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偷猎》,[美]托拜厄斯·沃尔夫 著,孙仲旭 译,收录于《北美殉道者花园》,译林出版社,2016年10月)
其实,漫画家沃顿能够得到平和,只是在一生中的某个阶段,他不知道如何让平和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因此,在他“得不到多少平和”的时候,看上去,他在同自己较劲,用一些这么做了也不见成效的方式。那些方式对沃顿来讲,必须去做,它们构成了某个阶段的具体内容,种种难以逾越的形式。
沃顿喜欢对妻子埃伦提出许多建设性的批评意见,他肯定没有在意自己的态度和方法,不然,埃伦也不会“把那视为对她的人身攻击”,而以吵架来同沃顿针锋相对。沃顿看不惯儿子乔治懒懒散散地待在家里,他给乔治描绘了许多适合男孩子的体育运动和爱好,却被后者当做了耳旁风。沃顿做这些事情显得吃力不讨好,那他为何还要在不涉及任何意义以及个人权威并不会因此得到巩固的情形下去做呢?他活得不顺。
在某个阶段里,活得不顺是对生活的感受所引发的没有目标的抗争。沃顿也不知道自己要抗争的是什么,他就这么平白无故的紧张。妻子和儿子,成了处于紧张状态的沃顿宣泄压力的对象,没有有效的回应,自然就被沃顿看做家里事情不顺的原因。
“弦绷得紧”,加上活得不顺,沃顿也就有了梦想。梦想虽说可以让生活就这么着吧,可它实则属于变相的逃避,是在梦想的引领下朝人生的反方向行进的途径。
在沃顿的梦想里,生活在乡下成了非同小可的决定。只有实施了这个决定,乔治才会交到朋友,埃伦才会对他露出笑脸。美梦成真,必然伴随对城市的逃离。那等同于不惜一切的放弃,放弃一个熟悉的环境,前往陌生的土地让伟大的梦开花结果。
乡下和城市相比,其魅力突显于宁静。那里,秀丽的景致许下了一个宜居的所在。沃顿带着被梦想点燃的热情,在乡下,他购置的地产上开始了向梦中的生活进行的实验。这种实验沃顿并不认可,那是糟糕的说法。沃顿认为自己是在生活,是从喧闹的城市把家搬到乡下去,没有了后顾之忧的生活。在这个决定里,沃顿很认真,就算埃伦不支持,以分居离开了他,他也在乡下重建了梦想中的一切。
重建一切的过程没体现出沃顿所花费的毅力,而是出于他那自然的心性。说明沃顿愿意住在乡下,他不会因为换了环境就背离自身的选择。乡下的日子看得到头,不会像在城里那样有着那么多的纷繁喧闹。前者表现于优游度日中的平和,后者,则会让沃顿这般敏感之人心绪不宁。
平和中,沃顿和儿子在乡下住了将近一年。沃顿是否满意这种日子,他是否觉得,自己并非活在梦里,而是在他的努力下,给了生活一个可喜的改变?没有什么例子能支持这样的说法,随着一天黎明时响起的枪声,宁静被破坏,沃顿又绷紧了神经。
枪声的真相要在不久后方可查明。那是一只河狸,在林子那边,白桦树环绕的池塘里戏水。它的尾巴啪的一声平拍在水面上,“池塘周围的白桦树挤压这种声音,使其又尖又响,就像一声步枪响”。未曾查明真相之前,是精神紧张的沃顿对枪声神经质般的忧虑。某个偷猎者进入了他的领地,在他的土地上肆意妄为。沃顿不敢轻举妄动,他要去找人帮忙,至少,得跟人谈谈这件事。
就像注定的那样,一想到找人帮忙,沃顿便回想起了在乡下生活的这段日子里若干点点滴滴。它们一直都在沃顿的脑海里藏着,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没影响到沃顿和儿子,可它们难以让人忘记,以特有的乡居气息在沃顿心头发酵变质。
