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简书-妖怪来也
图老爷子与二郎神斗法,正七十二变变幻做一条游鱼的时候,明武与图仕墨合力,一左一右抬轿子将他架进了一口兑好热水的大缸里。
好说歹说,讲那二郎神赶去华山镇压本家妹子,没工夫变作鱼鹰理会他,老爷子才肯脱了脏衣裳,踏实将自己当作一条得了水的鱼,在那缸里漂来荡去,口里不停地喷起水花,玩得也是不亦乐乎。
图仕墨在缸边伺候着爷爷洗澡,手上一边擦洗,瞅着空子,嘴里一边念叨起家里前前后后发生的事:
“……爷爷,我想要给您娶个孙媳妇来着,手头儿忒紧,就把爹藏的传家宝借出来卖了……可没承想,攒够了钱去赎的时候,人买主把东西送人了……您知道送谁了吗?送了个东北来的匪兵头儿……嘿,真邪兴,那匪兵不知上哪儿找了个高人掌眼,愣说铜炉是假的……”
“……结果呢,他们找到了家里,非要爹交出真东西……家里没有啊!给这通儿翻腾,挖地三尺也没找着,爹跟我都挨了顿收拾……没招儿啊,那帮王八蛋有枪啊,这血霉不认也得认啊!这个仇,我硬给咽下去了,早早晚晚也得报啊……”
“……爷爷,这祸是我惹的,所以我来山里找您想办法,爹说您手里有真家伙——对了爷爷,我也就纳了闷儿了,您说您弄一假铜炉在家里让我爹守着干嘛呀,怎么不搁一真的?倒是也没这些倒霉事儿了吧?所以说,这事儿也赖您……”
听着图仕墨的念叨,老爷子倒是琢磨事儿似的慢慢平静下来,窝在缸里不再闹腾。直到听完这最后一句,他却又突然发作,竟然赤溜着身子打缸里蹦了出来,把迎面正走过来的晴儿羞臊得不得了,惊叫着叩了手里的一盆热水。
老爷子不顾丑也不顾冷,光屁股猴儿似的跑到那棵栓马的枣树下,选准了地方,伸出手掌就用指甲刨起了土。
众人看得奇异,猜出他可能是要挖什么东西出来。图仕墨先扯了床被子来罩上爷爷,然后拿起锄头铲子,顺着土坑往下便挖,半晌后,果然挖出了个沉甸甸的物件。再用水冲洗干净了,放到油灯下仔细分辨,乖乖咙嘀咚,竟然是只宣德炉!
“嘿!跟那只一模一样欸!爷爷,这横是个真家伙了!”图仕墨不禁冲着爷爷惊喜地竖起大拇哥:“我要的就是这个玩意儿!赶明儿个一早,我就能回去交差了!”
穿好了新衣裳的老爷子一把将铜炉从图仕墨手中夺过来,紧紧抱在怀里,飞也似地逃掉,沿着矮墙几步就窜上了房顶,蹲坐在那里摩挲着铜炉,对着月亮兀自出神。
晴儿担心老爷子的安危道:“哎哟仕墨,爷爷可别给摔下来——”
图仕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长须乱发的侧影,喃喃道:“老天哪,咱爷爷在那道观里,已然练成了个飞檐走壁的绝世高人,你说,咱上哪儿说理去?”
农人夫妇手脚麻利,早准备了一桌子丰盛酒菜布置好,几个人肚里早已经空空如野,只等着老爷子从房顶下来开席。
图仕墨举头劝说着:“爷爷,没人抢你那宝贝,快下来吃饭!”
晴儿也劝:“爷爷,您下来吧,孙媳妇着急敬您一杯酒!”
明武跟着便打开了一坛子酒,那窖藏酒的馥郁香气四溢,很快飘到了房顶上。这天宫里的琼浆玉液,勾引得老爷子实在难捱,不得已舍了那赏月的高处,翻身顺着房瓦出溜下来。
三人将老爷子安置在主位坐了,共同敬酒开席。折腾一整天,图仕墨和明武都饿得前心贴了后背,恨不得立时把那饭菜清理个盆干碗净。但老爷子对饭菜并不太感兴趣,将铜炉牢牢护在怀里,两眼放着贼光只盯着那酒壶看。
晴儿一刻不停地从旁伺候着,将酒壶里的酒源源不断斟进老爷子的酒杯。老爷子仍嫌喝得不够痛快,晴儿察言观色,看出老爷子急切,便温言劝慰着他吃些饭菜下酒。
图仕墨满心惦记着那只铜炉,见爷爷老实稳当坐在那里专心喝酒而不发癫狂,便吩咐农人取来酒碗,分给明武一人一只,由自己开始,轮番给爷爷敬酒,好使那灵机一动所觅得的计谋得逞。
不料老爷子跟那景阳岗上打虎的武二郎一般,原来是个海量,自己不仅遂了心愿,得了痛快,把图仕墨和明武给灌了个晕头转向,连带着倒酒的晴儿也陪醉了个醺醺然。
图仕墨尝到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滋味,捶胸顿足连呼后悔之际,老爷子的精神却渐渐高涨起来,且歌且笑,一会儿像那诗仙李太白发起酒狂,一会儿又回复原形上蹿下跳,又想爬墙头上房顶登高望远,死拉硬拽也不肯作罢。
闹到末了,老爷子也突发了奇想,吵着嚷着非要给图仕墨和晴儿主持婚事。图仕墨开始不从,怎奈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一副气急败坏,晴儿连忙找来一块红布蒙在头上,才让他变得喜笑颜开。
二位新人一切依着指派,将一套婚礼仪式照办不误。喝完了交杯喜酒,便一拜了天地,二拜了爷爷。图仕墨借着酒劲,可是又狠磕了几个响头,却没得着什么好处。倒是晴儿,不知道是哪里得了许多欢心,竟让老爷子主动地将怀里的铜炉掏出来,当新婚贺礼捧到了孙媳妇面前。
