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是易常杰,仍旧是一脸透彻的笑容。
两人一同去吃了饭,明明在学校时并不熟悉,可一旦到了异地就尤其容易生出亲切感。他们随意聊了下近况,陈子双才知,他读了研,所以现在他刚毕业,签了上海的工作,可来之后却被公司毁了约,如今他一个人,举目无亲。
陈子双几乎想也没想的,就脱口而出道:“要不,你先住我那里吧,房子工作,你都可以慢慢找!”
对面人的眼睛先是暗了一暗,后才颇为感激地看向她,不停地与她说着谢谢。
她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小户型,易常杰搬过去后在客厅里隔了一道帘,里面铺了一张床板,便算是将他自己安顿了下来。为表示对她的谢意,那段时间都是他买菜做饭,家务也全是他做。陈子双几次与他说不必如此,可他却还是要固执己见。
孤男寡女,住在一起,感情最容易变质。每天下午,陈子双下班回去,桌上一定摆着两菜一汤,而易常杰则在腾腾的热气后将筷子递给她,嘱咐她就算减肥也必须得吃一些。饭后她懒得动,易常杰也会找各种理由拉她下去走上两圈,有时是逛超市,有时就是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她很少让他做什么,可只要她说,他都一定会做到。某天她开玩笑说,若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会不会摘,他也仰起头,雾蒙蒙的天空其实看不到星星,可他还是笑着说,只要她要,他就肯定会去摘。
她看向他,他眼波清凉如水,目色沉沉如夜。她撑住头,竟感觉像当年一般,朦朦胧胧地有了些醉意,只是这一次,她很清楚,她没有碰酒。
三
他花了半个月的时候找工作,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找房子,于是他在她屋里住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月而已。他搬完家后隆重地请她吃了饭,道了谢,席间他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笑。
他第一次与她说起他初来上海的事,他说他从不知道一座城市可以伤人这么深,可事实上那些不幸却全部被他遇到。他签的那个公司倦了款,跑了路。他不得已流落街头,后来又遇到过黑中介,碰到过双簧戏,有次面试甚至差点把自己面到传销窝里。她遇到他的那天他已流浪了两日,他接受不了自己的愚蠢却又改变不了事实,他一度想要离开这里,可她的出现却让他灰暗的生活里闪进了光。他谢她,是打从心底!
那天他说了许多,到后来他喝醉了,趴在桌上也还是说,子双,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他用的是“救”字,陈子双听着,却像又回到了当年,她一个人,经历着与他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一切,那种锥心刻骨的绝望感,她感同身受。
之后两人保持了密切的联系。易常杰很有才华,只是社会经验不足,最初在职场上栽了一些跟头,陈子双专程寻了时间给他上了一课,之后他便混得如鱼得水,才工作三个月就被一个500强公司以双倍工资挖走。那是九月三日,易常杰照常请她吃了饭,喝了酒,可席散以后,他却绕去花店买了一束玫瑰。
他在前走,她在后跟,到外滩边上,轻柔的风拂面而来,他顿下脚步,问她:“这花……好看么?”
她点头:“好看!”
他浅浅笑开:“那么我猜……她应该会喜欢的!”
