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玉香川立在白马湖旁，望着这一片湖光山色仍旧，登时一动不想动。那日也是这样的晚景夕照，恍如隔世。
“明月鲛”本是这白马湖中所产一种大鱼。所谓鲛泪成珠，人称明月鲛双目之下各有一珠。此珠遇沸水即化，以之入药为引，可医陈年旧疾。但一来明月鲛颇难寻得；二来据传此鲛甚毒，若受其噬，遗毒无穷；三来鲛珠须得在活鲛身上取，若鲛死再取，则珠效大减，取亦无大用。因此，一向罕有人能得鲛珠入药。
玉香川自恃水性过人，又来过白马湖，一意前来。玉流川等人拗她不过，七大帮派中又确无水性出她之右者，只得同意。想要派几个人跟着她，玉香川却说什么也不让，闹起脾气来，半夜就偷着潜出玉府，一路赶来。不料路上还在宝应境内与楚图南遭遇。今日赶到湖边，已是夕阳晚照了。
她前些时日在白马湖游玩，知道湖边颇有些渔户船家所在。今日便想顺着岸找，租条船入湖深处去寻明月鲛。
故老相传，此鲛只在月上中天之时才出来活动。此时已申末酉初，日早西斜。玉香川盘算雇了船只，行到湖中，天色便晚了，正好动手。岂知她连问了几家船户，一听说去捉明月鲛，纷纷摇头摆手，无一愿应承。
玉香川心中气恼，索性撇了这一片渔户，再向前行。前面越行越偏，再找不见人家。玉香川生出些许悔意，埋怨自己思虑不周。
她正在懊恼，见前面山水相连转弯处泊着几艘小船，岸上一片花树掩映。好似天开地阔间，就这么横着几只小舟。
玉香川心中一喜，快步上前。距船尚有数丈，当先一船上钻出二人，皆是渔夫打扮。玉香川忙抢着道，“渔家，我雇你这船到湖心去，多付你钱！”
二人愣了一下，有一人道，“小姑娘，我们这船不租。”另一人接道，“这里没什么好玩，姑娘还是到别处去吧！”
玉香川见对方又不肯租，气道，“你打一年渔，才能赚几个钱。我给你们五十两，总够了吧。”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晃了晃。五十两连买下这艘船也尽够了，为首那人却不为所动，微笑一下，“我们虽不富裕，却也不缺钱，姑娘请到别家问问吧。”
玉香川气鼓鼓地扭头便走。背后舱中有人低声唤了一声，那二人钻入舱中，片刻间便再出来招呼，“姑娘，慢走。我们刚好要去湖心，你若要去便请上来。”
玉香川已走出一段，不明这两人何以前倨后恭，但听说让她上船，心中一喜，登时三步并做两步抢上船去。
两人闪在一旁，一人对着旁边呼哨一声，另两艘船舱中也钻出人来，俱是渔家打扮。这人吩咐一声，“去湖中，开船！”
三艘船前后络绎离岸，玉香川所在这艘船在正中。她仔细打量，见三船间均隔十余丈，自己这船上除了船头两人外，舱中显另有人。身边的两个渔人均挽裤赤脚，束发褐衣，一人摇船，一人掌舵，熟练已极。
白马湖虽比不得洪泽、洞庭，但驶得一阵，离岸渐渐远了，四望之下，烟水茫茫，夕阳余辉洒下万点金光于湖面，偶有水鸟翔去，也是一派大泽气象。
玉香川久居江南，对这水乡之景并不陌生，前些日也来过白马湖，因此心胸虽然一畅，但并无惊喜之感。船行一阵，她见这两个渔人也不问她到湖中做甚，一语不搭，与先前那些渔夫迥异，不免有些奇怪。但她一心寻思如何找寻明月鲛，只抱膝坐于船头，也不去搭话。
相传明月鲛喜龙檀香之味，燃起香来便多半能引得鲛出。玉香川此行早备下龙檀香，单等船到湖中心便可燃香引鲛。
再过一阵，远处红日已沉向湖水中，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几艘小船便这么悄无声息地行在偌大湖面上，只闻浆破水声，此外万籁皆寂。
玉香川本是个喜热闹之人，但此时此刻，置身天地飘渺之间，身不知属，却也觉别有一番滋味。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小船一顿，不再前行。她举目望去，见四周寂然，三艘船上不知何时已各悬起一盏灯来。
月已自东升，行至半天，湖水无波，与月色相融，如在仙境之中。
玉香川方才只顾心急来湖中寻明月鲛，未曾细想，如今见三艘小船在湖中品字型排开，挑起灯来，顿感这几艘船上的人并非平凡渔人。哪有半夜三更到湖中挑灯赏月的渔夫？
那两艘船上又各钻出两人，连划船的都共是四人。这四人开始在船上摆设起来。玉香川细看，见每处都是一条短案，一个香炉，各色果品与物事。香炉中不知是什么香，燃起来几股烟直冲上去，在半空中一缕细线凝而不散。
在此寂夜湖中，数股轻烟升起，笔直通天，看着十分特异。这艘船上的两人也布置起来，但只抬出一个高脚案，一个小鼎，接着在小鼎旁供上一柄剑、一卷书。
两人布置停当，转身向舱中行了一礼，低声回复了一声。舱中钻出一人，走到船头，也燃起一炷香，插在鼎中。出舱之人约莫四十几岁年纪，只见他不言不语，只在案前拜了四拜，便垂首不动。三艘船上，一时又没了声息。
玉香川见这几个人行事颇有古怪，却视她如无物，心下亦惊亦疑，暗自提防。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月到中天。玉香川心道，“你们在这里不知祭谁，我可对不住，要动手了。”
她缓缓起身，走上前道，“这位大哥，借你香炉一用。”
对方明明是在祭奠，她却跳出来要借香炉，此话说得便极无理，但她心中焦急，加之自幼在家中人人奉承，一向骄纵惯了，可不管这么多了。也不待对方答言，她手一抖，将数块龙檀香向鼎中抛去。
那人一长身，左挥右挡，将数块香尽数抓在手中。玉香川见他出手阻挡，大怒之下，抢上一步，直向对方怀中冲来。那人未料到她有此一举，无奈男女有别，只得稍退。玉香川横过身子一挡，右手一扬，顺势将身上剩下的几块龙檀香尽数抛入鼎中。
那人大惊，喝道，“你怎地如此无理！”他话音才落，突地闻到龙檀香味，面色也变了，“你，你这是龙檀香！”玉香川把头一昂，“不错，怎么？”那人怒道，“你不知这白马湖中有明月鲛么？龙檀香能引它们来，混了我们这文素香，势必激起它们燥动！”（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