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都在为了遥遥无期的将来放弃当下的快乐和真我,像一只工蚁一样按部就班地活着。在余下的小部分人中大多数却又为了眼下及时行乐而好逸恶劳,浮夸地炫耀自己的非主流人生,像一只飞蛾一样盲目崇拜明火。还有剩下的一丁点极少数的人,他们活着不是为了死去,也不是为了享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但是他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不属于任何一个社会分组。他们在别人眼里被世界秩序判了多余人的死罪,他们好像被所有人抛弃遗忘,可却唯独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通透敞亮,自由得仿佛自己便是上帝众神,俯视着这个牢狱人世。
我并不觉得我自己有资格成为这第三种人。我大概是第一种最最普遍的工蚁,循规蹈矩是所有墨守陈规的长辈眼里的好学生优秀班干,可长到二十岁光景我才终于发现,这些被我们不认可的多余人竟然如此迷人,他们的存在便是明火本身。我想...施春眠于我,也是一星火光吧。可我从没在意这星星之火,等我察觉之时她已燎原...这自然是后话了。
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到三年级下半学期的期末考试施春眠依然稳居年级倒数十名。在老师同学的眼里,我是年级前三的聪明乖孩子,而施春眠则像个蠢笨的野孩子,既学不好也不听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无章法。我从丁主任跟我父亲的私房话中断断续续听到施春眠的父亲和金主任不和很久了,施春眠的确没人管,这样的家庭对孩子能好到哪里去呢?我不以为然,施春眠分明是自己不想学,不,她不是不想学,她是不想把自己困在一个半平米大的书桌前毫无目标地习题学术。
四年级来了,我们不禁经历着身体上的飞速改变,各种不成熟的思想也渐趋成熟,繁难的课业和补习班的压榨让我透不过气,当然施春眠是不会有这种烦恼的。秋学期开始我看到金主任悄悄买一大袋东西拿到学校给施春眠,我听丁主任说金主任已经搬出去住了,施东来依旧赌瘾不减,暑假就把施春眠送出去到她那黑黑胖胖的表妹家住了,所以这几个月里我都没有和施春眠说过半句话,在学校里即使看到她她也会避开我,这种感觉让我透不过气。
这个学期学校组织秋游,地点在施春眠本家宅子附近的一处公园。这是个很好玩的公园,以前我只听施春眠说过几次,在路过时张望过两次,我很兴奋,带了很多很多好吃的。四年级六十个孩子坐在一个旅游大巴上,哄哄闹闹的就往目的地去。施春眠头发已经挽成了一个马尾,和她两个聒噪朋友絮絮叨叨。进了公园以后听老师讲了一遍注意事项和集合时间孩子们就各自自个儿去玩了。我和薛佳乐并着几个要好的哥儿们在梅山檀溪植物园里晃荡了一大圈,有些累了,便去了一处僻静的石阶休息进食。石阶似乎很有些年代了,阳光透过两边林子里的香樟树叶散落在我们手上脸上模糊了视线,近处石阶旁梅花谢了梅子也落了只剩下一树树黄绿相间的叶子随风飘动。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是熟悉,这是在哪里瞧见过呢?忽地转身望向石阶尽头,小孩子总是充满好奇心的,薛佳乐便和我一起起身往前走,我凭着感觉走着我认为对的路,知道我左拐八拐见到了一个山洞。
“华秋阳你还要往前走?!”薛佳乐显然开始不安了,不过他是弟弟,胆小一点也没什么。
“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嗯!没关系,你先回去等我,我进去看看,一会儿就回去。”我用眼神告诉薛佳乐不必担心便继续往山洞里走,越往前我几乎越确定这个地方我一定熟悉的,山洞先是一道走廊,右边隔一米就开一个石头窗,阳光照进来驱散了黑暗,走约莫五十米便进入到一个巨大的厅堂,略微有点溶洞景观,我突然想起在一块靠墙大石头后面该有一扇门可以出去,循着石头我果然就看见了这个洞门,又是一串石头阶梯环环相绕,我心里突然很紧张,我感觉我一定会见到一个人,一个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该碰见的人。
石阶走到尽头,在我面前的天空突然就开阔起来,一片巨大的高地草坪,四周是围栏和石凳,还未及我迈步,一个熟悉的背影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施春眠!果然是她!
“施春眠!”我用力叫了一声,语调里有惊喜有兴奋甚至还有一种感动。
马尾辫女生慢慢回过头来,秋高气爽,她两鬓碎发随风凌乱起来,阳光下留给我一个微笑的侧影,“秋阳?你怎么来这里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很熟悉,一定是哪次你跟我讲的时候带到的。”
“哪次?...我们都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吧,谢谢你还记得。”
“谢...?”我有点惊讶施春眠竟然会这么有礼貌地跟我说话,“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习惯了,一个人呆着舒服。”施春眠的眼睛空空地看着天,不知道为何,此刻我竟然有点难过。
“不要一个人呆着,不要习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薛佳乐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施春眠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黑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出一丝温暖的琥珀色,她正脸瞧我我才陡然发现她似乎瘦了很多,心脏似乎被一根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华秋阳...你知道吗?我最近...怎么过的?...”
“知道...”
“连我爸妈都不要我了,你还说这种话来骗我吗?”
“骗你?骗你?!!我怎么可能骗你!!我一辈子都会做你的好朋友陪着你如果我做不到你所有的难过都乘以十倍加到我身上!”我第一次对着一个人真心实意地许诺,小孩子可真傻,总是说一些自己都不能保证的话,事后又怪罪生活怪罪命运。
“好,那这可是你说的,我会记得一辈子的。”施春眠终于开心地笑了,嘴边挂着一个淡淡的酒窝,这浅浅的酒窝此时此刻便承载了我所有的灵魂。良久施春眠才开口,“我妈...想接我回到她那里去,到外公家去...可上周外公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偷偷跑走了……”
“春眠...你想妈妈吗?”
“想,特别想,可我不敢哭,本家公婆说老施家五个嫡孙女没一个孙子,老大要端庄持重,老二却要像个男孩子一样能干挑大梁……你知道的我就是那个老二,我怎么能哭呢……可我还是很想我妈,虽然是她先不要我的......”
“春眠...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如果你真的很想妈妈就去妈妈那里吧……你不仅仅是本家的二姐也是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四年级孩子,大人的烦恼不该属于我们...”我胡乱地说了一通,却听见一边施春眠呜咽咽地哭了。“施春眠,今天你到我家来住吧?”我似乎问了一个很不应景的问题,但我听到耳边低低地传来一声“好......”我突然很想抱一抱这个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子,虽然她黑黑瘦瘦的不好看,但她如果能笑那大概是比奶油蛋糕还甜糯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