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97年6月,28岁的四叔娶了个漂亮媳妇儿。
村里的人结婚都早,到22岁还没成家的后生,大都是家里穷得下不起聘礼的那几户。可四叔不一样。当年爷爷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在县城做生意的年轻人,当时城里最大的那家商场,就是我们家的。虽然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做生意的风险有多大,到了爸爸和几个叔叔相亲的时候,依旧有不少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进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大家都懂。
可村子里没有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四叔,因为四叔长得丑,而且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懒汉。别人家的孩子十四、五岁就下地干活了;爸爸和几个叔叔也早就开始跟着爷爷学起了做生意,可四叔从出生到结婚那天,除了看过几本书,就是成天吸烟、酗酒,什么正经事儿都没做过。
村里人挑女婿的标准也简单:出身豪门不可怕,垮掉豪门才尴尬。四叔这样不学无术,就算将来能分得一大笔家产,结果也注定好不到哪儿去。
而四婶家里的姑娘多,且穷得厉害。爷爷头疼四叔的婚事,不顾四叔反对,用超出常人2倍的聘礼把四婶娶回了家。
02
四婶长得水灵,身段儿也好,如果不是身后有个那样的家庭,村里多的是愿意把她娶回家的年轻后生。
四婶没读过书、不识字,却落落大方得像城里来的姑娘。没几天,四叔的嫌弃劲儿就没了。一向不怎么关心人的四叔给四婶买了好多漂亮衣裳,还教四婶学会了认字。怪不得会有人说,没有性冷淡的男人,只有不够诱惑的女人。
在饭后的街头,村里的大妈大婶常能看到四叔牵着四婶的手散步。星空下,四叔会和四婶讲他在书上看到的故事,有时也讲讲他毫无波澜的前半生。四叔喜欢给四婶讲东西,因为四叔不论讲什么,四婶都会认认真真地听着。
后来四叔能讲的故事都讲完了,便在白天教四婶识字的空闲看些从爷爷房间里拿来的书,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四叔的故事都是现学现用的。
其实人都是在一个瞬间长大的,有了责任,便可以强大到无所畏惧。 四叔的上进爷爷看在眼里。观察一段时间后,便到四叔、四婶房里去做四叔的思想工作,让四叔跟着他到城里学点儿做生意的本事。一向不思进取的四叔,破天荒地同意了。
四叔学东西很快。当时市场形势好,国家政策也好,做生意不像今天这样复杂。没几个月,四叔就能独挡一面了。
兄弟几个当中,四叔看得书是最多的。有些书爷爷都没看过,四叔却能将里面的条条框框灵活应用起来。书中自有黄金屋,这道理不假。
那段时间,四叔几乎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村里的大妈大婶到处都在说,四婶慧眼识珠,嫁了个有前途的好男人。
没过多久,四婶怀孕了。
四叔开心的走路都有些不安稳了,爷爷发给他的工资,80%都给四婶买了保养品。村里的孕妇大都怀孕前一天还在干活,四叔却霸道地只让四婶在屋子里看书、听歌,就连散步都必须得等他回来亲自陪同。
03
孩子5个月大的时候,爷爷给了四叔10万块钱,让他在城里给四婶和孩子买套房子。
四叔把钱拿回了家,傻笑着和四婶说:“爸给了咱10万块钱让咱到城里买房子,我已经在看了。咱争取在你生孩子之前搬过去,到时候,你就去医院生孩子。我问过了,村里产婆生孩子不安全,咱去医院生,不怎么受罪。”
四婶不要房子,让四叔自己拿着钱去外面闯一闯。爱一个人,你会努力帮他实现他的梦想。四叔的梦想,四婶懂,所以她选择了成全。
1998年4月,四婶怀孕5个月,四叔南下。
我心疼四婶,还和她抱怨过:“四婶,四叔怎么这样啊?要走也该等你生了孩子再走吧?”
四婶却一直开开心心的,还偷偷和我说:“你四叔是因为在乎我的意见才出去的。他有本事,而且一直想出去闯闯,正好家里有了这笔钱,我怎么也不能让自己拖他的后腿。”
“那你的房子怎么办?”
