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个小妖举起火把在他脸上照了照,玄藏别过脸去,被这妖王一把扳过去仔细看了半晌,妖王大喜,向上面坐着的另一个妖王道:“大哥,是唐僧无疑。”
四下哄然欢欣鼓舞大笑,火把点的通明大亮,玄藏借着火光这才看清面前这人的模样,象脸人身,该是只象妖,再往上看,主位端坐那人青毛满面,看不出什么生灵所化,他大笑一场,举酒道:“贤弟此番功不可没,做哥哥的敬你一杯。”
象王接过来一口饮尽,忽压低了声音,眼里泠然寒光一闪:“大哥,我听说金蝉血肉能助长生,不如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吃了这金蝉子,反了吧!从此逍遥自在,谁管的着?”
小妖们不明所以,高声呼喊:逍遥自在!
正闹间,忽听一人沉声道:“不可啊!”说话间此人已经从洞外走进来,黑发黑铠,腰配宝剑,手提长枪,他将枪抛给小妖,进前拱手道:“二位哥哥不可呀。”又向小妖道:“先把这和尚带下去,给二位哥哥看了心烦。”
象王拿眼瞥了此人一眼,也不还礼,也不正眼相看,只冷哼一声道:“三弟…普贤菩萨奉命来此,说捉唐僧,你说不行,你说世尊此事不光明磊落。现在我捉了来,你又说不行,你是也要说我谲诈多端嘛?”
三魔王叹息一声劝道:“二哥如何误会我,我曾试探过那孙悟空的本事,哪怕确实失了法力,也不是肯受宰割之人。何况天蓬已然取回内丹归真了,又有一条白龙帮衬,我等着实不是对手。世尊又如此不择手段,利用唐玄藏欲取石心,这那里是君子所能为之的事。”
二王沉默不语,他两个都是灵山弟子普贤,文殊的坐骑,青狮,白象。因修成人身,不愿再与二位尊者为奴,因此偷渡下凡。他两个本领高超,又得如来豢养的玩宠金雕助力,二位尊者几次来降,都不曾带得回去。
是世尊宽怀,言道:将功补过,亦诚为善矣。
因此上,派遣普贤下界来此,劝他三人拦阻玄藏,以此将功补过。若事成,饶恕其偷渡之罪,加封比丘使者。
这让青狮白象二人举棋不定,是青狮道:世尊如来佛法广大,我等不是对手,不如因利乘便顺水推舟,一者不必与人为座,二者不必与世尊为敌,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白象听了,亦以为然,便潜入女儿国中寻找玄藏,刚见孙悟空等人进殿,就见另一个玄藏从殿后仙门出来,便尾随抓了来。
抓人之时并未想到孙悟空,现在被金雕点破,青狮白象二人都是一怔。
金雕见状便又赶忙道:“二位哥哥,我们三人下界来此,早已犯了大忌,小弟随世尊千年日久,世尊外见宽和实则虚忌,怎会轻易饶恕,哪里是设一阻劫便能将功抵过的?只怕是诱我们与孙悟空争夺,一者降服我等,二者降服孙悟空,世尊坐享其功。”
白象道:“那,你说如何。”
金雕道:“依小弟说,我们就装聋作哑,放他们过去罢了。普贤菩萨问起,就说不曾抓到。不然,我等半筹不纳一筹莫展,岂不是白白受世尊摆布?”
白象不语,半晌才道:“三弟,你忘了你与那孙猴子的杀身之恨了?”
金雕闻言,沉吟片刻道:“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他当日…也是无心之失。我现也早已重塑了人身,那事就算了吧。二哥不知,数月前我曾去寻孙悟空报仇,是我攻其不备打伤了他,可我看孙悟空重伤之下还把那取经人和那条白龙护在身后,我就想,他也确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白象道:“你五百年前就这样说!”
金雕道:“是,因为那孙悟空五百年后依然如此。”
白象冷哼一声,手拍桌子,把酒杯震的上下晃动,喝道:“我等斗不过孙悟空,也斗不过世尊如来,此番再不遵如来法旨,坐以待毙不成?”
