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悬疑侦探传奇小说集】之四:双花扣 (原载《啄木鸟》2010年第2期)

傍晚时分,天气阴阴的,一场秋雨过后,气温刷地降了下来。瓢儿趿拉着鞋走在镇街上,身不由己地拐进一条小街。水泥路是早年修的,坑坑洼洼的积了雨水,瓢儿脑子里琢磨着何家大院里的凶杀案,一只脚踩在了水洼里,脚拔了出来鞋却掉了。瓢儿是镇派出所的协勤员,穿着一套没有标识的警服没少跟着民警们抓小偷、堵赌窝,结果帮民警们把贼或赌徒逮住了,民警们还要帮瓢儿找鞋。

何家大院的红漆大门紧闭着,门前的一对石狮子被秋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犹如黑夜里的两盏亮灯,祥镇人却说那是何占魁的两只眼,可就是睡着觉都睁着眼的何占魁被一枚飞镖掠走了卿卿性命。县局刑警队队长肖锦福带人撤离了祥镇,案子却没搁浅,何占魁的死留下了诸多疑点,也难怪瓢儿到了这里又身不由己了。

何占魁死亡的时间是午夜时分,惊动为何占魁看家护院的傻生,傻生从被窝里爬出来先去了何占魁的卧室,床上却是空的。何占魁应该是在傻生走进书房后才死的,傻生听到何占魁的呻吟声跑了进去,看见头上扎着一枚飞镖的何占魁妈呀一声跑出了何家大院……傻生却在何占魁死亡的第二天晚上失踪了。

天色越来越暗了,一个黑影羽毛一样落在了瓢儿眼前。瓢儿腾地站起身,眼前的黑影咕噜噜地笑出了声,像栖居在房檐下的鸽子。

肖队长?瓢儿看清一身便衣的肖锦福有些惊诧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呀?何占魁在八十年代初办起了全县第一家乡镇企业,发展成集团公司后是全省挂了号的私企。何占魁是全国人大代表,见过国家领导,和省府的官员称兄道弟,那些县官在他面前是孙子……案子不破,别说孙子们饶不了我,我自己也饶不了自己呀。

肖锦福黑胖黑胖的,却有功夫,说他身轻如燕有些夸张,翻越何家大院的高墙却来去自如。肖锦福不想和瓢儿纠缠,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上的铁锁,吱呀一声,拽开一扇红漆院门,瓢儿紧紧地跟在肖锦福身后,走在彩石铺成的甬道上,想肖锦福神秘现身祥镇怪也不怪。

何占魁祖上有为官的也有为匪的,到了何占魁他祖爷爷那辈才经商,北京、天津和保定府都有何家的商铺,人在他乡不忘根本,拿出金条在老家修了这座豪宅,却早是民国了。解放前一年,何家大院里关押过国民党俘虏;解放后,何家大院做过镇政府,何占魁的父亲挨斗、扫大街,还自己揭发自己怎么把祥镇人剥削得死去活来……何占魁在镇北建起了工厂,老父亲也身归那世去了。

何占魁成就大业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向政府索回何家大院,出资整修,前院、后院和小花园复现如初,曲径回廊,花圃和池塘里也有声有色……瓢儿却不理解腰缠万贯早就死了老婆的何占魁为什么一直独身,何家大院里除了何占魁,就是傻生和表姐金荷。

肖锦福走在甬道上像是旧地重游,瓢儿跟着肖锦福来到前院,在何占魁的卧室、客厅和书房里走了一圈,灯光下的家具上的盖上了一层尘土。肖锦福是本县人,从一个小警察到刑警队长,破过大案,只身擒获过本县有名的黑帮帮主,曾被请到省局协助侦破震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得了武诸葛的美名,除了智谋,比诸葛孔明还多一身功夫……肖锦福站在书房里,瓢儿大气都不敢喘。

肖锦福冷地回过头死死地瞪着瓢儿说,那枚飞镖是从哪里飞进来的?

瓢儿趿拉着鞋走到那张单人床前,很像回事地看了一会儿咂着嘴说,窗户是关闭着的,外边还有铁护栏……门,何占魁死后,我遇到过被吓飞了魂儿的傻生,他结结巴巴地说,听到何占魁喊叫后跑出来,门就是开着的……屋门大开着不可能,至少是虚掩着的吧?

何占魁的死亡时间是7月14日晚上12点左右,大夏天的夜里开着门也合乎情理。咱先不说飞镖是从哪儿进来的,何占魁为什么睡在书房里?

肖锦福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书,又说,何占魁小学文化,除了能把何占魁那三个字折腾得跟明星签名似的,却喜欢读这本《彼得大帝》,除了这本书,看痕迹书柜里的书基本上没翻过,可有一本书有人经常翻看。

瓢儿奇怪地看着肖锦福,肖锦福把那翻得有些旧的《彼得大帝》放回书柜,又拿出一本《社会关系交换与权力》说,何占魁死后,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也是偶然发现,有人在这本书上做了很多笔记,根据笔迹断定,看这本书的人是女性,且经常出入何家大院。

瓢儿抖着嘴唇说,何姗……只能是何姗吧?何姗是何占魁的独生女儿,何氏集团的新舵主,留过洋、有学问、有胆量,一脸冷艳令人看一眼都不寒而栗,经常来何占魁书房的人自然是何姗了。

肖锦福又咕噜噜地笑了两声,说,你的话对也错,我和何姗有些交往,知道她的笔迹……先放下这个问题,还说那枚飞镖,作案者具有极大的反侦探能力,那枚刺杀何占魁的飞镖上没留下一丝痕迹,这除了说作案者狡猾,没有一番功夫万万做不到的……文革时,何占魁在祥镇混不去了跑出去游走四方,去过少林、上过武当,没出家为僧,却也有些本事。

瓢儿走近肖锦福,说,你是说刺杀何占魁的是一个江湖女侠?

肖锦福走到床前,抱起床上的枕头贴在鼻子上闻了闻递给了瓢儿,说,一股脂粉气……也就是说,何占魁只是偶尔睡在书房里……哎——瓢儿,不妨顺着你的思路说下去,围着何占魁转的有几个女人?

瓢儿抱着枕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肖锦福,说,何……何姗,金荷,还有艾馨……那倒是一个神神秘秘的小女子。艾馨是何氏集团的销售部经理,家在县城,经过正常招聘渠道进入何氏集团……我没有经验可说,却相信自己的直觉,人一旦把所谓的智谋运用于不良行为往往都会伪装。据我所知,艾馨不常来何家大院,就是来也和别人一起,多是向何占魁请示或汇报工作。

有理!直觉有时候也能拓宽的侦探的思路,或为扑朔迷离的案子破开一道戳入的缝隙。傻生不知道仨多俩少,能做的也只是打扫庭院之类的事情,却忠心保主。何占魁死后说傻生是失踪了也恰当,却是被吓得有些癫痫了,当然不可能谋杀何占魁。

你是说金荷?瓢儿放下手里的枕头小心翼翼地说,何占魁被害后,金荷也失踪了难道不蹊跷吗?

肖锦福眯着眼看着瓢儿说,你是祥镇人比我清楚,金荷是何占魁的表姐,祖父一直为何占魁的祖父在天津打理商铺,告老还乡后在祥镇安居。金荷和何占魁也算青梅竹马,却阴差阳错,终究没成就姻缘,屈嫁给一个小炉匠,无子嗣。小炉匠死后,何占魁也成了一方名人,却是独身,金荷帮他打理生活,被祥镇人戏称为何占魁的上炕老妈子,不是十分可信,可续旧缘心怀悲喜、保少主暗使阴招……有点说书的感觉吧?我所说的少主自然是何姗,何占魁的老婆死后,何姗和金荷情同母女,可何姗弑父于情于理都不通吧?那你说与金荷合作的是谁呢?

艾馨……瓢儿像小时候回答老师的提问,又说,可金荷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太婆,大半辈子都活在祥镇,除了做梦上武当学功夫扬起飞镖刺杀昔日情人,雇佣职业杀手别说她找不到道儿,没银子连梦都做不好吧?

哈哈哈——肖锦福咧开大嘴笑着说,你不笨!可你别忘了,这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凶杀案。

肖锦福转身离开了书房,瓢儿忙着灭了灯紧紧着跟着肖锦福身后。肖锦福又像是用双脚丈量土地,一步步地走进曾有声有色的小花园才停了下来。

小花园里遍地花草,却像池塘里荷叶慢慢荒芜了。池塘旁边的小亭子下有石桌石椅,肖锦福坐在石椅上看着漂在水面上的一片荷叶,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揣着这个案子,好好动动脑子……哎——瓢儿,我听说你上学时数学思维很另类,x+y=w不合章法,你却能说出自己的道理是吧?

瓢儿讪笑着说,讹传……讹传,像上学时我抽不紧要带,同学们天天把我扔到旧社会一样。

装在鞋里的脚又不舒服了,瓢儿忙着蹲下身系了系鞋带,站起身来肖锦福早不见了。瓢儿嘿嘿地笑着坐在石椅上自语,难道何家大院里真的进来过江湖女侠?



镇政府在镇外,紧邻着一条国道,镇派出所在镇政府楼旁边,独门独院,两层小楼和何氏集团大厦也只是一墙之隔。瓢儿天天骑着一辆破金城摩托车上下班,嘟噜噜的声音从老镇一直响进镇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忙烦了才想起瓢儿,却不用喊名字,听声音。

早晨,瓢儿来到镇派出所,把摩托车安置好往小楼里走。一个小民警从警卫室里跑出来,紧紧跟着他身后伸出一只脚,用脚尖压住了瓢儿的后鞋帮,瓢儿的脚出去了,鞋又丢在了地上。瓢儿回过头来,小民警嬉笑着拿着地上的鞋递给瓢儿说,所长让你去他的办公室……嘻嘻……成腕了瓢儿!

