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毕业的前一天,左笑笑买了一张飞往丽江的机票。第二天毕业典礼一结束,她便拉着行李箱直奔机场。
看着机窗外遥远的云海,左笑笑忍不住想起了林程。对于左笑笑而言,林程就像那天上的云,从前的她站在地上,只能远远的看着他;现如今的她即使飞到了天上,林程离他却还是那么遥不可及。
一到丽江,左笑笑便接到大学死党简曼的电话,她在电话里问左笑笑,“你知道林程去美国了吗?他今天晚上的机票!本来准备毕业典礼结束后拉着你去找他的,可是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呢?林程他……”
“我知道,”左笑笑打断她,“简曼,我早就知道他要去美国,这一次我不能再跟着他了。”
虽然已经是深夜,机场的旅客还是将机场大巴挤得满满当当,左笑笑坐在最后一排,盯着窗外发呆。
左笑笑二十三岁了,她喜欢林程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有时候想想,连左笑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喜欢有些病态,为什么能做到十年对一个人念念不忘。
左笑笑打小就住在弄堂里那间巴掌大的小房间里,这一方小小的房间里还挤着她的弟弟和奶奶。这对可怜的姐弟从小没有父母,有人说他们的父母犯事被抓了,有人说他们的父母出车祸死了,小时候左笑笑也常常问奶奶,奶奶总说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后来,弟弟长大了常常问左笑笑,左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撒谎说爸爸妈妈以后就回来了。
弄堂里的孩子都不和左笑笑玩,因为左笑笑太凶了。有一回一个小男孩说她和弟弟是没妈要的孩子,她听了没哭也没闹,搬起路边的一块红砖砸向了那个男孩;长到半人高的时候,有人欺负她弟弟,她抄起早餐铺子的火钳追了他们几条街……
林程自搬到这条弄堂里来的那天,便有人提醒他,千万别惹左笑笑那个小疯子。林程的爸爸自小便随着父亲移民国外,这一次因为工作变动回国,他们一家人舍弃了市中心的高档公寓,搬来了这条充满市井气息的小弄堂,“这才是故乡该有的样子。”林程的父亲笑着对他说。
林程和弄堂里的孩子不一样,他永远不会光着脚丫子在大马路上跑来跑去,也学不会爸爸故乡的方言。他总是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他不喜欢这里,他想念的是加州明媚的阳光和绿茵草坪。
左笑笑和弄堂里的孩子也不一样,她永远不会在大街上和同龄的孩子疯赶打闹,她总是要忙着照顾弟弟,给一家人洗衣服烧饭。
这两个与别人都不一样的孩子直长到十三岁才见到了彼此。
那一天是九月里开学的日子,林程和左笑笑在初一三班的教室遇上了。两个人成了同桌,左笑笑不爱说话,上课下课总是低着头,可是她的耳朵却格外争气,老师讲的话她总是一字不落的听进去,再难解的数学题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林程和左笑笑当了两个月的同桌,两人说的话没超过五句。上了初中的林程比以前好多了,因为爱好运动,他的身边很快聚集了一群好朋友和一群叽叽喳喳夸他好帅的女孩子。左笑笑在班上没有朋友,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一个成绩好的孤傲同学。
有一天放学,林程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他骑着自行车穿梭在狭窄的弄堂里,就在家门口的地方,他撞翻了一辆三轮车,车上装的瓶瓶罐罐和各色纸板倒了一地。林程跳下车,一边道歉一边帮忙去捡地上的废品。
“你不是林先生的儿子吗?你快回去吧,雨太大了。”听到声音的林程抬起头,才发现这辆三轮车的主人是弄堂里那位以捡拾废品为生的老人。
“我没事,帮您捡起来我就回家。”
“笑笑,你把书包里的伞拿出来给他。”
林程这才发现老人旁边的左笑笑,他对着她笑了笑,可是左笑笑并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忙着捡地上的废品。待到三人捡完了废品,左笑笑依然没有抬头看林程一眼。
林程看着这一老一小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第二天林程一进教室便发现了正在做值日的左笑笑,忍不住问她:“你昨天淋了雨,没感冒吧?”
左笑笑神情冷漠,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从左笑笑回到座位,她的咳嗽便一直没停过。林程背着古文,十分内疚。
早自习一下,林程便飞奔到医务室给左笑笑买了感冒药。
“你感冒了,喝点药吧,喝了药就好了。”林程把药放在左笑笑的桌上。
“我没事。”左笑笑咳嗽着将药推回林程的桌子。
林程站起身,拿了左笑笑的被子去教室后面接了热水,“喝药吧!”
教室里的同学都看着他俩,特别是那些平常爱在林程身边转悠的女同学。左笑笑感觉自己的背上已落了千万只针。
“左笑笑同学?”林程将手里的药丸递给她。
左笑笑鬼使神差的接过林程手里的药喂进嘴里,林程笑了,在座位上坐下后对左笑笑说:“真乖!”