陈子双抬起头,像是被雷霆击中了心。
是这一日,她才知道,大学那回,送她回宿舍的女生叫林苑,是他的女朋友。他们在一起八年,从高中初识,一直到研究生时她离去。没错,她死了,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病,以韩剧里最恶俗的方式离开。也是因此,易常杰毕业后才会一贫如洗,也才会那么急切地需要一份工作来偿还之前的债务。他把所有能拿出的钱和人脉都投到了林苑身上,可她还是走了。
他说她喜欢玫瑰,他还说,九月三日,是她的生日。从在一起后,她的每一个生日他们都是一起过,他说他会努力挣钱,然后用盛大的婚礼去娶她,可现在他确实挣了钱,身旁却再也没了她。
陈子双听着,心便如外滩的夜,一点点揉碎在粼粼波光之中,被灯火搅扰,不得安生。
四
是知道了林苑以后,她才看懂他的痴情。他住她屋里时喜欢用两根牙刷,床上常会放一个粉色的阿狸,路过夹娃娃机他就总要去夹上几次,他不爱吃柚子,可他总爱买柚子,这些她从未认真想过,可如今再看,这些,无非都是因为林苑。
她喜欢阿狸,喜欢夹娃娃,喜欢与他用情侣的牙刷和漱口杯,喜欢他穿白色的衬衫,喜欢他为她剥出的柚子肉,以及,她喜欢笑。
也许是爱情让人昏了头脑,又或者是自私使然,在得知这些事时,陈子双心里首先冒出的竟然是庆幸,庆幸易常杰来孤苦无依时遇到的是她,也庆幸,他一直放在心里不遗余力去爱的人,早已经死去。
她开始追易常杰。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喜欢他,她不介意他心里有林苑,她甚至可以与他一同祭奠她,她要的只是能在他身边,做他的女朋友就好。她说这些的时候是九月底,她自己的生日,他为她买了生日蛋糕,可是他拒绝了她。他说他忘不了林苑,他觉得他若和她在一起,对林苑就是背叛。
陈子双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从前与林苑承诺过,这辈子,他只会爱她一个。
陈子双仰起头,他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她却咧开嘴笑:“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
她没有说林苑早已经死了,也没有说,他的承诺最终只会成为束缚着他的枷锁,对她而言,她要的是他心甘情愿,而不是基于对林苑的爱而不得。
她开始刻意去了解他们从前的事,从他们相识相恋到林苑死去。整个故事稀松平常毫无波澜,唯一偶像剧了一把的情节是,林苑有着先天性的心脏病。她住院的时候跟易常杰说,倘若有一天她走了,他要对自己好一些,去爱下一个人,去续下一段情,如果他做不到这些,她宁愿他忘了她。
易常杰没有答应她,直到她死,他都在与她打着哈哈。她葬礼时他亲手为她封的棺,那天下了雨,他在雨雾中看着她说:“我说过了的,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
之后他就来了上海,上海没有林苑,可有林苑一直想要看到的东方明珠。
五
陈子双没有放弃。
她周末时候会去替易常杰收拾屋子,平时也会为他购置些生活用品和水果之类的,偶尔他做事需要人帮忙,她也可以临时顶上。她算是典型地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可这样的时候越多,他越是不敢看她。
到圣诞节时她送了他苹果,还是在外滩边上,温度很低,她缩着身子说,这样的浪漫咱别玩了,回去吧。他却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她惊讶得不敢说话,他沉默许久,低声道:“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着交往一段时间,你看……?”
陈子双从他怀里仰起头来。他避开她的目光,有些慌乱得想要推开她,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了浅浅的一吻。
他们在一起了,可他的心里,还是只有林苑。
情人节的时候他要缅怀她,年节时他要祭奠她,就是平常走在路上,他也常常会忽然停下脚步,说你看那个娃娃可爱不?陈子双看向他,他则轻柔一笑,说从前林苑,就喜欢这些孩子气的东西。
因为林苑,她总是吃着三双碗筷的饭,因为林苑,她必须要习惯她很不喜欢的柚子味,也因为林苑,她第一次去了东方明珠,玻璃的幕墙外是整个上海,那里灯火通明,那里霓虹璀璨。她看向易常杰,易常杰却拿出了从前他与林苑的情侣戒指,他说你看到了么,你想来的地方,我替你来了。
陈子双眸光一暗,眼睛就像扎进了针,明明疼得要命,却还得强自忍着。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结了婚,生了子,朋友圈里的伤春悲秋变成了奶粉和尿布,闲暇时候聚在一起,就只剩了小孩子尖锐又响亮的哭泣。她常常看着他们出神,撑着头摇晃着饮料,最后都会落得饮料淋了一身,而那些孩子们抓着她的头发对她呵呵地笑。
她不小了,该结婚了,家里催了无数次,可易常杰却绝口不提。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只是这种不安与忐忑,都会在看到易常杰的一瞬间分崩离析,她知道他的善良,她没有办法不去体谅,也是到此时,她才知当初对他若有似无的爱恋,竟已潜移默化着到了这样深沉的程度,剜了心,碎了骨,丢失了自己没了归路。
六
他们在一起的第三个春节,陈子双与他说她的父母想要见他,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单纯关心自己的女儿,想要认识一下女儿的男朋友。说这些的时候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可他只是如初见那样抱歉的笑笑,说他与林苑的五年之约,今年到了。
他要带着林苑去她一直向往的卡萨布兰卡,要替她去看那座白色之城,替她把那些属于浪漫与爱情的地方全都走上一遍。
所以他只能对她说抱歉,因为那是他给林苑的承诺,他不能食言。
在关于林苑的话题上,陈子双一直保持着现任的大度与优雅,可这一次她终于忍不住对他发了脾气,她问他为什么他和林苑有那么多履行不完的约定,为什么他不能空出点时间去她家里走一趟,她想不明白,卡萨布兰卡那么远,他早去几天晚去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她同样也想不明白,在这中国人辞旧迎新的喜庆之日里,他要远走他乡悼念那已经逝去多年的亡灵,有意义么?