所长见到瓢儿很不高兴,问瓢儿是不是真是大侦探,怎么连手机都不开……瓢儿这才检查自己的手机,手机电池和他脚上的鞋一样,松松垮垮的总是接触不良。

扔了吧。所长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新手机递给瓢儿又说,刚才我接到肖锦福的电话,你被他安排在了714专案组,从今天开始一切行动听从肖队长的调遣,这部手机却是我送给你的……哎——瓢儿,别太得得意,在县局你还是编外警察知道吧?

瓢儿唯唯诺诺地点着头,所长接了一个电话拍拍脑袋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说,咱所里那辆破面包破是破点,开起来还行,玩去吧……哎——别不拿事儿当事,帮肖队长破了案子说不定你的好运气真的来了。

瓢儿驾着破面包行在公路上心情很不错了,新手机里有卡有电就是没有声音。公路两边的地里刚出来一层绿茸茸的麦苗,老婆胖香在自家麦地里拿着小镐在断垄的地方补种麦子。瓢儿停下车跳下来跑到胖香跟前,从她手里夺过小镐,说,没事撑的难受是吧?

胖香扭着肥胖的身子,说,你天天趿拉着鞋往外跑,地里打不了粮食你喝西北风呀?

两口子斗着嘴手里却不闲的,瓢儿长得矮小,胖香急了能把瓢儿抱起来抡三周半,俩人却还是很投缘的。胖香跟在瓢儿屁股后边从自家闺女说起,街坊四邻,谁家的鸡不下蛋,谁家的小子跑到镇外的洗头房、小酒馆里不干好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他们的祖孙八代,连他们的叔姑姨舅都数落得明明白白的……瓢儿突然扔下小镐扑过去把胖香推了一个大趔趄,可他从胖香的口袋里掏出只是一团卫生纸……也行,瓢儿没理冲着给他发火的胖香,扒下鞋,把一团卫生纸撕成两团,分别塞两只鞋里,再把鞋穿在脚上感觉就很不错了。

往北二十里是红星镇,过了红星镇是山区,瓢儿驾车离开祥镇地界不久天又阴了,等他到了红星镇飘起了蒙蒙细雨,街上有些冷清。瓢儿跟着民警门出去办案,随便在哪儿找顿饭吃还不难,天天喝酒,早饭又常不吃,胃就不怎么好了。瓢儿把车停下来感到一阵恶心,忙跑下车走进街边的一家小酒馆。

时间还早,小酒馆里很清静,瓢儿要了一碗鸡蛋汤坐在一张临窗的餐桌前,一边喝着不时看着一眼街上急匆匆行走的人。一碗鸡蛋汤喝了一半,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瓢儿的视线里,瓢儿腾地站起来往外跑,为瓢儿端鸡蛋汤的小闺女飞奔着抓住了瓢儿的胳膊擒贼一样。瓢儿闪了一个趔趄,脚又从鞋里拔了出来。瓢儿是汗脚,塞在鞋里的卫生纸早成了两摊纸泥。

瓢儿跑出小酒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了一辆中巴车往北去了。瓢儿忙着跑上破面包,发动车用脚指挥着鞋踩着油门还断定,他刚才看见就是金荷。

出了红星镇群山起伏,公路却是平坦的,载着金荷的中巴走走停停,乘客们上上下下的,瓢儿也亦步亦趋地紧紧尾随着,直到小尾巴一样追随着中巴到了胡家凹才看见走下车的金荷。金荷拎着大包小包走得很从容,穿过公路顺着一条小水泥路往胡家凹走去了。

金荷的妹妹金贤嫁到胡家凹,俩人相差一岁像孪生姐妹。金荷快六十的人了一头白发总是梳得光溜溜的,从瓢儿记事起好像没见金荷穿过有褶子的衣服……现在,瓢儿还记得金荷有一张穿着黑旗袍的照片,说她明目皓齿、闭月羞花忒俗,却也真切,金荷的确是祥镇人记忆里的美女。

山区通了公路就不一般了,公路两边也是酒店、超市、洗头发、影碟店什么的,还有一家小旅馆,瓢儿觉得此行不可能短时间结束,把破面包开进小旅馆的后院。瓢儿登记了房子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小旅馆是三层小楼,楼后是一个大院子,楼下是饭店,瓢儿走进饭店正是午饭时刻,饭店里吵吵嚷嚷的,瓢儿要了菜觉得该喝一点酒,突然看见几个粗黑的男人坐在离他不远的餐桌上大吃大喝、大吵大闹的,像那样的人全中国到处都是,要不警察们也要下岗了。

吃饱喝足了,瓢儿回到楼上房间里睡了一大觉,睁开眼雨停了,天色却黯淡了。瓢儿又在鞋里塞了两团卫生纸才离开小旅馆。胡家凹邻着着一条河,河边是茂密的芦苇地,北面是一座山,也就是几十户人家。瓢儿顺着那条小公路走到胡家凹村头,看见一个老头儿坐在路边,草地上跑着一群啃草的羊。

瓢儿和老头儿坐在一起说起了金贤,老头儿说他们是街坊。瓢儿又问老头儿金贤家是不是来了亲戚,老头儿如实地告诉瓢儿,是来了一个亲戚,说是她姐姐……

老头儿突然陌生地看着瓢儿,问,你是干什么的?

瓢儿说,做生意……我是做生意的,住在旅馆里才吃了饭出来里溜溜食儿。

老头儿好像也不在意瓢儿,起身赶着羊群走了。瓢儿觉得金荷在胡家凹肯定大有文章,似是很随意地走进了胡家凹南的芦苇地里,直到瓢儿转得晕头转向了天也彻底黑了下来。瓢儿跟自己捉迷藏一样走出芦苇地,一口气还憋在心里,骂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打算返回旅馆,突然有一个身影出现了,那个身影从胡家凹出来离开小水泥路,顺着一条土路往北边走去了。瓢儿看见那个身影像一个女人,断定她是自己熟悉的金荷,悄悄尾随着却像掉进了雾里。金荷挎着一个小竹篮,走在小土路上东张西望,也是亦步亦趋的。

再往北走就上了山,山上林木繁茂在夜色呈现出的是浓浓的深黛色。瓢儿紧紧地尾随着,金荷上了山顺着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往上走。此时,瓢儿才找到了一点侦探的感觉,可金荷三转两转就不见了。瓢儿急得汗刷刷地从额头上流了下来,脚下的山路却分了叉。瓢儿站在山路的叉口处长出了一口气,俩腿一软坐在了一块山石上。

回到小旅馆,瓢儿倒在床上闭上眼呼呼大睡了。午夜时分,瓢儿被一阵警笛声惊醒,手机也叫了起来。肖锦福问瓢儿在哪儿,瓢儿如实回答。肖锦福厉声命令瓢儿紧着下去,瓢儿没来的及系紧鞋带跑出了小旅馆,四辆警车从胡家凹开了出来停在了小旅馆门前,肖锦福从一辆警车下来,看见还摸着黑找鞋的瓢儿,一把把他揪进了警车,说,你来胡家凹干什么?

瓢儿这样那样说得明白也透彻,肖锦福咕噜噜地笑着说,行呀瓢儿,可你跟踪的人被杀死在了床上!

什么?瓢儿惊讶地看着肖锦福,说,你说金荷被人杀死了?

肖锦福说,是金荷她妹妹金贤。

明白了……瓢儿咂着嘴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肖锦福陌生地看着瓢儿,瓢儿嘿嘿地笑着投给肖锦福的眼神除了陌生,还多了一份狐疑。

肖锦福干咳了两声,说,我相信你的判断或直觉,可金贤被杀很说明问题,金荷在何占魁被害后逃离祥镇说明她是知情者,不,是参与者,与她合谋的人想杀人灭口,却闹了一个阴差阳错……

肯定是阴差阳错!瓢儿想起在旅馆饭店里遇到了那几个粗黑的男人很响地咂着嘴说。肖锦福瞪着瓢儿说,有毛病呀你?哎——你跟踪的那个女人是不是金荷?

瓢儿点点头,说,肯定没错。

肖锦福说,那金荷肯定还在胡家凹。

瓢儿却摇了摇头,说,也许是我走看走了眼,金荷和妹妹都快六十岁的人了,一岁之差不会太明显,何况……何况……

何况什么?肖锦福死死地瞪着瓢儿说。

瓢儿的嗓子眼也像鸽子一样里咕噜噜响了几声,却把他跟踪金荷——要真的是金荷,上北山的那一节省略了。此时,瓢儿越来越坚信自己的判断或直觉,可他要解开的决不是金荷自己为自己挽的这个小小的双花扣。

肖锦福点了一根烟叼在嘴上说,714谋杀案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啊……不过,艾馨,也就是那个在何氏集团总是傲气冲天的小女子一开始她就有作案嫌疑。仅凭两点,那本做过笔记的《社会关系交换与权力》,还有枕头上的脂粉味……据我最近的调查,艾馨夜里常悄悄住进何家大院,就睡在何占魁的书房里……

瓢儿惊异地问,艾馨和何占魁有什么关系?

肖锦福说,金荷失踪与今天的凶杀案联系在一起就很明显了,艾馨不是江湖女侠,可她只要有钱,去基地请本拉登不太可能,找一个黑帮杀手是不难的。傻生忠心保主却有智障,这为艾馨和金荷合作谋杀何占魁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条件。进一步说,艾馨和金荷谋划好后,诱惑何占魁睡在了书房里,再实施谋杀,再再杀人灭口,金荷就死了。

瓢儿像儿子向爹讨教一样说,为什么不在何占魁的卧室里实施谋杀?

