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老家桃花山的糍粑


前些日子,年近古稀的幺爸,听说我们不回老家过年,把做好的糍粑,给我们邮寄了十多斤。经过几个日子的颠簸辗转,这些带着父辈浓浓亲情的糍粑,就摆在了我那张小小的餐桌上。

看到这些切得四四方方的糍粑,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老家桃花山,寒冬腊月,热闹非凡“打糍粑”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那才叫一个亲切、有味、温暖……每年冬至一过,家家户户就开始备年了。不管你有钱没钱,日子好或者歹,备年是必须的。备年,可以不杀猪不宰羊,可以没堰塘鱼可干,可以不上街买瓜子花生,可以不熬糖打豆腐,也可以不置办几件新衣裳……甚至缘于囊中羞涩,家里自养的老母鸡,也要开春换娃儿的学费,不会挨宰,但打糍粑,却是必不可少的。至于打多打少,是单独开打,还是几家合伙,这就要看自家的经济条件了。家里有余钱剩米,今年的收成又不错,几担米不成问题。如果日子紧巴巴,吃了上顿愁下餐,几斗米也行。反正,备年的首选,就是打糍粑。

桃花山,虽然地处湘北,比邻长江,气候区是亚热带,海拔高度也就3百多米,但一入冬,一夜老北风刮起,第二天天不亮,绝对就是铺天盖地的雪,一窝蜂的跃入你的眼帘,不一会就只见白茫茫,厚绒绒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山渠沟道。

下雪了,就预示着年快到,各家各户,男的女的,老人小孩都开始盘算着过年的事情。打糍粑,是重中之重。天不亮,主家就会生火起床,把早已备好的糯米,过秤,泡上,淘洗,仔仔细细拣选米粒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子、杂物。吃过早饭,男人会挨家挨户,邀请队上劳力,下午早点过来帮忙,顺便去小卖铺提上一壶老酒,买上几包好烟,再拿上几副扑克。女人会精心准备晚餐的菜肴,火炉上吊着,已经烟熏火烤,黑中泛黄的猪蹄子,猪头肉,拿下来,斩好炖起,被大雪覆盖的茼蒿、菠菜、大蒜、香菜……都要采摘洗净,腌好的鱼,风干的鸡,地窖里的萝卜,板栗,也都要早点准备。

午饭一家老小,就马马虎虎对付一下。接着打糍粑的重头戏,就可以粉墨登场了。燃烧的干木材,把通身乌黑的炉灶,烤得滚烫,两口大甑,盛满了洗好沥干的糯米,几个小时后,糯米的香味就开始满屋乱窜,从这间屋到那间屋,间间都不漏过。百多斤的老古董—石臼,被早已过来,准备就绪的两个壮实的邻居,抬了过来,主家请好的师傅,一番神操作,热气腾腾的糯米,被男主用筲箕请到了石臼中,不用下令,七八个精壮的汉子,手中的檀木棍,齐刷刷的捅到了石臼中。顿时只见棍棒上下翻飞,汉子们人头攒动,顺时针,逆时针,大家变换不同的姿势,口中还夹杂着“嗨哈嘿哈……”简单有力的号子。只一会功夫,就到了开始考验力量的时候,“翻面”,也就是把棍子没有捣碎的糯米另一面,翻过身。翻面,讲究的快、准、有力。速度要快,趁热,糯米冷了,捣碎不烂,会影响糍粑的嚼劲。靶心要准,石臼开口不大,稍有不慎,就会把糍粑砸在地上,这种结果,肯定大家不愿意看到。虽然一个糍粑,也就十多斤重,可用一根1.2米长的檀木棍举起来,也非易事,不是手上有力,腰部有配合,断然也是难搞。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在这个场合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说实话,虽然我成年以后,在老家也被邻居隔壁请去打过糍粑,但翻面的事,我是一次也不敢尝试。为此,也委实落了不少善意的嘲笑。

捣碎的糯米,打好的糍粑,经过师傅一番揉搓,拍打,整整齐齐的铺到了摊开的门板、竹席、铺了床单的地板上,等待冷却成型。这样打糍粑,就算告一段落。接着,顿好的猪蹄子,煮好的肉,熬好的汤,煎好的鱼,温好的酒,洗净的蔬菜,都被请上了桌,所有人都依次入席,大快朵颐的时候,推杯换盏的时候,玄古论今的时候,家长里短的时候到了……酒至半酣,会有喜欢娱乐娱乐的人提起玩几把,于是,准备已有的扑克牌,就有了用武之地,其实,那时候的日子,输赢都不是主要的,只是大家在一起,开心快乐就好。

此情此景,若干年以后,我还是感觉特别亲切、有味、温暖……现在想起来,还加上了一个幸福。幸福的拥有相处融洽的邻里,口齿留香的糍粑,如此美妙的过往。

看到这些带着故事,厚薄均匀的糍粑,我想起了我已经作古的父母。在缺衣少食的那些年,糍粑,在他们的生命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每年,在打糍粑的季节里,父母总是想方设法,多打一些,用他们没有日夜的劳作,换来一家老小的温饱。几大缸用清水泡着的糍粑,整整会陪伴一家人,度过一些本该挨饿的日子。一片,几片,烧的、煮的、蒸的糍粑,会陪伴我们姊妹慢慢成长。父母上工的时候,外出挣钱的时候,居家带娃的时候,糍粑就是他们最好的帮手,糍粑,味道好,有嚼劲,最主要的是耐饿,又不需要特别打理,油不要,盐不要,菜也省了。携带方便,烹饪简单,储存容易。落地不沾灰,烧烤不怕糊,久煮不溶汤。糍粑,可以说是一道受到所有人欢迎的美食。冰天雪地里,一个小手冻得通红的孩子,捧着一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糍粑,感觉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王……

父母辛辛苦苦十几年,把我们几姊妹拉扯大,怕我们冻着,饿着。每年为我们准备着别人家孩子羡慕不已的糍粑,大量的糍粑。可最后都是以悲壮的方式走完他们的一生,没有享过福,沾过光,只是无穷无尽的操心与担忧,至今想起,依然让我羞愧难当。

看到这些不远千里,穿云破雾而来的糍粑,我仿佛看到了我那年近古稀的幺爸,这位当过兵,扛过枪,入过党,一生经历坎坷,几次死里逃生,现因孤独寂寞而寄身庙门的老人,佝偻着背,拖着瓷实且笨重的糍粑,步行十多里,来到寄托点,颤颤巍巍的,在薄薄的寄件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就禁不住热泪盈眶。

我这个年过半百,一事无成,父母双亡,不争气的侄儿,还需要他老人家牵肠挂肚,确实让我情何以堪?不能回家过年,不能给风烛残年的幺爸陪伴,半是因为疫情,半是因为拮据。这样的我,有何脸面,告慰九泉之下的爹娘?

看到这些泛着银光,满是慈爱的糍粑,我想起了我的故乡,那山清水秀的桃花山,那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真的让我心驰神往。也不禁低头,想问一问,这么美丽的桃花山,缘何容不下风尘仆仆,久经风霜的我,叶落归根?

让我至今还在外颠簸辗转,居无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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