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庆幸我有一棵树。
我喜欢拖沓着一双远远大于这双脚的黑色皮质凉拖,在夏日的直射下泛出厚厚的皮味踩着干泞的泥土来看它。或者在冬天的凌晨,本在其他季节早该明亮的七点我去看它。又或者在周遭气雾般小雨的小秋傍晚,穿一双老式手纳系带小花布鞋陷在潮湿的土坑里,粘性极大的土壤因为饱受一日雨水的浇灌变得极易容纳,就像是小沼泽想要帮这双小布鞋抢走一般,我不想跟它抢但不得不往前走,那还有一棵树。
一棵不知怎样形容的树,不高大也不矮小,不粗壮也不纤细,那种长在森林里一眼认不出的一棵。我不知道每次找到的是不是它,因为每次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腰开始叫嚣着,眼皮也胡闹着,以致于这样一路走来的我竟不想要分一分清楚东西南北,或者本来的我也认不清方向。
每次我都用我的手去抚摸它,先是最长的手指指尖触动它的树皮,然后以此为点指节微微用力下压四根手指都轻放在了它的身上掌根再慢慢用力整个手掌都碰触到它,我最喜欢的树,这种触感让我真实的感受到我的存在,它的存在。再轻轻向下滑,掌根微起带动整个手掌直至回到指尖一点。之后我抱着它,就是双臂在胸前撑圆能把它套进去的那样,整个身体都贴在上面,它从上到下的纹络起伏硌着我,这让我安心。我抱着它诉说,喋喋不休。
我喜欢抱着它,从日落到新的日落。无所谓它的弱不禁风,我可以更紧的抱紧它,胳膊圈成两圈,我笑它“瞧瞧每天都在吃啊喝啊,懒到一步都不走的你竟然还没我长得快”,一圈半,“没救了,长这么慢”,一圈,“哟哟,吃了什么好东西,竟然都快追上了,行了,别白费力气了,差不多就得了”。直到有一天,我的胳膊撑圆了,左手却无论怎样转圈,追不上右手,我呆住了。哭诉着求它别长那么快,抱不住它的我蜷缩在旁边抱着双腿啜泣。
但是它依然那么快。
然后我想尽一切办法让它呆在我的胳膊里。我拿来铁制刀刮一层一层刮它的树皮,我知道这很疼,我左手抚摸着它,右手拿着刀,嘴里说着因为我很爱你,后牙紧咬着。这见效很快, 刮完我就又可以抱着它诉说,喋喋不休。
但是,在下一次来的时候,它又超过了我。
我搬来铁锹,铁锄和很大很大的塑料布。在它的根处画了个圈,然后大汗淋漓的干起来,沿着画的线向下挖,然后把这个包连它的圆柱体土方块用塑料布包裹起来。慢慢的,它不再长那么快了,慢慢的,它不再长了。我却长了,它又在我的胳膊里了。现在,不需要辨别东南西北,因为其他的树都已经成为绿色繁茂的叶子高大粗壮的树干了,它的周围,一圈沟壑,黄中带绿朝阳面比背阴面略显繁茂的叶子,低矮但是在我的胳膊里的树干,那又怎样,我抱着它轻诉,喋喋不休。
我喜欢静止,静止到听见我的诉说和根的叹息。
后来它长成了我想要的样子,在那天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扛着一把斧头去见它,一棵属于一个面容姣小花白头发,身材娇小佝偻身躯的小翁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