笨!谋杀地点是有机动性的……主要是机会,可遇不可求。

那艾馨和何占魁有那个关系?瓢儿的问话越来越天真。

哈哈哈……肖锦福搬动钥匙发动着警车,说,何占魁匪了半大辈子,老了该做大善人了,像二三四年代上海滩上的黑帮主们成就大业后都是慈善家。滚——

瓢儿跑下警车,肖锦福踩动了油门又喊住瓢儿说,记住,你是714专案组的编外警察却也是警察,老老实实滚回祥镇,随时听候我的调遣。

瓢儿赤着一只脚站在地上哎了一声,一口痰卡在嗓子眼里,原想吐出来咕噜一声那口痰被他咽了下去。



傍晚,瓢儿把破面包停在公路边上,看着灯火辉煌的何氏大厦咂着嘴,手机突然叫了起来。

肖锦福咕噜噜地笑着却很压抑地说,打开车门。

瓢儿忙着回身拉开车门,肖锦福从公路边沟里窜了出来,贼一样钻进了瓢儿的破面包。瓢儿打开车里的灯,一身农民打扮的肖锦福瞪着瓢儿说,把灯关了……我从市区跟踪艾馨,直到她回到何氏集团一直神神秘秘的,我在这里等她好久了,她还没出来。

瓢儿有些不解地看着肖锦福,说,艾馨为什么要杀害何占魁?

肖锦福伸出手捂住了瓢儿的嘴,瓢儿噤了声扭头看见从何氏集团里开出一辆凯迪拉克,向东一打方向盘上了那条通往市区的公路。肖锦福命令瓢儿紧紧尾随。瓢儿不敢怠慢,尾巴一样追随着凯迪拉克,说,肖队长,坐在卡迪拉克里的是何姗吧?

笨!肖锦福说,何氏集团是大财团,何姗是新舵主,能开凯迪拉克?再说,你是不是也杀过你亲爹?

公路上不时有大货车闪电一样飞驰而过,车灯刷刷的闪得瓢儿很难稳稳地驾驶破面包,肖锦福死死地盯着前边的凯迪拉克又说,这条公路通往市区,再往前走一段有一个岔口,往右拐是去县城的……我算死了艾馨一定会往右拐,本县最大的黑帮主许振江就是她的靠山。

肖锦福好像遥控着艾馨,过一道水泥桥就到了那个岔口,艾馨果然往右拐了。瓢儿加大油门紧紧尾随着艾馨,可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却是寂寞的,两边是茂密的槐树林,秋末的槐树林也慢慢凋零了,一只无法藏身的猫头鹰嘎地叫了一声,坐在车里的人听不到猫头鹰的惨叫声,却能感受到槐树林里的恐怖气氛。

艾馨好像坐在车里听到了猫头鹰叫声,倏然加大油门,瓢儿在鞋里塞了两团棉花,被汗浸透了十根脚趾头也不听使唤,原要踩油门,却踩住了刹车,破面包嘎地一声停在了路边。肖锦福死死地盯着瓢儿不说话,瓢儿心神不宁,再发动了车开得还是不稳,却不肯放掉艾馨。四十分钟后,瓢儿驾车追到县城,艾馨驾驶的凯迪拉克汇入车流眨眼就不见了。

县城天天在扩建,像一个被人吹起的气球,饭店、酒馆,就是路边小饭摊的生意也不错,大吃大喝的人们彷佛上辈子都是饿死的,再来到世上争相做饕餮之徒。肖锦福指挥着瓢儿转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又围着环城路转。环城路上也有好多家酒店,却都是大制作、大气派,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值班的保安们像看守不安分的媳妇,死死地盯着着一辆比一辆豪华的轿车。瓢儿看见一家酒店的对过有一家小饭馆,才要说话,肖锦福突然说,咱去那家小饭馆里吃饭。

小饭馆里很清静,肖锦福和瓢儿坐在临窗的餐桌旁,吃着喝着俩眼却不放过酒店门前进进出出的人。瓢儿喝了一杯啤酒也发现了酒店门前的凯迪拉克,很讨好地笑着说,肖队长果真是名探!

扯吧你——

肖锦福突然站起来,说,走——

瓢儿也看见了被一群男人围着的许振江走出酒店,走在他身边的就是艾馨。许振江和肖锦福曾在一个刑警队里共事,腰带没系紧,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脱了警服脱胎成了黑老大,却从来都是很布衣的。肖锦福绝对相信许振江遇到什么都能镇定自若,和艾馨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也很是自如的。瓢儿喊着肖队长,问他是不是把许振江逮起来,一切不都真相大白了吗?

肖锦福看着各自上了车的许振江和艾馨又咕噜噜地笑着说,执法不懂法,棒槌!

瓢儿追着肖锦福离开小饭馆上了破面包,发动了车等候肖锦福的指令。肖锦福伸出一只手指着慢慢离开的凯迪拉克,瓢儿踩动油门又紧紧尾随了。

艾馨家住在县城中心地带一个很富贵的小区里,肖锦福兜里揣着证件和瓢儿进入小区自然不在话下。艾馨好像很累了,把车放进车库被人追着一样跑上了楼。肖锦福和瓢儿坐在破面包里看见二楼一户的阳台上站着一个细高个女人,四十多岁,焦急地拉开阳台的推拉窗向下张望。工夫不大,艾馨跑上楼去了阳台,两个一大一小的女人抱在了一起,大女人好像气囊囊的,小女人娇里娇气的……肖锦福绷着脸说,撤——

瓢儿把肖锦福送到公安局家属楼前才说,肖队长,一切都合乎情理了吧?

啊……是吗?肖锦福说,怎么合乎情理了?

瓢儿说,先说今天的事情吧。你跟踪艾馨到市区,艾馨肯定察觉了,直到回到何氏集团还没甩掉你才向许振江求援对吧?

肖锦福眯着眼靠在车座背上,说,你说的是表面,往深里是说。

往深里说就很简单了……瓢儿又像向领导回报工作一样谨慎地说,艾馨和许振江有不可剔除的瓜葛毫无疑问,那她联手许振江谋害何占魁……可她为什么谋害何占魁呢?

肖锦福哈哈一笑说,不知道了吧?艾馨的母亲郁爽是本县西部山区石镇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自小能歌善舞,文革时开批斗会、文艺汇演她都是主角。升入初中,郁爽出脱成了傻子看了都垂涎的美女。县剧团去石镇中学挑演员,郁爽被顺利地被招进县评剧团成了一名评剧演员。那时候,郁爽才是十六、七岁,八十年代中期县评剧团解散,郁爽被调到县文化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后来,经人介绍,郁爽和一个现役军人结了婚。婚后两年,郁爽的丈夫在一次军事行动中不幸牺牲……这就该说艾馨了。

瓢儿呱唧着眼看着肖锦福说,艾馨才谋杀何占魁?

属蚂蚱的你?瞎蹦!肖锦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又说,郁爽和丈夫婚后两年,除了去部队,丈夫也回来探亲,有一个女儿也合乎情理,可至今还令我生疑的是,郁爽至今独身。何氏集团起步于八十年代初期,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公司有了一定的规模,捐款、修路、出书立传,接受各大媒体采访,频频出现在媒体上,也成了县府的座上宾。那些年,县城的文化活动很多,郁爽是每次文艺晚会的铁杆主持人,号称本县的倪萍……说到这里你可能奇怪了,何占魁在老婆死后也一直独身,据我现在掌握的信息表明,何占魁与郁爽一直保持着神秘的情人关系,这就关系到了艾馨的身世。何占魁被害后,我们通过电信部门查阅了艾馨的手机通话记录,从去年起,也就是艾馨进入何氏集团后不久就和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保持联系,她是何占魁的私生女,有权利继承,也就是与何姗分割何氏集团。

证据……瓢儿激动地说,何占魁早被烧成灰了,艾馨就是想做DNA也不行吧?

哈哈哈——肖锦福笑着说,这就是何占魁被害前,艾馨为什么总是神秘出入何家大院的原因。

瓢儿愣愣地看着肖锦福,说,肖队长,我还是不明白,艾馨知道何占魁是她的生身父亲,为什么还要谋害他呢?

肖锦福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何姗坐镇何氏大厦早成事实,何况,牵扯到艾馨,那是何占魁难以启齿的隐私,艾馨暗中得到何占魁的回报还不甘心,恼羞成怒,杀何占魁嫁祸于人,以了结一段恩怨情仇!

艾馨嫁祸于何姗?瓢儿问得又有点天真。

用已知求证未知,却决不是x+y=w……肖锦福继续打着哈欠拉开车门走下车又回过头来说,你回去后,继续监视艾馨,随时向我报告,滚吧——

瓢儿哎了一声,一口痰卡在了嗓子眼里,原想吐出来咕噜一声那口痰又被他咽了下去。



瓢儿决定当一回隐形侦探,不再穿那套没有标识的警服,让胖香找出一套陈年的旧衣服,戴上胖香从大街上捡来的黑鸭舌帽,却还要趿拉和鞋走路,扔掉破面包,邋里邋遢地在何氏大厦周围转来转去的更没人在意瓢儿了。

肖锦福身在县城,却一直遥控着瓢儿,在手机里一再叮嘱瓢儿,监视艾馨的一举一动。瓢儿觉得肖锦福是脱了裤子放屁,让他下令把艾馨逮到县局是谎也掰出来了。肖锦福咕噜噜地笑着说,笨吧你!

瓢儿也觉得自己笨,在何氏大厦周围转来转去的,看见的也只是驾着车出出进进的艾馨。瓢儿一般选择在早晨或傍晚来何氏大厦,跳过公路边沟随便在谁家麦地里蹲着或坐在田埂上,像麦地的主人闲来无事看着自己种的庄稼解闷。瓢儿在一天傍晚,意外地看见从大厦里走出来的何姗。

何姗和瓢儿同岁,两个人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在一个班。瓢儿小时候穿大姐做的合脚的千层底布鞋,腰带却总是抽不紧,上初中了鼻子沟还常糊满干鼻涕饹馇、袖口、衣襟上也没干净过。何姗家有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妈做出的衣服在祥镇总是出类拔萃的。何姗家有好多服装杂志,却都是苏联的……瓢儿初中毕业永远留在了祥镇,何姗读高中、上大学,又出国留学,岁月流逝留在何姗身上的彷佛只有那一脸的冷艳。

瓢儿坐在一片麦地旁,瞅一眼浸泡在暮色里的何姗突然生发了一段近乎于梦呓般的联想——从站在暮色里的何姗身上,瓢儿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何姗呆呆地在路边站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的样子转身离去了,也是何姗转身的一瞬间,瓢儿看到了那个走进何家大院的女人,一个用灰、黑色衣服扼杀美丽的女人,也就是何姗的母亲。

瓢儿决定离开了,手机又叫了起来。

瓢儿,来何氏集团当保安部长吧?何姗像和瓢儿聊天,又说,至少保安服上是有标识的。

瓢儿说,行啊……干协勤每月也就是几百块钱,你给的钱至少多出三倍。

呵呵呵……何姗笑着说,可何氏集团占地也不过十几亩,比起祥镇,甚至全县乃至全国小得跟米粒儿一样……你瓢儿从小就心大……我知道……知道……

何姗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瓢儿却知道肖锦福授意所长给他的手机号码至少没在何氏集团里普及吧?

