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过往,有些梦境,在其破碎的时候,我们反而会去怪罪,怪罪它之前过于美好。
《浮生六记》卷三:坎坷记愁
1.
此篇完全不同于前两篇的闲情逸致,而向读者展现了一个贫贱夫妻流离失所天人相隔的惆怅故事。
有些可爱,在爱人的眼里是稀世珍宝;而有些赤子情怀,在他人的眼里却成了乖张不合礼数,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芸娘,这个被林语堂誉为历史上最可爱的女人。在嫁入夫家后,虽尽力服侍,却因一连串的误会与大家心生嫌隙,尤其是替公公寻找侍妾而触怒了婆婆,后为小叔借债作保而遭到公公的误解。失欢于公婆,被逐出家门。
此时,娘家母亡弟出,毫无芸娘立锥之地。所幸的是,她的丈夫毅然陪她一起流亡,居无定所,时日难以为继。在古代,还有哪个女子能拥有与丈夫一起流离失所的经历呢?沈复冒着“忤逆”的罪名,放弃安闲悠哉的生活,与妻漂泊相依为命,心中分量最重者,唯情耳。
沈氏夫妇两次被逐出家门,第一次借住在朋友的“萧爽楼”,丈夫卖画,妻子女红,日子勉强维持。第二次被逐时,芸娘病情已经十分严重,离别之际,她安排了一双儿女的前途,坚信“两三年内,必当布置团圆”;在锡山华氏家,她病情稍稍康复,又为丈夫谋划前程。可惜无奈命运的翻云覆雨,沉重的打击一次次接踵而来,芸娘最终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2.
读而不思则罔。
我在想,将芸娘与沈复的悲剧归因于情笃,或许是时代的原因,却不该是今人的借口。
后来读到沈复收到儿子逢森夭折的消息时,更是心痛。如若芸娘地下有知,恐怕更是痛心自己的早逝了。
芸娘在病重时曾有一言:“妾病始因弟亡母丧,悲痛过甚,继为情感,后由忿激。而平素又多过虑,满往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以至病入膏肓,请勿为无益之费。”
短短一番话,道尽了内心的苦楚,也说出病入膏肓的原因,用情过甚,而唯独不爱己。
可能我有些浅薄了,但我觉得,爱自己,才是爱别人的前提。
怎么爱自己呢。在这篇文章中,我认为,首要的,便是保护自己的安全距离。
人与人之间是应该有距离感的,哪怕再过亲密的关系,尤其是某些亲密而又微妙的关系。
事件一:
此时,芸娘入家门不久,沈复与父亲在外谋事。因芸娘略通文墨,大小事宜以信件想通,由芸娘代笔代读。而天性纯良,过于天真的芸娘却忘记了“代”的身份,主了某些不该主的事。
沈复的父亲看到自己的同事携家眷同住,便对同事说:“自己一生劳苦,常常在外,想要找一个可心的人儿来服侍自己却没有找到。假如儿女真的孝顺,体察我的心意,为我在家乡找一个能说得来话的人再好不过了。”父亲婉转的表达出想找个侍妾。同事告诉了沈复,沈复通过信件告诉了芸娘,而芸娘竟以“成否未定”,没有告诉婆婆,自己托人寻找,直至人都找到了,婆婆还被蒙在鼓里。婆婆勃然大怒。
事件二:
沈复的弟弟向邻居借贷,芸娘为其作保,后来邻居追索甚急,弟弟启堂不但不以为事,反怪嫂子多事。
芸娘给沈复写信时,云:“令堂以老人之病。”将自己的婆婆称为令堂,将自己的公公称为“老人”。没想到,这封信是由沈复的父亲拆开的,见书怒甚。
芸娘出于好心为小叔子借钱作保,也是因为与丈夫亲近,所以在信中忘乎所以地忽略了封建礼教最该注重的“礼”字。
正是这一次,二人被逐出了家门。
如果天性纯良的芸娘懂得保护自己的安全距离,凡事皆上报于公婆,也能避免参与家庭琐事的争斗,变成众矢之的,牺牲的砝码。
当然所有的如果都只能是如果。
也如人所云: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毁了给别人看。
3.
直至生离死别,芸娘“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字”。
沈复和血蘸泪地叹息:“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
读此,难免肝肠寸裂。
在那个无法情笃的年代,用情太深,便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便有空床卧听南窗雨,便有沈园偏多无情柳。
芸娘的悲剧将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捣碎了、研细了,细细地铺落于人心上。
这是中国古典的哀愁,开在丁香花中,落在黄梅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