也不知道怎么的,左笑笑的心好像忘记了跳动,等到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心脏,那颗心又不受控制的狂跳不停。那一刻,左笑笑只觉得林程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起,左笑笑和林程之间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初中三年,林程在左笑笑心里所占的位置越来越大。可是,左笑笑没有朋友,她的心事没有人听。即使有人听,她也不敢对人说起。
左笑笑只能拼了命的学习,她知道林程要去私立中学念高中,准备出国。私立高中的学费让她望尘莫及,要想去私立高中,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考进全市前十,才能有免费就读的机会。
左笑笑更加沉默寡言,她所有的时间都扑在学习上,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做到了。
进了高中的左笑笑和林程不在一个班,左笑笑依旧不爱说话。在一群家境优渥的同学之间,左笑笑显得格格不入。别人的校服里是几千上万的名牌,她的校服里是洗得发白的地摊货。班上常有打扮入时的女同学说左笑笑是土包子,影响班容。
林程还是同从前那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私立高中的校风开明,常有女同学公开向林程表白。左笑笑看着那些手拿情书的女孩子,心生羡慕。这时候的左笑笑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贫穷,从前她交不起学费的时候、穿着捡来的运动鞋的时候、为省钱啃馒头的时候她都没有过这样的痛恨,可是面对林程的时候,她才知道,钱给人带来的最根本的好处在于自信。
左笑笑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是自卑的。在林程面前,她更是自卑到了骨子里。
左笑笑一个人走在深夜的丽江古城中,脚下的石板路带给她踏实的感觉。尽管已经是深夜,路上依旧有不少行人,好像他们都不知道困似的。想到这里,左笑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林程的脸。以后的他们便要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他的白天,她的黑夜。
在丽江的那几天,左笑笑总是梦见林程,梦里的林程还是初中生的模样,总是笑得那样温暖。
梦醒后的左笑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和林程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高中的时候,每天有两次见到林程的机会,早上的晨练、上午第二节课后的课间操。这短短的几分钟对左笑笑来说就像糖一样甜蜜。每天晨练的时候林程见左笑笑跑得慢,也会故意慢下来,陪着她一边慢跑一边说话,有一天林程对她说:“左笑笑,你以后把背挺起来,也不要再低着头走路了。你长得太矮了,要站得挺拔一些,我才能找到你。”
林程说完这话就跑了,左笑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后面班级的学生跑过来,跑到像柱子一样站着的她身边的时候,总要骂上一两句再绕开她。
晨练后,左笑笑躲进洗手间,她慢慢挺直了胸膛,突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原以为高考结束,林程便要飞回美国,可没想到的是,高考的前一个星期,林程专门跑到左笑笑的班级,告诉她他不去美国了,他要留在国内读大学。
“你要考哪里?”左笑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几近发抖,她咬着嘴唇,一脸的紧张。
“你呢?”林程反问。
“有你的地方。”左笑笑本想这样回答,可她却不敢说出来。
“M大。”林程笑起来,“我知道你也喜欢M大,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直到现在,回想起这几句话,左笑笑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每每回忆起来,她都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初夏,她喜欢的男孩对她说“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就这样,左笑笑和林程又做了校友。大学四年里,两个人的关系时远时近,可是两个人不论隔了多久再见面都还是那样舒服,仿佛已经变成了老友。
左笑笑想,就这样和林程做一辈子的朋友也挺好的,不远不近的距离也许才是最长久安稳的关系。
大学里的左笑笑,变得开朗多了,越来越爱笑,身边也有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她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终有一天她也会修炼到总有足够配得上林程。
可是当她听说林程要去美国的时候,她是那样的痛苦和绝望。
人总是越长大约胆小,左笑笑没有勇气去送他,也没有勇气面对与他之间隔着的条条沟壑,从此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隔着山川大海,远到左笑笑一辈子也飞不过去。
从丽江回来,奶奶把左笑笑骂了一通。“你弟弟的学费还没着落,你还有钱出去旅游!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哪有享受的资本?”
左笑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许久,她在心里暗暗起誓,一定要努力生活,努力挣钱。这以后的六年,左笑笑像上了发条一般,似乎不知疲倦。不过她的运气也好,短短六年,供弟弟读完了大学,给家里买了一套小房子。
工作的第七年,左笑笑在三十岁生日的那一天辞掉了工作,她带着全部的积蓄再次飞到丽江,盘下了一间客栈,取名等你,一人一店,过起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一天的傍晚,隔壁客栈的老板娘弹着吉他唱了一首老歌。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左笑笑坐在店里,听着隔壁传来的歌声,突然想起了林程。说来奇怪,这么多年了,左笑笑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他,可是最近林程却常常入她的梦,梦里的他们依然是年少时的模样,穿着蓝色的宽大校服,一前一后走在雨后的弄堂。
“老板?”一声叫唤将左笑笑从回忆里扯回来。
“你好!”左笑笑回过头看向来人。
“左笑笑,好久不见啊!”林程笑起来的样子依然那样灿烂。
左笑笑看着林程的笑眼,忘记了说话。
“等你?”林程进了客栈大门,在小院子里踱步,“你在等谁啊?”
左笑笑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林程,“等你。”
“我知道,”林程转过来,眼里含着泪,“对不起,我迟到了。”
林程紧紧的抱住左笑笑,他想起二十岁生日那天,他说他想去一趟丽江,去听一首老歌。
“你随时可以去艳遇啊!”左笑笑瞪他。
“别人都去那艳遇,我才不呢!我要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去。”
那时的林程不过是一时玩笑话,可是左笑笑却记在心上。
“左笑笑,我喜欢你,”林程在她耳边轻声说,“喜欢了好多年了。”
左笑笑这才明白,原来念念不忘的不止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