瓢儿决定继续寻找金荷。

大太阳好像也很讨厌瓢儿,看瓢儿一眼忙隐到云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吧嗒吧嗒地掉眼泪。瓢儿坐上去胡家凹的班车把黑鸭舌帽拉得低低的,一门心思想金荷,也坚信金荷是打开何占魁死亡之门的钥匙。

坐在瓢儿身边的几个老娘们是胡家凹的,一路上说了东家扯西家,班车离开红星镇后,几个娘儿们才说起金贤。瓢儿眯着眼却把耳朵竖了起来,可她们说的也不过是一个不是谜的谜,还不住地念叨,金贤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不招谁不惹谁,为什么平白招来杀身之祸?

班车只是路过胡家凹,瓢儿随着几个娘儿们下了车,大太阳好像也忘不了金贤,噼里啪啦地掉着眼泪。走在最前边的一个瘦高个娘们突然收住脚,回过头来神兮兮地对几个娘儿们,说,金贤死的前一天,我上北山看自家的种的树,一个女人从树林走了出来,看见我慌忙缩了回去眨眼就不见了……我看见的分明是金贤,可她贼一样躲着我干什么呀?蹊跷吧?

一个娘儿们推了那个说话的人一把,回头看一眼缩头缩脑瓢儿,几个人呼啦啦地往胡家凹走去了。瓢儿照着那天上北山的路线一路走来,雨还在刷拉拉地下着,瓢儿走得安静却艰难,直到上了北山到了那条小路的岔口才收住脚……传闻也好、猜测也罢,金荷是不是在北山上,瓢儿觉得都该弄一个水落石出。

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瓢儿听到树丛哗啦啦响着回过头来,看见戴着用柳条编成的帽子、举着一个木棍的傻生嘿嘿地笑着,说,想抽烟了吧?

看后影就知道你是瓢儿……哈哈哈——傻生扔掉手里的木棍流着哈喇子说。

傻生烟瘾大,没爹没妈了日子也没了着落,去何家大院前天天在镇街上捡吃的喝的,吃饱喝足了到处捡烟头。傻生嘿嘿地笑着伸出了两只手,瓢儿掏出烟又抬头看着不住落雨的天,又把烟忙着塞回兜里,傻生好像明白了,拉起瓢儿急急地往山上走去。

傻生栖身的小石屋在半山腰上,石屋前是一片桃树,桃树上只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周围是才成树形的松林。石屋里有一张木板床,上边铺着一层干草,傻生拉着瓢儿走进石屋猴儿一样窜了去又伸出了两只手。瓢儿拿出烟和打火机递给瓢儿,傻生忙着把烟叼着嘴上点燃了,抽一口还不住地吧唧嘴,好像八辈子都没抽过一口烟了。

瓢儿站在木板床前,环顾着石屋里的一切,脑油味和烟油味里还掺杂着一股潮霉的味道,石屋里曾住过看果园的男人无疑。瓢儿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住的,大太阳看不见瓢儿心情也舒畅了,刺眼的光线刷地照进小石屋。瓢儿眼前闪了一下,发现那束反射的光来自小石屋的一角,忙着走过去弯腰捡起一个小圆镜子,边框很旧了,背面是一个女明星的玉照,瓢儿猜测是八十年代的物件……瓢儿拿着小圆镜冲着还不住地吧唧嘴的傻生,说,这是你捡来的?

傻生不住地摇头,还拼命地吧唧嘴。

瓢儿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傻生伸长脖子长出了一口气,说,妈的……妈的你不知道,可吓死我了瓢儿,这么着……嗖……嗖地一声,咔嚓——

傻生说着咕咚躺在了木板床上,翻着白眼哈喇子不住地往外冒。傻生才要说话,傻生腾地坐了起来又说,半夜起来去茅房,妈的一泡尿没撒完,一个黑影刷地飞了进来,落在院子里没有一点声音,妈的跟毛……毛……

跟鸡毛似的?瓢儿坐在了傻生身边,说,是男的还是女的?

傻生摇摇头忙着抽一口烟吧唧着嘴说,不知道……那么黑,又包得严严实实的……我跑回屋才躺在床上,听人啊地一声大叫,鬼似的,我忙跑过去,到处都是……妈的,血,哗哗地……镖……还带着红布,咔嚓——

傻生说着咕咚又躺倒在了床上,瓢儿拉着翻着白眼的傻生,说,何占魁又不是你杀的,跑什么呀你?

傻生啊了一声坐起来愣怔怔地瞅着着瓢儿,好半天才说,鬼……妈的,何家大院里有鬼,还是女鬼。

是艾馨?瓢儿把小圆镜塞进兜里又说,就是那个喜欢把嘴唇抹成紫色的小娘儿们?

艾……艾……你是说大小姐?傻生不住地摇着头说,大小姐都是大白天去何家大院,可她从来不在哪儿睡……睡觉。有时候,大小姐夜里也去,却不知道睡不睡,我吃饱了就困。

艾馨睡吗?瓢儿知道金荷喜欢管何姗叫大小姐。

傻生又愣怔怔地瞅了瓢儿一会儿,仿佛明白了什么,点点头说,都是夜深了的时候,金……金荷去找大小姐在大厦里说话,我给艾……艾……打开院门,她和何占魁在书房里看书说……说话……妈的一说老半天,艾……艾走……走了,何占魁就睡在书房里。

傻生过足了烟瘾四仰八叉地躺在木床上,瓢儿看见地上有一个没啃完的大冬瓜,还没咂摸出傻生藏身在小石屋里的滋味,突然看见石屋前的桃树枝剧烈地摇动了起来。大太阳彷佛窥视到石屋里的瓢儿,噌地窜回云层,雨没再下,天色又暗了。小石屋没门,后窗也只是一个石窟窿,瓢儿不必躲避眯着眼咂摸滋味的傻生,从后窗跳了出来,几个粗粗壮的男人也闯进了小石屋。

小石屋的后山墙上有好多大大小小窟窿,瓢儿把一只眼贴在墙窟窿上。那几个男人把傻生揪了起来,问了好多话,诸如姓名、家庭住址、职业、为什么呆在这里……瓢儿好像在胡家凹公路边上的旅馆饭店里看见过眼前那几个男人,可他们的问话和架式像警察又不像……这就是问题了吧?

傻生先是站着,几个男人看见慢慢软在地上、裤管里不住地流尿汤的傻生嘿嘿地笑着呼啦啦地走了。瓢儿掏出才捡到的小圆镜,手机又叫了起来。

肖锦福说,报告你现在的位置。

瓢儿说,祥镇。

情况?肖锦福很简洁地说。

一切正常……瓢儿透过石墙上的窟窿,看见傻生迷瞪着眼还软在地上,忙隐身到小石屋后边的松林里,说,可一切正常说明一切都不正常。

哈哈哈……肖锦福开心地笑着说,你不笨!前天,我暗访了何家大院周围的邻居,有一个老头儿提供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何占魁被害的那天晚上,他半夜去茅房,看见一个黑影跳进了何家大院,看身形像一个女人……他说的时间与何占魁被害的时间基本吻合,那何占魁被害的过程就很简单了。

你是说艾馨?瓢儿又很天真地说,我生就矮小,说手无束鸡之力一点都不过,可伸手拿下艾馨那样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等同儿戏。

哈哈哈……肖锦福咕噜噜地笑着说,又笨了不是?艾馨是何占魁的私生女只有三个人知道,何占魁不能让艾馨分割财产,却不能不许以重金,艾馨有一定的财势不是什么秘密,天天开着一辆旧凯迪拉克不过是做给何姗看的……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你不该不知道吧?

是,肖队长,那我们眼下是不是寻找那个江湖女侠,或找到那枚飞镖的来路?

肖锦福沉默了片刻吧唧嘴说,是……证据,证据很重要,不过,艾馨谋杀何占魁的嫌疑越来越明显了,你继续监视艾馨,随时向我报告。

是……瓢儿挂了手机,掂着一直拿在手里的小圆镜也吧唧嘴,还没咂摸出滋味,突然听到傻生妈呀一声大叫又像遇到了鬼。瓢儿揣上手机和小圆镜跑到小石屋前边,傻生丢了魂一样一头扎进了桃园。



傻生魂飞魄散地趴在一个小桃树下不住地啊啊大叫,真的遇到鬼一样。傻生大瓢儿十岁,文革的时候,祥镇的造反派折腾得也挺厉害,深更半夜,还不大的傻生迷迷瞪瞪的跑出家门,正遇到造反派之间的一场枪战,被两具死尸压了一宿没敢动弹。一夜的枪林弹雨过后,傻生又傻又痴,遇到一点意外魂就飞了……也难怪呀!瓢儿拉起傻生一边安抚一边往山下走,却犯难了,回到祥镇如何安顿傻生?

还在回祥镇的路上,瓢儿打手机给肖锦福,说他在祥镇遇到了傻生。肖锦福惊讶地说,傻……傻生?你去找何姗,何氏大厦不是也是何家大院吗?哎——瓢儿,你怎么像是在车上?

瓢儿看一眼张大嘴、流着哈喇子冲他笑着的傻生才要说话,肖锦福突然挂了手机。肖锦福挂手机之前,瓢儿听到一阵电话铃声,猜测肖锦福要接别人的电话。工夫不大,肖锦福打进了瓢儿的手机,说,你把傻生送到何氏大厦里交给何姗就行了……哎——瓢儿,老老实实地待在祥镇,别到处瞎……瞎跑知道吗?