“过不了多久,你四叔一定能给我赚套更好的。”
四叔走后,四婶一直是由几个妯娌在照顾。吃穿都不错,四叔也常电话回来,几个月后,四婶很顺利地给四叔生了个大胖小子。
四婶坐月子期间,四叔赶回来过一次。不顾舟车劳顿,四叔陪四婶说了好久的体己话。四叔的生意做得比在家辛苦,钱却赚下来了。几个月的努力下来,公司已经开始回本。
只字不提承诺和未来,四叔却把刚刚赚到的5000块全给了四婶。
那趟回来,四叔消瘦了不少,四婶一遍一遍摸着四叔的脸,说要陪四叔去深圳照顾他。
坐月子的女人是不能哭的,可那天下午,四婶的眼泪谁都劝不回去。
四叔只待了两天便回去了,四婶还在坐月子,奶奶好说歹说劝住了。
04
在爱一个人的过程中,有些人变成更强壮更智慧的自己,故而一念成佛;有些人变成更猥琐更不堪的自己,一念成魔。在爱的过程中,是佛是魔,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
四叔的生意做得相当成功,每个月5000块,一分不少地往家里寄。
可四叔人却好久没回来过了,过年那天都没有。四叔来电话说公司已经在和外国人合作了,外国人不过年,他也没办法。
那年的团圆饭,四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扒拉了几口饭,便借口回家照顾孩子了。
孩子是10月生的,四叔11月回来过两天,第二次回来,已经是来年9月了。
四叔在外面买了大房子,有花园和泳池的那种,回来接爷爷奶奶过去养老。四婶带着孩子也跟着去了。
四叔四婶带着爷爷奶奶离开的时候,村里人都过来送行。大家都说四婶好福气,嫁了个大器晚成的好男人,要去大城市享福了。
可是生活就像入海的孤帆,自以为可以晴空万里、岁月静好,可暴风雨若真的要来,谁也没能力拦得住。
没几个月,四婶便一个人抱着孩子回来了。妈妈和几个婶婶担心四婶出问题,通通放下手里的工作去陪四婶。
四婶比离开的时候更漂亮了,穿着海报上的女明星才穿的小洋裙,梳着流行的卷发,戴着成套的首饰,我觉得她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
但四叔出轨了。
四婶哭着对大家说:“李昊笙那个滚蛋,一口一个没时间回家,时间全用来陪外面的那个女人了。”
村子里的姑娘漂亮的不多,四婶这样天生丽质的的确少见,可深圳不一样,明眸皓齿的姑娘,一抓一大把。
出轨对象是四叔的秘书,长得漂亮,能力也不错。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上了。
四婶在深圳没工作,每天就是在家陪着爷爷奶奶说话,本可以相安无事的,小三却大着肚子主动找上门了。
四婶和四叔闹,四叔也不说话;四婶气不过,一个人带着孩子坐车回来了。
四叔最后还是找回来了,小三拿了笔赔偿离开了公司,孩子也没留着。
在男人的眼里的最深处,自是希望老婆永远是老婆,情人永远是情人。二者就像二颗行星永远保持三千光年的距离且永行运转、永无交涉,一旦有谁越界,被抛弃的多是没有利益纠葛的情人。
05
05年的时候,四叔公司做大,我们都沾光到了深圳。四婶来接我们,然后面色平静地宣布:“我和昊笙离婚了,乐乐(四叔和四婶的孩子)跟着我过。”
那时新离婚法还没宣布,四婶可以得到至少一半的财产,但四婶什么都没要。
四叔和四婶依旧住在一起,不过开始分房睡了。那次之后,四叔再没出轨,只是四叔生意场上的应酬让四婶忍不住浮想联翩。
四婶和大家一起生活过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即便是离婚了,大家也已经把她当成了家族里的一分子。
接风宴上,四叔对四婶依旧温柔备至,像新婚那些日子一样。四叔的心意,大家都看得出来。
四婶呢?若是不在乎,又怎会因为四叔的“逢场作戏”吃醋,甚至闹离婚?
12年金融风暴,四叔的公司没坚持下来,负隅顽抗一阵后,宣布破产。
爸爸和几个叔叔把这些年跟着四叔赚的钱都拿了出来,按人头平均分了。四叔没拒绝,他还得生活。
四婶因为之前的离婚,早些年四叔买在她名下的房产躲过一劫。加上这些年房价指数攀升,四叔创业这些年的结局似乎还不算太差。
不久前,四叔和四婶复婚了。20年的爱恨纠缠,恍若南柯一梦。四叔在外企找了份儿还算体面的工作,再没有觥筹交错,每晚按时回家,陪四婶在夕阳的余晖下散步唠嗑,一如20年前。
我曾对四婶说:“哪怕四叔真的出过轨,也真的有一段逢场作戏的时光,可他最后,最爱的还是你。”
四婶拿了本书给我,是乐乐在看的《小王子》。四婶反问我:
“你说,见过千万朵玫瑰花之后,小王子还会真的喜欢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吗?
即便会,他也再不可能把它当成整个世界了吧?
回到自己的星球之后,你说小王子会不会偶尔记起地球上的那只狐狸?那个说着要小王子驯服她,成为彼此独一无二的那只狐狸?”
我想想,对她说:“可你还是那朵敢爱敢恨,明知道小王子是‘逢场作戏’,却还是会难过的玫瑰。”
水可以熄灭火,但水不会改变火,神圣的事物是永远不会被玷污的,就像爱情。只要它足够神圣。
不论四叔怎样想,四婶可以用20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去纯粹、简单、心甘情愿地爱一个人,她便是伟大的,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