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范仲淹 《苏幕遮》
斜阳倚照在窗台,透过窗棂,映照在地板墙上。阳光的味道,浸润着小屋。淡淡的清香,让人深情气爽。一丝丝干燥的气息,抚满床沿,钻进肌肤。秋色正浓,离愁别绪也在心头升腾。
乡愁是一颗朱砂痣,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正如席慕容《乡愁》里的一段:“离别后,乡愁是一颗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乡愁让人怅惘,让人神伤,那份魂牵梦绕的思念,永远挥之不去。
一叶落而知秋,落叶在秋风里旋转、跳跃,时而划着弧线,时而翻转跟头,时而俯身向下,亲吻大地,抑或是藏入丛间,像一名舞者,完美谢幕。曲终总叫人不舍,乃至念念不忘。此去经年,该等到何时,才能重新起舞。或许,化作春泥更护花,落叶归根便是最好的宿命。
秋天,确实是一个适合怀旧的季节,多少文人墨客,或伤,或悲,或咏叹这种红橙黄绿。一幅幅绚丽多姿、秋水一色的画卷,徐徐在我们眼前展开。
黄昏的一抹斜阳,温暖而不失热烈,打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大有半江瑟瑟半江红之感。湖水忽明忽暗,不时泛出一圈圈的涟漪。远处的青山,沉浸在雾霭之间,似剪影,倒影在水湄透出一丝凉意。岸边的野草,高高浅浅,花穗勾搭着脑袋,沉思着素锦流年。一艘独木小船,寂静地靠在边上,等待着他人的归来。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塞外画面,静谧而又悲凉地让人心醉,动人心弦。秋水共长天一色,斜阳深处,那是通向远方的路,通向故乡的路。
这首词作于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年)至庆历三年(1043年)间,当时范仲淹正在西北边塞的军中任陕西四路宣抚使,主持防御西夏的军事。
军中将士,常年征战在外,记不得有多久未曾回乡,心中充满无限惆怅。多么希望战事结束,早日还乡,妻儿团聚,煮上一壶茶,看儿女绕膝,畅谈人间世事,流年过往,一起共享天伦。
可那只是一场梦,只有在梦里才能享受一时的人间喜乐。梦里,秋高气爽之日,感受秋的成熟,秋的妩媚,感受秋风拂面;邀三五好友,到明媚的湖边,静静垂钓,怡然自得;携妻儿女泛舟湖上,掬一捧湖水,洒向天边;再给年迈父母,讲述军中过往。
但这,仅仅是一场梦。梦里醒来,一切消失眼前,独留万般愁绪。依稀看见妻子因等待而滋生的细纹,逐渐斑白的两鬓,蜡烛前落魄的身影;孩童安睡在旁边,喃喃呓语,不停踢被,秋日的燥热让他不能安眠;屋外秋风瑟瑟,黄叶铺满地。
纵有万种风情,更与谁人说。登高望远,明月普照大地,清冷的光辉直射人的心脾。形单影只,没有人能一诉衷肠,没有人能倾听自己的惆怅。多希望明月能捎去心头的思念,多希望战事快点结束,多希望回到亲人身边。月下独酌,把酒问青天,哪知酒入愁肠,愁更愁。乡愁不减,思心依旧。于是,黯然销魂,流下滚滚热泪。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虽然思乡,想念家乡的亲人,可是,金戈铁马,一腔热血报效祖国,却是他更高远的志向。沙场秋点兵,烽火连烟,他肩负国家重任,身系民众安危。他的宽广胸怀,坦荡胸襟为世人所称赞。
范仲淹两岁丧父,家道中落,母亲带着他改嫁淄州长山(今山东邹平县)朱文翰,在朱家长大成人。他一生读书勤奋刻苦,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前后,范仲淹在长白山醴泉寺就读,每天的饮食仅仅一碗稀粥,先冷却,然后分成四块,早晚各两块,再配以盐拌韭菜末,“划粥断齑”成了他励志苦读的深刻写照。
当他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依然离家出走,在应天书院求学。由于没有生活的后盾,生活一度没了着落,有一顿没一顿的,异常艰难,常常以稀粥为食。但他孜孜不倦,日夜与诗书为伴,五年未解衣就枕。他拒绝别人的施舍,以清聘自甘,清心为乐。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十七岁的范仲淹进士及第,开始了他四十年忠贞报国的仕宦生涯。在宋朝遭遇西夏的威胁时,他和韩琦提出防御政策,扭转了局面,西军再也不敢小看宋朝。在军营里还流传着一句话:“军中有一韩(韩琦),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范仲淹),西贼闻之惊破胆。”
他的一生,清贫而乐,以天下为己任。既有家国天下的豪迈,又有化作相思泪的柔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繁华俗世中保持一份从容,在沧海浮沉中保持一份淡定,在峥嵘岁月里保持一份安宁。
世间亦有众多男女,只为心中的梦想,远赴他乡。在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之时,辗转反侧,想念家乡,想念伊人,想念父老乡亲。就像席慕容写下的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只是纷芜杂事中,不要忘了初心;不要掉到红尘染缸里,徒留一身尘土。保持一份平常心,等待着他日,荣耀归故里,和亲人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