肖锦福故意控制着语速,瓢儿听出了一些味道,把手探到怀里摸到了那个小圆镜,断定那几个冲进小石屋里的男人追杀的是金荷……瓢儿再看一眼流着哈喇子的傻生,忽然觉得谋杀何占魁的元凶正慢慢浮出水面。

傍晚时分,雨后的气温不再徘徊直线下降,一阵阵西北风刮过来,和傻生一起走下班车的瓢儿觉得冬天越来越逼近祥镇了。何氏大厦门前的警卫很客气地给瓢儿和傻生打开了电动门,可何姗不在,却给办公室主任留下了话,让傻生打扫大厦内外的卫生,还在大厦外边的平房里给傻生安排了一间宿舍……瓢儿突然有点担心傻生的未来,可除了何氏大厦真的没一个合适的地方安顿傻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瓢儿揣着一连串的疑惑仍然生活在那辆破面包里,遵照肖锦福的指示,天天监视艾馨。艾馨的日子彷佛过得忙碌又悠闲,瓢儿有时候坐在破面包里看见走出大厦的艾馨一切关于她的疑惑陡然消除了,傻生抱着扫帚看见迈着一字步的艾馨,张开嘴哈喇子流出老长,笑眯眯地看着艾馨好像压根就没见过她……这就是问题。

傻生在一天晚上突然跑到瓢儿家,瓢儿正在电视,看见闯进去的傻生忙拿出烟、自己泡了一大茶缸子茶,坐在一边等着傻生说话。傻生过足了烟瘾,张开嘴啪地甩出一口粘痰,说,妈的你不知道瓢儿,我天天找大小姐,可他们不让我见。傍黑儿,我看见大小姐从车里钻了出来追过去,大小姐还是不搭理我……你说瓢儿,妈的是不是……为什么呀瓢儿?

瓢儿笑着说,找她干什么呀?

唉——妈的……傻生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说,大……大厦是押犯人的地方?他们给我吃喝,让我扫地,就是不让我出来……我跑出来,他们还用电棍电……妈的,我……我翻墙……翻墙……哈哈哈——

六十周年国庆大典过去了,电视上却还天天播放开国元勋们的片子。傻生看见屏幕上的毛泽东忙忙地站起来,说,毛主席还在北京吧?我回家找毛主席像章。

瓢儿追着傻生跑出家门,傻生一蹦一窜地早跑远了。傻生家离瓢儿家不远,三家房子是祖上留下的土坯房,歪歪斜斜的彷佛吹一口气就塌了。瓢儿跑到傻生家门前,傻生早跑进了土坯屋,院门从来不上锁,在何家大院和金荷闹点别扭跑回来狗一样缩一宿,院子里积满的干柴烂草,还有好多鸟粪,瓢儿哗啦啦地走在院里突然听傻生在屋里大声地说,妈的,怎么没有了?

瓢儿走进土坯屋,傻生黑灯瞎火地在屋里翻箱倒柜的。瓢儿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破柜子上的一段蜡烛。傻生打开一个破箱子又翻找了一会儿,突然大喊着拿出一枚主席像章举在手里蹦蹦跳跳地唱着东方红,可他嘴里的太阳还没升起来又往大海里蹦。

瓢儿也准备离开了,突然看见土炕上扔着一页纸,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瓢儿喜欢过文学,上初中的时候还写过几首诗,读过不少名著,对书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热爱。瓢儿拿起那页书断定是五十年代出版的《简爱》,本不该有什么稀奇的,可上面写着好多同样的数字——1966917……除了那些数字还在宋体字之间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胡延……书页发黄了,钢笔字迹模糊了却能还看出字体的清秀,像出自女人之手,奇怪了吧?

傻生他爹妈不识字,不可能读《简爱》,瓢儿问傻生,傻生把毛主席像章戴在胸前,盯着着瓢儿手里的那张书页,吧唧着嘴哈喇子流了好长才说,去茅房没纸,在何占魁的床上看见一本旧书……妈的,我还得回去,明天还要扫地。

傻生蹦蹦跳跳地跑了,瓢儿知道傻生干什么都是敬业的,至于手里的这张被折叠过的书页,白天还是黑夜、何占魁在不在何家大院、为什么会丢在自家土炕上等一系列问题是傻生省略的。瓢儿把傻生话语里的省略号转换成文字不是很有信心,却得出了一个很结实的结论——书页上的文字和数字出自何姗的母亲之手,牵扯到的很可能是一段乱世情缘。

瓢儿是家里的最小,和大姐相差二十多岁,爹妈早逝,大姐把妹子兄弟们安置好了,又把瓢儿拉扯成人才嫁给邻村一个长她十几岁的鳏夫,如今儿女满堂,却早寡居了。瓢儿第二天开着破面包找到大姐,大姐买酒买肉招待瓢儿,瓢儿吃着喝着先和大姐叙说亲情,慢慢地说到了何姗的家事。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件事在我心里压了好多年……大姐捋着花白的头发,说,何姗她妈比我大一岁,却比我聪明,祖上都是念书的,家里也藏着好多书,解放了被拉去教我们识字……我记不起谁叫胡延,却知道五八年镇里有一个干部是上海小伙子,军队转业的,见了人就阿拉、阿拉地说话。那时候,镇政府在何家大院里,何姗她妈除了教我们识字,还常去镇政府帮那个上海干部写标语、编快板书,拉着好多人演呀唱呀的……不是大跃进吗?

那个上海干部什么时候离开祥镇的?瓢儿有些激动,他的猜测越来越贴近现实了。

这个嘛……大姐咂着嘴又不住地吸溜鼻子,说,好像是文革那年……对……就是生你的那年秋天,何姗她姥姥给你接的生。生你的第三天,妈让我拎着鸡蛋、蛋糕什么的去谢何姗她姥姥,何姗她妈却一个人扎在屋里流眼泪,日子不多就嫁给了何占魁,当年生了何姗,何姗的生日是腊月三十……巧吧?也不巧……

那何姗她妈是怀着孩子嫁给何占魁的……瓢儿咕咚一口把杯里的酒喝掉,说,那后来何姗她妈上吊自杀是不是和那个上海干部有关?

慢点喝……大姐伸手拍在瓢儿的脑袋,说,这我就说不清了。那时候,何占魁正倒霉,扔下老婆孩子到处瞎逛。有时候,我去看何姗她妈,每次都看见她抱着一本书看……

是不是《简爱》?

瓢儿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大姐也笑着说,我不知道什么爱不爱的,却知道何占魁爱老婆,可我每次看见抱着书坐在家里的何姗她妈那样子都知道,何占魁肯定回了祥镇。何姗她妈上吊前,她在咱家睡了一宿,脱了衣裳我看见她身上好多伤,红一道、紫一道的,有新的也旧的……唉——都是死人的事情了,老嘀咕他们干什么呀,快吃饭吧。

晕晕乎乎驾着破面包回到祥镇的瓢儿一直在求证两个问题,艾馨是何占魁的私生女、何姗不是何占魁的亲骨肉;艾馨杀父报怨、何姗杀养父为母为己……瓢儿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突然啪地短路了。一条跑在公路上的狗差点做了车下鬼。瓢儿张大嘴还没啊出声,手机叫了起来。肖锦福命令瓢儿,立即赶赴县局接受讯问……

嘿——为什么呢?

瓢儿加大油门和破面包一起飞了起来。



瓢儿驾着破面包飞进县局,正好撞见了从办公大楼里走出来的肖锦福。瓢儿踩住刹车,破面包和肖锦福的距离可按厘米计算。肖锦福瞪着坐在车里瓢儿拉开车门钻进来,说,走吧。

瓢儿看一眼一脸冰冷的肖锦福没敢说话,肖锦福好像也非常讨厌瓢儿,直到走进县医院一张大嘴还紧紧地闭着。瓢儿是有预感的,可他跟在肖锦福身后,看见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傻生还不愿意相信,活蹦乱跳的傻生眨眼变得遍体鳞伤了,那枚毛主席像章还别在傻生的胸前……瓢儿大胆地预言,毛主席他老人家很可能是傻生遭受此劫的唯一目击者。

昨天晚上,你见过傻生吗瓢儿?

肖锦福看一眼鼻子上插着氧气、手腕上扎着输液针头的傻生又死死地瞪着瓢儿,瓢儿像做错了事的儿子被爹逮住了一样,低着头说,见……见了,瓢儿跑到我家问我毛主席还在不在北京,又跑回家找毛主席像章……

就这么简单?肖锦福像真的讯问嫌犯一样说,傻生是在何氏大厦门前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在地的,何氏集团里的保安看见一辆摩托车从傻生身上飞了过去眨眼就不见了。傻生先被送到镇医院又转到了这里……唉——废了,死不了也是植物了。

肖锦福丢下瓢儿离开了病房,傻生还在昏迷,何姗还是很仁慈的,除了承担傻生的医疗费,还花钱雇了护工,傻生从此过上了“好日子”,可留在他身上或何家大院的疑点一直苍蝇一样骚扰者瓢儿。瓢儿小尾巴一样跟着肖锦福离开县医院大楼突然说,肖队长,让傻生变成植物人是不是许振江的人干的……傻生毕竟是第一个走进谋杀现场的人。

肖锦福突然收住脚,回过身来冲着瓢儿咕噜噜笑着说,聪明了瓢儿……为什么呢?

我认为……瓢儿说,金荷失踪了,傻生傻也痴,说起何占魁的案子也是一知半解,却不可能不为警方提供一些可利用的细节。艾馨联合许振江作案本来觉得做得天衣无缝,可不把傻生的嘴堵死,他们也不会安生是吧肖队长。

肖锦福伸出一只大手摸着瓢儿的脑袋说,有道理……哎——那天你在红星镇看到的那个女人真是金荷?