易常杰看着她,就那样安静地,微含着笑意说:“子双,是我对不起你,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陈子双愣了,后又笑着,扑到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他第一次向她许诺,第一次说,他会为了她,学着去忘记林苑。
他还是去了卡萨布兰卡,用着新年的所有假期,一个人。陈子双在朋友圈里看着他的动向,他每天都会说他到了哪里,看见了怎样的人,又遇到了怎样的故事。他很少发送自拍,可白色之城的风景他一处都没有落下,画面里是美到窒息的场景,和一只手,两个戒指。
假期的最后一天,陈子双踏上了去上海的高铁,路上呼啸闪过了各种景色,有人,有树,也有迷蒙的天色与云朵。她打开手机,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她忽然懂了易常杰的执着,也忽然间,想把自己就此放过——
前一天夜里,易常杰发送了他离开卡萨布兰卡之前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一张机场的照片,里面还是一只手,是与另一只手紧握的姿势,地上的影子像狗,可指间那两枚戒指,却反射着阳光,像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配的文字是:我要学着忘记你了,你会难过么?我很难过!
陈子双到的时候易常杰还在飞机上,她从火车站辗转到了机场,笨重的行李箱将她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期间有人问她是否要帮忙,她摇着头说不用,到出口时正好看到易常杰出来。他奔过来接过他的行李,有些嗔怪地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将手放在他空着的手里,抹了一把汗说她算好了时间,正好可以过来接他。
他指上有着粗糙的纹路,中指和无名指上有很清晰的戒痕,那两个频繁出现在照片里的戒指已经不见,她将手缩在他手心,就像从前,将自己蜷缩着的心放到了他身上。他反扣住她的手,一指扣着一指,胶着缠绵得像是离了几世的鸳鸯。
她知道他心里有她,她也相信,他爱她,这种爱是除开林苑之后的爱,是在没有林苑的世界里,他也可以忘了自己的爱,可是偏偏,这个世界有林苑,有已经死去的林苑。
七
之后的许多日子,他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林苑,生活里那些关于她的东西忽然间就没了,他不再过她的生日,忌日,不再过缅怀她的情人节和七夕,也同时不再,过从前时时流淌着难过,但是色彩斑斓的生活。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他送她花,见了她的父母,谈及了婚嫁终于去挑了婚戒。戒指拿到手的时候她要给他戴上,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暗暗抚着无名指上的戒痕,许久才将手递到她面前。她将戒指套在他指间,那戒指的款式极衬他的肤色,可与之前他戴的那款比起来,就总觉得缺了些什么。陈子双笑笑,自己将那个女式的戴到了自己手上。
那天他总若有所思,一转过头,就可以看见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流光溢彩的悲伤。
第二天是定好的挑婚纱的日子,他们一同去了婚纱店,店员热情洋溢地与她介绍着最新的款式,可她却走到里间,挑了一套抹胸款,全身洁白如雪,纱面上嵌着珍珠,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她将它穿在身上,店员委婉地告诉她这是很多年前的款式,她视若罔闻,等穿好后她从试衣间里出来,本在玩着手机的易常杰眼神瞬间就直了,他看着她,眼里有悲,有喜,有错愕,也有失望。
——这是林苑毕业照时候穿过的礼服,那时她与他说,她不确定她能陪他走多远,可她还是想做他的新娘。他的相册里也一直保有着那一张,林苑在中间笑如仙女,他手执戒指单膝跪地,他们两个班的同学,在学校礼堂下垂的楼梯上摆成了巨大的心形。
那时的戒指没有钻,可他戴了它五年,戴到在手上生了根,拔的时候用了醋,也用了泪。
他站起身来。
陈子双双手挑起裙摆,张开双臂问他:“好看么?”