夫妻对拜之时,图仕墨悄悄与晴儿交待,趁机赶紧将东西接过来了事。晴儿却置若罔闻,两手规规矩矩地垂着。任谁也不知她的心里,是把这意料之外的场景,当成了正儿八经的过门儿喜事,真心实意地享受了,而对面这心不在焉的新郎官那急不可耐的心思,自然就被抛到了一边。
待到了最后一折,老爷子重新揣好铜炉,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随着二位新人一同就入了洞房。
屋里暖和的土炕上,晴儿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牛角梳子,给闭目养神的老爷子梳顺了银发,脑后扎起了一条小白辫儿。
“爷爷,晴儿我自小孤苦伶仃的,现如今是您过了门的孙媳妇,理应好好儿伺候伺候您……仕墨这人不务正业,成天瞎混,爹妈拿他都没法儿,您得好好儿教教他,让他上正道儿……爷爷,可要不是因为仕墨办岔了这件事儿,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福气见着您的面儿……”
晴儿动情说完一席话,又给图仕墨使着眼色。图仕墨会意,赶忙下跪道:“爷爷!仕墨长大了,不想让您再受罪,这就来接您,把您接回家去住,跟我们俩,还有我爹我娘我哥,一块儿过好日子!”
图老爹闻言一动没动,图仕墨转过脸,看着爷爷脸上竟淌着两行泪。
“爷爷——”图仕墨一把抱住图老爷子道,“我就知道,您没疯癫,心里明明白白儿的——我早看出来了,从庙里您看我那第一眼,我就知道,您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老爷子什么都没回应,抱着铜炉昏昏然身子一歪就倒在了炕上。
晴儿照顾老爷子躺舒坦了,然后又在旁边铺下了两人被褥。图仕墨看了,惊奇道:“怎么着?你这是真打算让咱俩在这老炕上洞房了?”
晴儿回道:“呸!谁跟你洞房?爷爷一定是睡惯了这儿,就别挪地方了,他老人家喝多了酒,咱俩看着点儿吧,凑合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图仕墨称赞道:“这天底下的女人,属我的晴儿最大气!我图仕墨,究竟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图仕墨趁其不备,在晴儿潮红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干嘛!?”晴儿不忿,扯了枕头往仕墨身上砸:“爷爷在呢,你给我老实点儿!”
窗子内外灯光俱已熄灭,晴儿合衣睡在炕上一侧,身上盖了张单被,翻来覆去地辗转难眠。图仕墨躺在了土炕中间,正跟炕上另一侧的爷爷喋喋不休。
“……爷爷啊,您在大清朝那会儿都干嘛来着?……给孙子讲讲紫禁城里的故事呗?慈禧那老太婆到底长什么模样儿啊?”
“……爷爷,您倒是跟我说句话呀!您来这穷山沟子躲什么事儿呀?横不是刺杀袁大头来吧,哈哈哈……您好歹跟我讲讲呗,就说咱家那宣德炉,真是您造的呀?那水平,还真不怎么样,让人给看出来了,嘿嘿……”
“……您哪儿学的手艺呀?爹跟我说了,这手艺才是传家宝……您这把子手艺,可别糟践喽,不行,您传了我得了,我干这行儿门儿清,准能让咱图家富甲一方……”
老爷子悄无声息,图仕墨一推,老爷子哼哼了两声。
“嘿!合着我说了这么半天,您老都入梦了哈?我这唾沫星子都说干了!渴得慌!——那什么,晴儿——”
“活该你渴死!”晴儿翻身怨道,“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图仕墨陡然坐起,左左右右地看着,嘟囔道:“哟呵,怎么着,你们俩这是,合着伙儿的欺负我是不是?”
图仕墨又忽然想起爷爷怀里那只铜炉,欲探囊取物,可老爷子身子一滚,半边身子将铜炉紧紧压上了。
图仕墨也终于苦撑不住,眼皮打架,哈欠连天,无力探求,在黑暗中不知不觉便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少黑甜时光,图仕墨恍惚是在梦中被人弄醒。他费力睁开眼睛,定了定神,发现晴儿在身旁发出轻微的鼻息,已然熟睡。又转向另一侧,却摸不见了爷爷。
图仕墨披衣出门,见冷月当空,繁星点点,一眼便看见爷爷在院子中央孑然独立,他唤了一声便走近过去。
老爷子忽然转过身来,手里捧着那只铜炉,眼睛里泛着光,张开口悠悠说道:“仕墨,我的孙儿,爷爷教你一个法儿,平了家里的风波,完了,你得答应爷爷一件事儿——”
图仕墨闻言大吃一惊,随即跪倒面前,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哎哟我的爷爷,您果然没事儿!您老说什么呀,我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