瓢儿冲肖锦福翻了翻白眼,说,可能走了眼吧?可我断定谋杀者在胡家凹看见金贤错把她当成了金荷……肖队长,把许振江搬到了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笨——肖锦福决定步行回县局,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说,瓢儿,他们冒险封住了傻生的嘴说明,肯定有什么证据留在了何家大院,你立刻回祥镇,继续监视艾馨……还有何家大院,一旦有情况要理智处理,不妨玩玩欲擒故纵。

是该玩玩欲擒故纵了……瓢儿娶媳妇一样心里开着花钻进破面包,出了县城又和破面包一起飞了起来。

瓢儿坚信,在祥镇暗中有好多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编外警察进入714专案组本身就不合章法。进入祥镇前,瓢儿决定隐身登陆。时间还不算太晚,瓢儿绕开祥镇又去了大姐家,晚饭时吃着喝着说的还是何姗的母亲。大姐烦了不再搭理瓢儿,瓢儿晕晕乎乎地摸着黑步行着回到祥镇贼一样地来到何家大院门前,也到了举起双手都不见十指的时刻了。

何家大院关门闭户,瓢儿借着墙边上的一颗槐树跳进去觉得自己的智商还不如傻生,何占魁的卧室、书房和小厅的门都上了锁,就是四门大开,那本牵扯到一段恩怨情仇的《简爱》也不会随便扔在什么地方吧?

瓢儿黑灯瞎火地站在前院肚子忽然涨得厉害,忙着跑到后院。瓢儿等不及跑进茅厕把一泡尿撒在了一片杂草里,舒舒服服地出了一口气,走进池塘边的小亭子下边坐在石椅上,脚像被什么硌了一下,忙弯下腰摸到一个MP3。小亭子周围长满了杂草,天气一天天凉了,杂草也慢慢枯萎。瓢儿打亮打火机,手里的Mp3上沾满了泥,还有一片干黄草叶……那这个MP3肯定是被人丢在杂草里的,又被人不小心从杂草里踢了出来……如此推理有些玄,可瓢儿做不出更合适的解释。

一个黑影突然越上了何家大院的高墙,瓢儿忙隐身到离小亭子不远一片芍药花丛里,芍药花没了枝杈还是很繁茂的。瓢儿趴在芍药枝杈下死死地盯着高墙上的那团黑影,那团黑影不是很灵活,甚至很笨拙,忽忽悠悠地跳下来又分成了两团。瓢儿睁大眼才看清两个人向小亭子走了过来,四双眼不住地在草丛里搜索着。

你确定是丢在这里了吗艾馨?

走在前边男人粗粗壮壮的,到了小亭下边好像很累了,喘着气坐在了石椅上,跟在男人身后的艾馨还在杂草了用脚搜索着说,不会有错的吧许哥,一个MP3本来不是很金贵的物件,可我越来越担心会不会无意打开了mp3的录音设置,要是那样就麻烦了。

 哈哈哈……粗壮的男人大咧咧地笑着说,我许振江黑道、白道混了这么多年,也破过好多案子,这么巧的事情都是编电视剧的人瞎琢磨的……走吧,肖锦福那个王八蛋一直揪着我不放,他毕竟跑在白道上……跟我去泰国吧艾馨,那里也有我的兄弟们。

艾馨赌气般地也坐在了石椅上,说,我没杀人,凭什么走?

哈哈哈……许振江很轻松地笑着说,我早劝过你,和何姗斗你不行,那个一脸冷艳的娘儿们脑袋好使,又会笼络人心,肖锦福是个土包子警察,干起事来一根筋,可他那根筋要是被何姗捏软乎了什么事情都好办知道吧?哎——那天晚上你在这里和何占魁说话的时候拿着MP3来?

是……没错……艾馨站起身,蹲在石桌下伸手在地上摸来摸去的一无所获,站起来拍着手又说,那天晚上,何占魁喝了不少酒,絮絮叨叨地说了过去说未来,跟皇帝留遗嘱似的,怎么说何姗也是女太子……我听他说话到时候,无聊地摆弄MP3,妈的!

许振江也站起来看着一池黑糊糊的水,说,可你走晚了一步,趁着何占魁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做一个DNA不就行了。何姗继承何氏集团成了定势,你想翻案,难……说起来何占魁也该杀,可有人比咱们先走了一步,我的人潜入何家大院后,何占魁早被飞镖戳死了……怪,到现在我还觉得怪怪的。

何家大院西墙外突然咚地响了一声,许振江拉起艾馨跑到东墙边,拦腰抱起艾馨窜了上去……趴在芍药花丛里的瓢儿惊出了一身冷汗,等何家大院内外安静了才摸索着来到西墙边上,顺着一棵小榆树爬上高墙,又顺着那棵槐树往下出溜。瓢儿脚还没落地,突然有人一把把他从槐树上薅了下来。

肖锦福咕噜噜的不是笑是喘,像是刚从何家大院的东墙那边跑回来。瓢儿爬起来看清肖锦福嘿嘿笑着说,肖队长,你真是神探!

肖锦福说,刚才有人进去吗?

瓢儿像嫌犯录口供一样说,许振江和艾馨才跳进了何家大院。好像是……可他们不可能把飞镖丢在何家大院呀?

肖锦福呸了一声说,该让你和傻生一起躺在病床上去……最近,我派人去北京调查取证,艾馨在北京聘请律师准备以何占魁的私生女的名义和何姗对簿公堂……如此看来,艾馨和许振江的合作是外,金荷是里,里应外合才实施谋杀……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查找那枚飞镖的出处和持镖人。我断定许振江高金收买的是一个精通暗器的武林中人,他和县南那家武术学校交往甚密,那里有几个在少林寺修行过的武林中人,真正杀死何占魁的人就藏在那里也未可知。

肖锦福丢下瓢儿走了,瓢儿追上肖锦福说,我还监视艾馨吗?

肖锦福冷地回过头来说,当然,一旦掌握了充足的证据,立刻拒捕艾馨和许振江……这些天你不许离开祥镇,尤其是何氏大厦,艾馨有可能畏罪潜逃!

肖锦福很干脆又丢下瓢儿走了,至于他怎离开祥镇不是瓢儿担心的。瓢儿摆弄不了mp3,回到家看见在县中上学的闺女放假回家像见了大救星,闺女看了瓢儿捡到的mp3后却说废了……瓢儿觉得也该废了,藏在草棵里风吹雨淋的,可mp3是艾馨的不用做任何推理、傻生突然变成植物人也没有任何悬念,谋杀何占魁的元凶也不用再怎么推理,却像肖锦福说的一样,证据,一切都需要证据!




瓢儿的街坊小多是何氏集团里的保安,他不是傻生遭难的目击者,却可以找到那天晚上的监控录像,傻生被撞倒的地方就在里何氏集团大门旁边,恰巧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之内,小多为瓢儿带回的用手机翻拍的视频,的确有一辆摩托车从傻生身上飞了过去,至于驾车人和摩托车牌照都很模糊,那瓢儿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却不失信心。

瓢儿又跑到医院,脑袋上没毛的男护工是“生个子”,像没熟的柿子,硬、涩,傻生大睁着眼没有知觉,他像翻柜子一样把病床上的傻生当成了一件旧衣服。瓢儿驾着破面包到了县医院,天慢慢黑了,护工一边伺候傻生一边打手机,看见走进病房的瓢儿,像遇到了大救星一样,说,你俩是一个镇的吧?四楼死了一个老头儿,我得去帮看太平间的老刘收拾尸体……十几分钟就成。

男护工急火火地跑了,瓢儿坐在病房前,傻生的嘴突然动了一下。瓢儿激动地站了起来,傻生才还睁着的眼慢慢闭上了。

瓢儿失望地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眯着眼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午夜时分,瓢儿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惊醒。邮电局和县医院隔着一条街,傻生的病房对着的却是邮电局宿舍楼,瓢儿走到窗前,看见鸣着警笛的警车停在街上,好多荷枪实弹的警察包围了邮电局宿舍楼。

房门咣地一声被人撞开了,县局刑警队的齐胜和一个抱着狙击枪的武警走了进去。瓢儿和齐胜打过交道,齐胜没隐瞒瓢儿,肖锦福一直在追查许振江的黑帮犯罪证据,今晚决定抓捕许振江,许振江似乎有所觉察,可肖锦福早封锁了县城的各个交通要道。许振江备足枪支弹药,纠集喽啰们盘踞在他们的老巢里要和肖锦福拼一个鱼死网破……

武警打开窗户找到最佳射击位置,瓢儿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预测,许振江今天晚上必死无疑……结果被瓢儿言中了,三个小时的激战,躲在病房里的武警狙击枪射中的也只是许振江的几个喽啰,却没齐胜说的那么邪乎。许振江手里有枪不假,侥幸活下来的喽啰一个个自愿投案自首,许振江被肖锦福逼到了楼顶上。傻生的病房在七楼,邮电局宿舍楼才六层,间隔不是很宽,医院楼上的霓虹灯红灯不是很明亮,瓢儿站在持枪的武警身后却也能看出一个大致——肖锦福击毙许振江前,有一个黑糊糊的像手枪一样的东西在空中翻转了三周半落了下去……这是一个让瓢儿回味了好久的细节。许振江武功在身,与肖锦福不相上下,却知道寡不敌众才丢掉武器举手投降……这是瓢儿的推测,也是很快将被证实的事实。

第二天早晨,男护工才跑回病房。瓢儿心里揣着事,男护工说了些什么压根就没听进去,跑到医院楼才要钻进破面包,一个浇花的老头儿抱着哗哗滋水的水管子冲着瓢儿猛烈射击,瓢儿躲着喊着眨眼成了落汤鸡。浇花的老头儿哆哆嗦嗦地扔掉水管,连鼻子扭得都是探戈节奏。

有人跑出来解释说,老头儿有舞蹈症,治了好几年了,时好时坏……瓢儿无话,却必须说。肖锦福在手机里问他现在在哪里,瓢儿实话实说。肖锦福狠着声说,你他妈天天老鼠一样到处乱窜是不是?许振江完蛋了,艾馨肯定会落荒而逃,立刻滚回去!