乔治在乡下很想交到朋友。他想和当地的小孩子一起游泳。实际情况则是,当地的孩子们吃了沃顿请他们吃的热狗后,除了道谢,仍然回到河边他们的那头,乔治则自个儿在河边的另一头。讲礼貌的孩子们心性已经成熟,懂得礼数的同时知道乔治是从城里来的。这就是通过故事情节得到的提示,地域的隔阂会产生无形的界线,这道鸿沟永远无法填平。乔治后来有了一个朋友,当地的孩子罗里,却也逃不过被这条铁律左右的命数。
沃顿去找当地人弗农帮忙。弗农帮过沃顿两次,两次都体现在沃顿所遇见的生活的难处上面。弗农还教沃顿怎样不让浣熊进垃圾堆,怎样用链锯。它们都是应付乡下生活的必备知识,城里来的沃顿以前不会有条件习得它们,这让久居乡间的弗农认为自己高沃顿一等合乎当地人有限的认识。
乡下生活的点滴不外如是,在乡间的宁静面前,它们充其量只是不值一提。但它们综合起来的表征特别明显,沃顿一家不属于这里。这种明显的表征在弗农硬塞给沃顿一杆步枪时尤其强烈。那就是弗农对付偷猎者的办法,以暴制暴,当地人眼里最佳的行事方式。这和沃顿的认识背道而驰。“武器是软弱的标志”,沃顿用它教育过乔治。认识的对立区分出理念的分歧,不仅仅是沃顿一家,城里来的人都不属于宁静、美丽的乡下。
这就有了一起叛逃事件。沃顿形象地称呼城里来的人对乡下的逃离,称呼的风趣,自有触及本质的含义。弗农把家里的大部分地方租给城里来的一个公社,他自己则继续在主人卧室里待着。他需要钱以及他没其他地方可去,是乡间的当地人无力更改的生活状态。它给日后的冲突预设了条件,一俟时机成熟,有人离开公社,不会是第一起逃离乡下的事件。
同样的条件也预设在了沃顿一家人的身上。只是,冲突形成的条件在沃顿一家人那里并不激进,而是如泣如诉的忧伤。
住在乡下将近一年,沃顿对能让他挣钱糊口的漫画厌烦至极。他对关于一条狗的漫画更有兴趣。这就是具体的原因,它让沃顿住在城里的时候不开心。乡下,给了沃顿自我治愈的生机。什么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如何调节糊口与求艺的矛盾,家庭呢,家人呢?对它们的思索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有长有短,不幸的是,沃顿选择了过长的时间来确证自己对这些问题的态度。
埃伦到乡下来看乔治,沃顿对她的态度不像过去那么漫不经心。他没有怠慢她,还借钱给她。他们不会生活在一起,他们也不会成为永远的仇人。一生中的某个阶段终会过去,沃顿会得到真正的平和。平和不是通过搬家,离开城市去往乡下就能拥有,那样做,只能离家越来越远。
何况,沃顿一家不属于乡下。这就不能不提到那只河狸。“那只河狸老了,有家难回,一只年轻的河狸把它从原先住的地方赶走”。它来到沃顿的土地上,在池塘里戏水,搅扰了乡间的宁静。枪声的真相是个象征,囊括出乡间生活的种种点滴。作为闯入者的河狸,死于弗农的枪下。同样作为闯入者的沃顿一家,和当地人的冲突会从显现到恶化,直至狼狈的逃离。
沃顿和他的家人没有等到从乡下逃离的那一天。当沃顿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画的漫画是关于一条狗的时候,当“乔治的朋友罗里跟他闹翻了,在另外一个更对自己脾气的男生帮助下,把他的书本、他的一只鞋子扔出了校车车窗”的时候,当沃顿看着池塘里的河狸,“他觉得那只动物是送给他们的”的时候,沃顿已经得到了真正的平和。“一根橄榄枝伸了过来”,它寓意了宁静,宁静生长在沃顿的心底。回家的路就在眼前,心绪宁静,家就不远。
2024.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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