他眼珠几度翻转,最后沙哑着嗓音回:“好看!”
陈子双旋了两圈,飘飞的裙摆像是展翅的白蝶,她又问:“结婚时我就穿这身,可好?”
易常杰低下了头去,而后抬头笑道:“好!”
陈子双松开手,白蝶的翅膀断落,而她本身偏暗的皮肤被这身雪白显得格外地黑。她走近他两步,仍是带着笑道:“常杰——”
易常杰看向她。
她又道:“我们分手吧!”
易常杰没有说话。
她偏执得将头扬起,笑容比刚刚还要灿烂许多:“其实我知道,你放不下林苑,你也根本不想跟我结婚。我以前追你的时候,就总在想,她已经不在了,而我还有未来的好多年,我可以战胜她,取代她在你心中的位置,可到你说要忘记她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你忘不了她,不是你不够努力,而是你的心里,一直就只装得下她!所以常杰,我们分手,可以么?”
易常杰望着她,眼波如秋水,唇颤如蝉翼。
他答应了她,所以从这一刻开始,身着婚纱的她,与西装革履的他各自为了营,她恢复了单身,而他也终于可以不遗余力地去爱林苑。
回家之后,陈子双忙前忙后地收拾行李,易常杰让她不必着急,况且,就算已不是男女朋友,他们也还是相扶相持多年的朋友。陈子双就开玩笑说,他是可以破罐子破摔不管其他,可她不行,她还得早些撇开这些纠葛,好去寻找下一任。
易常杰笑着没有说话。
东西收拾完正好是下午,他们一起吃了饭,她让易常杰送她去火车站,易常杰有些诧异,她则解释道:“我辞了职……”默了默,又道,“想回家了!”
一路上安静得不像话,她靠在座椅上半眯着眼睛看窗外,熟悉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纷乱的人群沸反盈天,到火车站时已然入夜,她将行李悉数接在手里,与易常杰说了再见,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身道:“常杰,我最后提个要求可以么?”
易常杰回:“你说!”
她扯开嘴角笑开:“我想请你,删掉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们以后别联系了,可以么?”
易常杰问:“为什么?”
她回:“林苑已经死了,你这辈子大约都不可能会获得幸福了,可我不一样,我这一回去说不定就能遇到个言听计从的高富帅,到时候我秀恩爱什么的,你能受得了么?”是很俏皮的语气。
易常杰亦笑开。
她又道:“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说,我不想你被虐得太惨,从我对你的感情而言,我不想……”她扬起头,“我不想你看到我幸福!”
易常杰看着她,良久,极沉极重地吐出一字:“好!”
陈子双走了,上了九点多的火车。星很重,夜很沉,可上海的夜晚总是明媚,那里灯影交错,那里霓虹斑驳,映得窗玻璃上的人影,单薄而寥落。
她没有说,她的那句话其实还有下半句,她不想他看到他幸福,她更不想,他看到她的不幸福。任凭走的时候如何果敢坚强,她都无法确定,未来她会不会像他惦着林苑一样惦着他,而没有他的人生,她又是否有可能会幸福。
她扬着笑,可在高铁离开上海,夜色从璀璨变成黑暗的一瞬间,她那抹笑也跟着碎了。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她笑容塌下的嘴角,含着已经死去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