瓢儿说完是,肖锦福却又改口说,你滚到县局来。

肖锦福坐镇办公室,指挥各路警察严守各个交通要道,在电话里一再强调,艾馨很可能拥有武器,她要负隅顽抗当场击毙!瓢儿站在肖锦福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肖锦福啪地放下电话才看见一身是水的瓢儿,鸽子一样咕噜噜地笑着说,冬泳去了?

瓢儿笑着解释清楚了,肖锦福才拿起电话把齐胜叫了过来,说,我连石镇派出所的人都调了过来,还有一条路被我忽视了,你俩去那里看守着,让瓢儿做你的助手。

瓢儿哎了一声要跟着齐胜离开了,肖锦福又喊住瓢儿,让他把衣架上的一套警服换上。瓢儿觉得不合适,肖锦福很干脆地说,非常时期,没什么合不合适的。

瓢儿眨眼变成了真正的警察,跟着荷枪实弹的齐胜坐在警车却找不到一点当警察的感觉。按照肖锦福的授意,瓢儿和齐胜守在一条通往邻县的小公路上,小公路年久失修走到人和车不多,齐胜把警车停在路边摆出的是执行公务的架势,瓢儿却忽然觉得他们都是肖锦福的保镖或干脆是帮凶。

每过一辆车,齐胜拿着枪坐在车里,瓢儿自动下去拦住过往车辆,先敬礼,再检查车上的人和司机的证件,很警察的。回到车上,齐胜说瓢儿像穿着巡警服的三毛,瓢儿觉得也像,肖锦福人高马大,他的警服穿在瓢儿身上肥大胛宽的。瓢儿和齐胜还没笑出声来,突然看见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慌慌张张地要冲过去,齐胜拉起瓢儿跳下警车,却先瓢儿一步拦住了那辆摩托车,骑车的男人的甩掉摩托往小公路旁边的麦地里跑,齐胜当武警的时候在边防派出所干过三年,拿下一个心怀鬼胎的男人自然不在话下,被齐胜铐上的男人也巴望着坦白从宽,瓢儿听说他前些天在祥镇何氏大厦门前撞倒了一个人,推开齐胜把他揪起来,说,这不是普通的交通肇事……拉回县局吧。

傍晚时分,瓢儿才离开县局。被送到县局的男人知道抗拒从严,可肖锦福的讯问结果只能算作交通肇事逃逸,肇事者没任何背景,也没人指使,酒后驾车导致傻生变成了植物人。

瓢儿把警服还给肖锦福,肖锦福命令瓢儿回到祥镇后一定紧密配合派出所的行动。艾馨有可能藏匿在县城,却也有可能在许振江被击毙前就逃离了,不过,他向上级公安机关报告了案情。

肖队长——瓢儿谨慎地说,艾馨谋杀何占魁究竟是什么意图?

肖锦福很郑重地说,拒捕许振江前,我找艾馨的母亲郁爽谈过几次话,她基本上承认了和何占魁之间的暧昧关系,也就是说,艾馨的确是何占魁的私生女。据郁爽说,艾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一直在和何占魁纠缠财产继承的问题,郁爽曾阻止过艾馨,艾馨却倔着要和何姗争竞一个高低……由此可以推断,艾馨想通过法律途径达不到目的,孤注一掷,投身在许振江的怀抱,策划了一场惊世骇俗的谋杀案。

那究竟谁是持镖人呢?瓢儿有点犯上了。

肖锦福愣怔片刻才说,啊……逮住艾馨一切都会真相大白,许振江是江湖中人,找一个玩转飞镖的人不很难……回去吧,记住,二十四小时不要关机,随时与我保持联系。

瓢儿回到家,胖香才吃完饭盘腿卧脚地坐在床上剔着牙,说,有人找……电话响了半天。

瓢儿问,谁?

胖香说,鬼。

瓢儿家的电话叫起来尖声尖气的,惊醒睡到半夜的瓢儿还真以为是鬼叫,为节省开支没办理来电显示。瓢儿懒得理胖香,电话又叫了起来。瓢儿拿起电话,对方问他是不是瓢儿,瓢儿说是,对方又说,见一面吧?我有话说。

瓢儿跑出家门,一直藏在他家房后的艾馨走了出来。

天气越发冷了,风呜呜地刮着,晚上十点一过,镇街上连尘土都不愿意多留一分钟。瓢儿带着艾馨回到家,让胖香去院里,胖香很配合瓢儿,也知道飘儿做的是一件蚂蚁啃石头的事情。

瓢儿请艾馨坐在床上,说,我早有预料,714凶杀案绝对没肖锦福说得那么简单。

肖锦福对我的侦查逻辑严密,似乎也无懈可击,可他能想到我藏身的地方,却想不到我会找你。

瓢儿看着一脸委屈的艾馨,说,为什么?

灯下黑。兵法不只适用于战场。艾馨说得很力度也有信心。

瓢儿咧开嘴笑着说,你的确参与了何占魁的被害案对吧?

艾馨说,也对也不对。我是何占魁的私生女不再不是秘密,我委身于许振江也千真万确,可许振江的人进入何家大院是在何占魁被害十分钟后,也就是说,有人先一步进入何家大院对何占魁实施了谋杀。

瓢儿起身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从何家大院里捡来的MP3,说,这个你该认识吧?

艾馨惊而不慌地说,当然……也相信肖锦福肯定不知道你找到了我丢的MP3。

瓢儿点点头说,傻生遭难前,我们说过何占魁的被害案,他的话断断续续却有好多细节是可以参照的,比如你常深夜去何家大院,有时候睡在何占魁的书房……有一个很有力的证据,你在何占魁的书房里常翻看一本叫《社会关系交换与权利》的书。

何以见得?

瓢儿瞅着一脸镇静的艾馨,说,你在上边做了不少笔记,何姗和我是同学,我当然熟悉她的字体,再说她的字早就公众了,尤其是像签名之类的文字。

啊……艾馨长出了一口气,说,是这样呀……你是镇派出所的协勤员,也是一个被好多人忽视的编外警察,像一棵长在犄角旮旯的里小草,不受任何利益熏染……我才相信你。肖锦福一开始就把侦探目标锁定许振江和我有他的图谋,可他一直在为何占魁的被害案放烟雾弹,你的头脑却是清醒的,凭你一直攥在手里的MP3。

瓢儿咧开嘴笑笑,说,那你的谋杀目标是谁?

艾馨说,何姗……人在利令智昏到时候往往是愚蠢的,我也不例外。

瓢儿盯着艾馨说,阴差阳错?你们摸清了何姗睡在何占魁的书房里才实施谋杀对吧?

艾馨摇摇头说,那天,许振江派出的一个喽啰带回的是一个错误信息。傍晚时分,何姗的确回了何家大院。何占魁被害前暗示过,他准备在何姗和我之间斡旋,父女俩很可能谈话失败,何姗离开了,也就是说,置何占魁于死地的凶手想杀死的是我。

瓢儿点点头,说,也就是说,你经常睡在何占魁的书房对吧?

艾馨摇摇头说,有时候……不过,我的身体不是很好,去何占魁的书房常半躺在床上听他说话……太晚了也睡过,都是在金荷不在何家大院的时候后,却相信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在何家大院的一举一动。

那何占魁为什么睡在书房里?

从我上小学时候就喜欢书,读了大学尤其偏爱哲学著作。自从我出现在何家大院后,何占魁对书房也有了一种近乎于偏执的喜爱,说爱屋及乌也对,可何姗一直对我抱有成或怨气。我断定,何姗心里一定装着一个鲜为人知所的秘密或故事,我本无意闯进何氏家族,进入何氏集团后,与何姗也只是上下级关系,何占魁看见我后不久,突然把我请到何家大院也是一个残酷故事的开始。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何姗似有觉察,在工作上百般刁难,不少次唆使人对我实施恐吓。何占魁和我母亲有过一段秘密情缘,却留下了我这个很糟糕的隐患。与何占魁接触半年之后,我直言不讳,何占魁也处在两难境地,我和他在书房里听到的都是他的忏悔和不安。何占魁的身体也不好,我看他疲惫不堪却还有好多话要说就把床让给他,往往在他迷迷糊糊地睡在床上,我才悄悄离开书房。傻生分不清我是谁,一概叫大小姐。那时候,那个叫金荷的老女人往往在何氏大厦里和何姗在一起,没有那个时机我轻易也不敢走进何家大院。可我断定他们对何占魁,准确地说是对我实施谋杀前,肯定从傻生嘴里知道了我的在何家大院里的行迹,向何姗提供情报的只有金荷……

瓢儿说,许振江的小喽啰看见的是何姗,金荷看见的是你……也就是说,何占魁被害的那天晚上,你和何姗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何占魁的书房对吧?

艾馨点点头说,我相信你的推测,可何姗和我一样只是授意并不参与,那样的机会难得也稍纵即逝。

胖香突然跑进屋拉灭了屋里的灯,说,我隐隐听到镇外公路上响着警笛声,闺女快走吧。

瓢儿还没说话,兜里的手机叫了起来。肖锦福问瓢儿在哪儿,瓢儿如实答话,又问肖锦福在哪儿,肖锦福说在瓢儿家门外……瓢儿看着一直拿着手机的艾馨说,你该知道怎么办。

艾馨哎了一声,说,当然……我早就想过,可肖锦福在本县树大遮天呀!

