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太阳岛返回的那艘船上,松花江的水就在脚底淌过。视线拨开层层抖动的人群送走那远离的小岛。像是从斯皮纳龙格回来的玛丽亚,带着垂惜的告别与重生的希望。风吹乱了头发吹花了妆。我越往北,天空离得自己越近,悬挂在头顶,快要落下来,我站在云彩里,看云以外的世界,想法会变得简单一点。
我在每一段旅程里寻找认同,坐在这个城市的地铁和公交上,看众生之相。
以前我觉得我也许会对东北的男孩子颇有好感,但是看了东北大叔十人九秃以后开始感到惶恐不安。
夜色正浓找不到公交站牌最后决定打车的我看见车窗摇下来露一颗锃亮的脑袋时,如果不是大叔穿着穿着制服,料想借我十个胆也不敢上车。
坐在张飞扒肉露天摊上我们仨小心翼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对于看惯了素花蓝底儿的小镇里的我们来说,哈style强烈冲击了我们的审美。哈尔滨的阿姨,让这个城市看起来似乎一直都停留在春天。
在老道外旧货摊买了一盒老跳棋,因为觉得亲切熟悉。
在果戈里大街绕了好几遍地下通道才找到秋林公司的入口,意识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门就在你眼前,却被挡着无尽头的护栏。
在太阳岛见到了松鼠,终于明白童话书里都是骗人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认为松鼠至少应该有一只猫那么大么?
在哈尔滨知道了有一种小卖部叫仓买,完达山的酸奶遍地都是,烤肠除了脆骨的还有黑胡椒的,包子一块五一个真的可以当一整顿早饭,烤冷面和煎饼果子真的是最容易被接受的食物,马迭尔冰棍真的是特别容易化掉,公交车报不报站是凭运气和心情,每一站之间距离长得都像是一段长途旅行,每一栋大楼都是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俄式建筑大街小巷四处可见,地下商店地下广场和满天飞的天桥实在考验人的耐心和体力,车流总是源源不断,烟台苹果的牌子在水果市场很鲜亮标价很高冷,东北大米确实很好吃。
这座城市,给人以不停流动的感觉。
漂泊,停下又走,
沉淀,多年失修。
我喜欢这里的夏天,可以晒到阳光不觉炎热,可以四处觅到阴凉,可以遇见宁静与它褪去热闹的模样。我想这多半也是我的运气,碰到了清淡的时节和好的哈尔滨。
从天津到哈尔滨,对面坐了三个大叔,一个沉迷于火车上各种推销,连续买了袜子腰带刮胡刀除了充电宝。一个从福建打了站票一路颠簸到沈阳,中途慷慨地吃了张启骥给的一个齁甜到要命的蛋糕,一直撑到下车没喝一口水。还有一个从早上六点到下午一点七个小时,连续不断吃了三包泡面加若干根火腿肠,没怎么说过话。
从哈尔滨回北京,过道对面坐了一摔断腿的男人,打着石膏,哀嚎不断。周围坐着他们一家,一个小女孩,两个大姑娘,还有一个,似乎是他老婆,高大无比,剪着滑稽无比的宫廷齐刘海,一身并不太合身粉色套装,半夜两点时,坐在他对面端着他那只脚仰头大睡,结果被他喊醒,整车回荡着他的抱怨声:“咋都不得劲儿,哎,咋都不得劲儿”。最后妥协的办法是从行李里拿出了他家那个小女孩的一床夏凉被给他铺到了地上,他就这么舒舒服服地睡到了地上,一整宿。
车厢终于安静下来以后,似乎夜真的开始了,车窗外面飘着大雨,车厢里开着冷气,火车站卖烤冷面的奶奶加了太多辣椒,于是嗓子开始出现疼痛。打了站票的一大叔搬个小板凳靠在我座位旁边睡着了,中途不小心栽到了我身上,没推醒,于是就这样被靠着,等他睡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他饿了起来吃夜宵。
在天津那栋装满镜子的大楼里,遇见一跌跌撞撞找路的天津大爷,瘦高弓背穿一短裤背心儿,问我和老徐知不知道餐厅在哪,我们说不知道,他走了以后我忍不住笑,打心眼儿里喜欢天津的方言,我一直乐此不疲学个不停“嘛,嘛,嘛”,老徐说我是个神经病。
在济南的火车站的肯德基里碰上一丁点儿大刚断奶的小帅哥,冲我抛了一个大大的电波眼,忍不住多看了他两下,然后发现他母亲坐在对面,穿着一条粉色亚麻无袖裙子,黑色的头发随意绾在后面,她坐着,腰上堆积着生过孩子的痕迹,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该怎么形容呢,一种疲惫,慵懒,丰韵的美。
她把蟹黄瓜子仁倒在桌子上,小男孩拿着往嘴里放,她也一个一个丢着往嘴里放,一言不发,在陪她儿子打发时间。小男孩一吵,她就再倒一些出来,男孩跟着餐厅里的背景音乐一扭一扭,总感觉要从椅子上掉下来,她也没有管,尽由着他不知疲倦的闹着。
她脚边倒着一只行李箱,看起来笨重无比,如同她的神情一样疲惫。
车来了,我们起身离开,抽离冷气投入了室外的热浪之中,不久车又走,行至夜色之中,迎接我的,是熟悉的站牌。
归来了,是这个味道,耳朵里都是熟悉的方言。
晚上在公园溜达碰上一家三口,男孩子满脸嫌弃对他母亲说你不要说土话,难听死了。当时我心想,小兔崽子,能耐死你。
在自家门口坐反车的时候,是我觉得自己开始与这城市有距离感的时候。
忽然发现光大银行和招商银行的灯在夜晚都不亮了,那一年,晚自习课间,我们还站在五楼的走廊,远远地望见夜空中的这两处星光,仿佛明亮到找到希望。
十七岁的时候,孤注一掷的勇气,说用尽那就一撒而光。
二十岁,西操场上我一抬头就看见的北斗七星,和十七岁时看过的也是别无二致。
星象没有殊异,气候也还稳定。
春去秋又来,衣服换了几件。
卷福说他从来没有被什么击倒,也许不是人人拥有他一样完美的头脑。
生活总是近于琐碎和平庸,然而快乐如同星光点缀,不易被外人所见但真实存在于内心。
决定放弃犹豫与恐惧。
雪莱消失在斯培西阿海湾,浪漫主义却活了下来。
一零二九年的故事不会再复制上演。
马车驶过,
带醒了矢车菊的梦
天是青蓝色,
不知是哪片白云跌落了崖边,
我闭上眼,
忆起你,
忘了那是在哪一天。
下面是照的and修的一些比较喜欢的照片。
(晚上十点,哈尔滨车流最少的时间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