青狮一直不语,只听了半晌,这才摆摆手劝道:“此话怎么说来?你我兄弟一处风雨患难,怎么说出这话来。三弟,你说普贤尊者问起,就说不曾抓到,可普贤必然会令我们去追,如何是好?”
金雕道:“只等孙悟空找来,把人还了他就是了。”
白象道:“那普贤,也必会怪我们不曾负隅依阻,全力一战。”
金雕沉思一下,手上一摁剑柄道:“干脆!降了孙悟空罢!”
青狮沉思不语,白象垂首道:“孙悟空…他毕竟是女娲的弟子,是神,我们是妖,道不同,他也不肯叫我们降。”
金雕便也不说话了,他径自要过火把举着去洞府后面看玄藏。玄藏这时借光也看清楚了他,一眼看清心中大惊,此人不正是今岁深秋五庄观外,黑云深处埋伏的那只金雕么。玄藏退后一步,手上那道伤口渗出的鲜血浸透了袖口,不是血腥的味道,反而是一种清淡的莲花气息。
青狮白象随之而来,也嗅到了这气息,白象笑向大哥道:“我去捉他的时候,他正跟那女儿国的国王一处说话呢。”
青狮也笑道:“金蝉当年风流不羁,不想这么十世,还不改初衷呐。”
二妖大笑,满洞小妖也跟着哄堂大笑。唯独三魔金雕不笑,盯着玄藏道:“唐玄藏,你可知道,我们抓你来,为什么。”
玄藏道:“三位大王方才在外面说话时,已有小大王们告诉贫僧了。”
金雕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受西天如来利用,把孙悟空引入这个西游的死局了。”
玄藏眉眼低垂安静从容,若说先前只为取经,现在已大约知道,真经不过是个幌子,正如孙悟空所说,不念弥陀,也照样可以济世度人。可是困住孙悟空的金箍一道,却是一定要去往灵山解开的。玄藏道:“棋子尚未失先,你怎知一定是个死局?”
金雕一愣,他曾在如来肩上立着的时候,听如来言道,金蝉临死时曾与如来赌斗三件事。其一件,便是孙悟空但凡肯随十万八千里长路西至灵山,金蝉便算输了。金雕只听得这一句,可是输的赌注是什么?他不知道,因此也不知道孙悟空果然行至灵山便会面临什么。
金雕视线落在玄藏手上突兀的血迹,白象便捉住他手看了看道:“我抓这和尚的时候,听这和尚跟那女王说,他的血肉可起死回生。我眼见他借刀割开一道口子,把血流进一个四足大鼎中,那鼎里的水越来越热,鼎里躺着的那个女子真的动了一下。”
青狮惊讶道:“可是真的?”
白象道:“不错,现在,女儿国那个死国王已经该醒来了。”
青狮盯着玄藏不语,白象道:“这就是我说,与其两面不讨好,不如干脆把他吃了!增长的修为,未必输给人。”
青狮沉吟道:“二弟吃了他,观音尊者不肯罢休,如何是好。”
白象道:“我可把他们那些尊者放在眼里过?”
玄藏之前需变化假玄藏,因而割开一道小口,不想这小伤口不肯愈合,玄藏索性把它割的更开,淋入鼎中救琼玖先姐。正与琼玖说话间,黑云漫卷,琼玖大惊失色,死死抱住他手臂,把他手腕上,孙悟空亲手系上去的那缕阳光扯了下去。
那上面孙悟空曾许诺过誓言,其魂不死,其光不灭。
金雕刚要劝阻,就听玄藏扬眉大笑,整个妖洞群妖耳听笑声,都是一愣。玄藏道:“贫僧一路西来,要想食我血肉的妖魔精怪不计其数,可大王看看,哪一个得了手?”
白象怒道:“我就吃你!你当我不敢么?我兄弟三个连世尊如来都敢反!怕他区区孙悟空?”
玄藏双手合十,手心这道伤血流依然不止,顺着袖口向下蔓延,长时间的失血,他脸色越加苍白,嘴唇裂开的口子渗出血色,点缀的整个人似雪中梅蕊。玄藏声线平静无波:“三位大王要吃贫僧,本无可厚非,只恐怕我这跋山涉水餐风饮露的和尚,肉质粗硬,硌了大王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