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油坊和果园

小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去山上摘野果子,放完牛,一伙小孩子去找吃的,麦泡儿,长长苔,刺果子,酸桠子,拐枣儿......山上野果摘完了的时候就去偷人家的果树。春天杏子熟了就守在村头王盼盼家那颗大杏树下的小土坡上等着熟透的杏子掉下来,夏天就去何芬芬家的葡萄架下偷葡萄但很少成功,因为那亭亭如盖的葡萄架太高了,秋天就去何如恩爷爷家的果园里偷橘子。何如恩爷爷家在村后的山谷里,翻过两座山才能到,只有他家有最多的果树:李子树,桃子树,杏子书,梅子树,油桃树和村里唯一的橘子树。那老人和他老伴是村里唯一不肯从山里搬出来的一家,他家的果树只是种着并不卖钱。果子熟了也不着急摘下来,任其熟透落地腐烂,自然成了村里馋嘴小孩的垂涎对象了。秋天稻子收割之后,橘子就黄了。有一次傍晚和姊姊放牛回家,日头已落下,正路过那山谷,她带着我循着羊肠小道下去山谷里,在那几间土胚房门前的堰堤上,暮色里一排不高的绿蓬蓬的橘子树,结的果实沉枝桠,在乌压压的枝叶掩护下,紧张又兴奋的两个小孩子,孙猴子摘桃一般,直到衣兜塞不下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回到家大人看到不免责备但也欣然品尝了金黄可口的橘子。那一次愉快的偷果子经历一直对那山谷里的美味橘子恋恋不忘。后来第二年秋天,和堂哥一起商量再去偷橘子,贪心的我们摘了一蛇皮袋(化肥包装袋),背都背不动,两个小孩子只能一起扛着,结果刚爬过山头,就被橘子树的小主人,老人的孙子,堂哥的同学何如恩,追上我们说现在摘橘子太早了,橘子都还是生的,堂哥尝了一个果然酸的咬牙,只能缴了“战利品”悻悻地逃回家,不过何如恩好像并没有向他爷爷告状。

何如恩有五个姐姐,他比我大几岁而已,那时他的姐姐们出嫁的出嫁,在外打工的打工,他爷爷也有很多女儿,听说他二姑是掉茅坑淹死的,只有一个儿子叫海生,就是何如恩的爸爸。海生是村里唯一会酿酒的,女儿们出嫁了以后,酿酒生意不错就在村头公路边盖了一间两层小楼,一楼做酒作坊,在家酿酒为业。父亲经常去他那里打酒,我就跟着去,他家后院里堆着满坑满谷的谷子,还没进酒坊门口就能闻到蒸熟发酵的谷子飘逸着的浓浓的令人微醺的酒香。海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年到头在酒坊忙碌着,秋天收购来新谷,便开始酿酒的工序,冬天他家出了新酒,上门打酒的人就多了。她的屋里人秀青开朗大方些。有时村里妇人们聚在一起说家长里短,问道秀青那时候生孩子遭的罪,她便调侃起当初计生大队如何追迫,她公公甚至对上门劝阻的妇联主任破口大骂,家里猪和牛被没收,可她还是千方百计躲到山里游击队一样接连剩下四女五女,终于得了个儿子。

何如恩十岁那年他爸海生就去世了,据说海生是炭中毒而死的,在那个地理位置不南不北的地方,冬天是极冷的,没有暖气唯一的取暖设备是烧炭的火盆,农村人没有化学常识但都知道晚上睡觉时火盆要熄灭或者搬出卧房。海生算是村里英年早逝的男人,后来秀青一个人撑不了那个酒坊只能关了门,去山里半养猪场,秀青是个坚强的女人,接了个上门男人,那男人老实憨厚,帮秀青打理猪场,还养了很多牛。山里荒废的田地被他们开垦种庄稼。何如恩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

何如恩的爷爷奶奶活了很大岁数,我以前听祖母讲过何如恩的奶奶年轻时得了脑膜炎没及时治疗就坏了脑子疯掉了。我却从未见过那个老太太。后来有一次春日我和姊姊去山上游玩,路过那个山谷,看到那几间破屋前那排橘子树没有了,一棵老杏树结满了金黄的杏子,我们便下去看看,原以为那破屋已经无人居住了,门前石阶长满荒草,当我们在草地里弯腰拾杏子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一把椅子,颤颤巍巍一拐一拐地弯腰捡烂了的杏子,经过我们身边也不看我们一眼,想来眼睛老瞎了。姊姊说她就是何如恩的奶奶,祖母口中的“疯老太婆”,沧桑的面孔,脊背佝偻到要贴地,凌乱的白发。“她怎么不拄个拐棍,扶着把椅子就出来?”我问道。“她女儿给她买的拐棍全被她扔到门前池塘里去了,买的衣服也都喂了灶堂去了”老太太只安静的自顾自在地上捡着烂杏子。

那次并没有见到何如恩的爷爷。小时候倒见过他在那山谷里锄地,记得老人高高瘦瘦,把山谷里的果园打理的很好,李子结的又大又甜,橘子树也是一年比一年结的沉枝桠。他老两口住在那隐士一般栖在山谷里不下山来。我们放牛娃每到暑假去山里放牛会经过一个山坡,正对着那山谷,有一座坍塌了的只剩几堵山墙的土房子,据说那是辉军奶奶的老屋,我儿时放牛经过屋前时还在那土墙根看到一条大蛇的一小节身子从洞口露出了,吓得我飞奔而逃再也不敢涉足探险了。辉军奶奶一家很早就搬出山来马路边住下了,她的独子湖生开了个油作坊,和她的儿媳两个起早贪黑经营着,辉军是她的孙子。村人都称她辉军奶奶,满头白发总是梳的整齐在脑后留个发髻,总是和蔼慈祥轻声轻语答应着乡邻的问候。

湖生的油作坊生意很好,两口子做生意有板有眼,村里人到了油菜收割季节都把晒干的菜籽存在他家,芝麻花生收获了也一样存在他那里,冬天牛吃的草饼也是在他的榨油坊买,母亲去打油或买草饼我就跟着去,觉得油坊很好玩。光线穿过幽暗的窗户照在乌黑发亮的老榨油机上,一尘不染的榨坊里,只有老机器有节奏的哼哼着,油坊女主人和打油的客人拉着家常。新榨的菜油的清香在空气里散溢着,客人打满一壶油,称好了重量不用给钱只在那菜籽存单上划去数目就好了,那油坊算是村里的菜籽油银行,本金是菜籽,利息是油,可以存很多年。

岁月荏苒,村里老一辈人都凋零了,何如恩的爷爷去世了,第二年辉军奶奶也作古了,九十多岁的高龄。记得祖母讲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每个村里还都保留着很大的家族祠堂,和我们同姓的辉军奶奶是不被允许进祠堂的,“为什么”我问,祖母说因为辉军奶奶生湖生的时候,她的丈夫,何如恩爷爷的兄弟,在台湾没回来过,村里人都知道那是个私生子。那时封建礼教尚根深蒂固,自然是要被唾弃和排斥的。后来祠堂被摧毁了,没有人再提起往事了,那母子俩相依为命在那山洼里度过一些无情又坚韧的岁月。直到湖生长大,搬离那深山老屋,做了油坊主人。

如今多年过去了,村庄也变了样子,那山谷里的恩怨情仇消失在岁月的风里,油坊酒坊已成了儿时记忆。怀旧的我姑且写篇文章来留住些记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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