胖香等不及了忙着拽起艾馨,说,别怕,常话说,灯下黑。

胖香拉着艾馨去了一间闲屋,瓢儿往外走着还在想胖香的话,肖锦福说话的声音震得瓢儿的心像512的汶川,却坚信找到金荷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于天下。



瓢儿走出家门又听到了肖锦福咕噜噜的笑声,却是在手机里。肖锦福说他现在在镇派出所,当然是在瓢儿的家门前。瓢儿嘿嘿笑着无话,肖锦福又说,临离开县城,我突然有预感,警方要抓的人就在祥镇,现在,祥镇被我包围得水泄不通,你暗地里走走,一旦有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瓢儿挂了手机又想起来了胖香的话——灯下黑……灯下黑吗?镇街上黑糊糊的,灯光从一户户人家里射出来,却是把夜色当成布戳透的刀子。瓢儿拐进一条小胡同,冷冰冰的枪口突然戳在了他的脑袋上。瓢儿忙举起手来说,我是瓢儿,别误会。

用枪口戳着瓢儿的人嘿嘿地笑着,瓢儿听出是齐胜的声音心脏跳动才平稳了。和齐胜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县局的刑警,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瓢儿嘻嘻地笑着说,你趿拉着鞋走路总是喳喳的像磨地。

瓢儿嘿嘿地笑着简短地传达了肖锦福的指示精神,齐胜和几个刑警走了。瓢儿长出了一口气突然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走进了一个人挽的圈套,却义无反顾。

金荷家在这条小胡同的底部,有一个不小的后院,房子却是五六十代的土坯房。金荷和丈夫无子嗣,也没有整修家园的兴趣,丈夫死了金荷投在了何占魁的门下,家一天天破败了。院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了,后院围墙却不是很严谨,瓢儿轻易地从一段残缺的围墙上跳进了进去。走在长满杂草的后院里,瓢儿也说不清肖锦福的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

金荷家的前院不再整齐了,房子破了屋门也不再上锁,瓢儿轻步走进去还是模模糊糊的,箱箱柜柜的变成了一堆破烂,土炕上还铺着炕席却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瓢儿返回后院决定撤离,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却像是地下发出来的,很闷。后院有一口水井,水井旁有一棵粗粗的柳树。瓢儿走到柳树下被凸出的树根绊了脚,俩腿一软咚地坐在了地上,又像按了弹簧一样噌地被弹了起来。

瓢儿觉得奇怪,差不多趴在了地上,扒拉开一层干草,摸到了一块木板,用手轻轻地敲着,断定下边是一口地窖。盖地窖的木板是由小木条拼成的,上面留着好多缝隙。瓢儿趴在木板上透过那些缝隙看见地窖里闪动着一缕光亮。瓢儿有些欣喜若狂,抖着手拽开木板。这是一口用石头砌成的地窖,瓢儿顺着木梯子爬下大概八九米的样子,看见一个用石头砌起来的拱口,里边的人好像听到了窖口的动静,瓢儿眼前刷地黑了。瓢儿用打火机制造的一束光亮,沉寂这么多日子的谜团瞬息消失了。

金荷缩在地窖的角落里,屁股地下是一地干草,干草上有一个竹篮子,竹篮子旁边放着几个盛着水的啤酒瓶。金荷两眼呆滞,衣服和头发一样凌乱,看见瓢儿却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早就跟踪我对吧?

瓢儿用打火机的点着了金荷放在窖壁凹槽里的蜡烛,说,也不算跟踪,只是觉得发生在何家大院里的事情有些蹊跷。

是……金荷伸出一只手摸着失去光彩的脸,说,是有些蹊跷。索性也这样了,我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你,要杀要剐随他们吧。

也就是说,你参与了谋杀对吧?

瓢儿的话很直,金荷却很平静地说,我与何占魁有过一段情缘不假,对他存有怨恨也不是祥镇人的讹传,可我们都到了这把岁数,再叙旧情也没什么意思了。何占魁的死还要说说何姗。何姗从小和何占魁的感情都是很好的,从国外回来接管了何氏集团,要是没有艾馨,何家的日子会稳稳当当的。何占魁和郁爽有一腿不是秘密,却不知道他和郁爽留下一个闺女,就是后来常趁我不在何家大院来见何占魁的艾馨。何姗知道这个秘密是我偷听了艾馨和何占魁的在书房里说话,何姗当然不会容忍艾馨,她知道艾馨找律师和她打官司后,当然不会稳坐钓鱼台。

瓢儿说,何姗怎么知道艾馨要和她打官司?

肖锦福……除了他别人没那本事。金荷说着很紧张地往窖口张望着又说,何姗越来越觉得艾馨绝不会放过她,是她捋清了母亲的一段秘密。我和何姗的母亲……对,还有你大姐岁数差不多,何姗的母亲和一个来祥镇的上海干部黏糊在一起的事情我早知道,却不知道何姗的母亲和那个上海干部怀上了和何姗……这是连我都没想到的,可何姗早就从母亲留下的一本书里看出了问题。

是不是《简爱》?瓢儿问完了也觉得奇怪,又说,那本书怎么会落到何占魁的手里?

金荷看了一眼急猴儿似的瓢儿咧开嘴苦笑着说,我读过几本书,识字却不是很多,也看不懂外国的书,好像是吧。何姗特意去了上海,还真的找到了那个叫胡延的男人,老头儿有家有室,也是儿女满堂,可何姗没让他回避和母亲那段感情,还做了DAN鉴定,何姗没认那个爹,却不能回避她和何占魁的关系。母亲死的时候,八岁的何姗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死,却知道要好好保存那本叫……什么爱的书。直到长大成人,何姗一直把那本书带在身边,心里也揣着自己的身世之谜。何家出现了一个艾馨,何姗又翻起了自己身世旧账,在办公室里常翻看那本书……至于何占魁怎么得到的,按我和何姗的猜测,何占魁也一直怀疑何姗的身世,悄悄买通何姗身边的人盗取那本书也未可知,可何姗并没打算杀死何占魁,没有血缘毕竟还有一个何氏集团嘛。

何姗想杀死艾馨对吧?

瓢儿突然变得平静了起来,金荷却急急地说,那是何姗和肖锦福一起谋划的。何姗拉上肖锦福是为了何氏集团有人保驾,先是给钱,再……再给他……唉——男人和女人反正也就那么一档子事。那天晚上,我瞅准了艾馨晚上来到何家大院,悄悄打手机用暗语联络肖锦福,随后我躲到了何氏集团。早有准备的肖锦福带人闯进了何家大院,谁知道艾馨走了,睡在床上的是何占魁……唉——我岁数越来越大,无依无靠,把何姗当成了亲闺女,走上这条路谁也不怨呀!

那你妹妹怨谁呢?瓢儿掏出在胡家凹捡到的小圆镜,说,你知道谁是凶手吗?

金荷颤着嘴唇,说,怨……怨我……何占魁死后,肖锦福名是调查艾馨,不过想找一个替他遮着的幌子,更想杀人灭口。我躲到胡家凹后就后悔了,可一时走出不来。肖锦福名是警察,暗地里联络是市里的黑帮,他拿不准我藏在了那里,却知道胡家凹有我一个妹妹,那几个男人天天围着胡家凹转,我才躲到了北山,可在那间小石屋里住着心里也不踏实。妹妹被害那天晚上,我从北山下来绕道回了祥镇,妹妹根本就不知道,没想到他们错把我妹妹……

金荷从瓢儿手里拿过小圆镜,眼泪还哗哗地流个不停。

瓢儿坐在金荷身边说,你怎么知道追杀你的人是肖锦福派去的?

肖锦福带着那些人去过何家大院,名是拜访何占魁,实际上勘察地形,好伺机作案。肖锦福说他们是警察,我信,也记住了几个人的面目,在胡家凹我暗地里看见过他们……不会有错的。

瓢儿看着一脸凄楚的金荷,想起那几个在胡家凹北边的山上偷袭傻生的男人又长出了一口气,地窖上突然想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金荷和瓢儿都紧张地站了起来。瓢儿还没做出相应的反应,肖锦福率先跳下地窖,枪口对准一脸惶恐的金荷,却对瓢儿,说,闪开——

瓢儿用身体挡住了金荷,说,肖队长,是不是也像许振江一样把金荷当场击毙呀?

肖锦福又咕噜噜地笑着说,瓢儿果然是不凡的侦探,说说看?

瓢儿镇静地说,从一开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寻找机会当场击毙许振江,再设法灭掉艾馨,还有一直里应外合配合你的金荷。你和何姗都高枕无忧了,714凶杀案也顺利结案,你杀人灭口有一条名正言顺的理由,嫌犯拒捕,当场击毙。

哈哈哈——肖锦福变态地大笑着说,你以为自己真的是大侦探吗?

瓢儿摇摇头说,不是,你一开始拉上我就有自己的目的——死死地把我圈在你挽的圈套里,在镇派出所没人愿意卷进这场错综复杂的谋杀案,只有我,可我不巴望什么高尚,也不想伟大,干预何占魁被杀案是出于一时好奇,却被你撞见了。从我在何家大院门前遇到你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结果,横竖都不好,我为什么助纣为虐呢?开枪吧肖队长,你可以说我和金荷拒捕被当场击毙,也可以说我窝藏嫌犯,艾馨就在我家,可我相信,在我离开家门后,她一定会通过手机像市局投案自首。

地窖上又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肖锦福突然掉转枪口对准了瓢儿,金荷转身吹灭了窖壁上的蜡烛,肖锦福手里的枪也响了。瓢儿把金荷扑倒在干草上躲过了飞来的子弹,几个黑影跳下来把肖锦福扑倒在地,咔嚓一声,肖锦福的手腕上戴上了铮亮的手铐。肖锦福大声地问压住他的人是谁,那人站起来说,于铎。

于铎是市局刑警队队长。

祥镇的夜是黑的,瓢儿心里却是亮的,站在挤满人群的镇街上,看着拉着肖锦福、金荷和艾馨离去的警车品出了好多滋味,解开的这个双花扣无疑又是一场人间悲剧。胖香突然扑过来要拉瓢儿回家,瓢儿身子一摇,脚也扬了起来,一只鞋飞了出去。瓢儿推开胖香,趿拉着一只鞋去追另一只鞋,手机响了。

伴着一阵时隐时现的警笛声,何姗说,瓢儿,你真是一棵长在犄角旮旯里的毛毛草,谁也想不到你也会鲜艳夺目,可我把福尔摩斯的桂冠送给你还是觉得有点可惜,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才打电话给于铎,我们是高中同学……也算是投案自首吧。

瓢儿咧开嘴笑着无语,手机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之后,又是咔嚓一声……瓢儿坚信,戴上手铐的何姗接下来的戏绝不是《戴手铐的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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