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的“性别歧视”

我儿子在北大附小上学时,有一次期末考试后,熊孩子回到家,把书包一扔在沙发上来个葛优躺,说:“妈妈,我和XXX总算给全班男生争了口气,前十名里,就我们两个男生。”一副拯救了全世界的臭脸。我一看成绩单,这位“争了口气”的小朋友排名第十,XXX倒是比他强,进了前三。

终其六年小学生涯,这是班级常态:班级前十长年被女生把持。男孩偶尔进去打个酱油。陪读老爹老妈们日常交(拼)流(娃),男孩爹妈个个吼出高血压、心脏病,而女孩的爹妈则往往用一副“写作业还需要陪?!”的友邦惊诧脸,在男孩爹妈们交瘁的老心灵上再补一刀。

曾经,“女生到中学就后劲不足了”的传言还给男孩和男孩父母一线希望。但现实啪啪打脸,如今的女生不但初中高中后劲十足,甚至有在大学一统江湖之势:国家教育部2013年的统计数据称高校女生人数连续四年超过男生。在大洋彼岸,美国教育统计国家中心数据显示,在2015-16年度,无论白、黑、黄、棕、混血任何人种,无论专科还是本科,获得学历的女性人数都超越了男性。

美国2015-16年度专科及本科学历的性别分布

针对这种“阴盛阳衰”的现象,有人质疑学校的评估系统偏爱女性特质,有人喊出了“拯救男性”的口号,有人倡导“新男权运动”。作为一枚资深陪读老妈子,我却非常认同教育界的两点共识:

  • 男孩子的阅读能力普遍落后于同龄女孩;
  • 阅读能力对学业至关重要,阅读能力弱的孩子,在学业上有更大的几率掉队和提前退场。

男孩子的先天阅读弱势对他们的学业影响极为深远。那么,为什么男孩的阅读能力落后?很多家长谈到自家男孩不爱阅读,往往只是直觉地认为:男孩子好动、坐不住、喜欢玩游戏,所以不爱阅读。但这并不能科学地解释男孩阅读能力的先天弱势。而且,一旦执有这种观念,就容易丧失后天的培养动力,使男孩阅读更加落后。

造成男孩子阅读弱势的原因很多,择其要者有三个方面:

男孩阅读相关脑神经成熟晚

澳大利亚著名心理学家、育儿专家Steve Biddulph在他的Raising Boys(养育男孩)一书中详细介绍了男孩大脑发育的特点,他指出:

首先,男婴的大脑发展普遍比女婴迟缓;加之人类的左脑本来就比右脑发育晚,所以,男孩子的左脑发育得更是晚上加晚。我们知道,左脑是负责语言和逻辑的,我们在《脑科学实验一揭开孩子不爱阅读的真相》一文中也阐述过,成熟的阅读者需要在左脑打造一个“文字盒子区”,专门用于处理阅读到的文字信息。若左脑发育延缓,“文字盒子区”的打造过程也就必然更慢。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男孩普遍在语言和文字阅读上比女孩要“迟钝”一些。

其次,连接左右脑的胼胝体,女孩的比男孩的更厚、包含更多神经元。换句话说,在需要左右脑互相通讯传输信号时,男孩的反应要比女孩慢一些。脑实验证实,在做拼写练习和字迷游戏时,女孩子会使用双侧大脑,而男孩往往只会用单侧——左右脑传输不畅,还不如只用单边。

到了六岁入学的年龄,相比女孩的大脑,男孩的大脑发育平均落后6-12个月。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这就是天壤之别。其中尤其滞后的是口语表达能力,对男孩来说,更是一场灾难:女孩子在课堂上和老师对答如流,男孩子恨不能缩到桌子底下,怕被老师提问;女孩子滔滔不绝地在老师面前“控诉”男孩子的斑斑劣迹,男孩张口结舌、百口莫辩——可怜告状都告不赢。

男孩精细动作发展滞后

儿童在动作发育中也有性别差异,男孩在大动作(Gross Motor Skills)如跑、跳等方面发育比女孩更早,但在精细动作(Fine Motor Skills)如搭建积木、使用剪刀、穿针引线等小动作上,却普遍比女孩晚一些。这也是男孩通常比女孩更活跃的生理原因。

阅读,尤其是小学低年级的阅读活动,需要儿童相关的精细动作发育成熟。首先阅读是个安静的活动,孩子要先能坐得住,仍在大动作发育期的孩子是很难安静坐住的。其次阅读过程中诸如指读的手眼协调、正确执笔抄写生字等都属于精细动作。

在小学入学年龄,女孩子已经普遍达到了能参与课堂阅读的水平,而男孩子却有可能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比如,小学一、两年级每天有大量的抄写生字活动,对于汉字学习,这是一个必要的训练。和拼音文字不同,汉字是一种图形化文字,认知学家发现学习汉字,必须经过反复书写的过程,最终汉字在大脑中不但以图形形式记录下来,大脑还会记住汉字书写的动作。医学界有一个老年失读病例,这位老人有中英双语技能,罹患失读症后,他完全丧失了英文的读写能力,而中文,尽管他不再能认字,却仍然能书写,因为大脑记录汉字书写的脑区在运动脑区,不受失读症的困扰。

那阵子,我儿子常常写不了多少字就哼叽手疼,陪读老妈子自然认为这是熊孩子犯懒耍赖。直到看到相关研究,才知道,由于男孩精细动作发育落后,执笔在规定的格子里写字真的是会让他手指酸痛。这自然影响了男孩抄写和记忆生字的进度,因此也会影响阅读的进程。

不同年龄孩子执笔能力的差异

性别刻板印象的影响

在绝大部分文化中,典型的男孩形象都是调皮、活跃、精力充沛,像猴子一样上窜下跳,像羚羊一样到处奔跑。安静阅读的男孩子不是一个典型的男孩形象,甚至还可能是个负面的书呆子形象。

这种刻板印象,让男孩子不以“我不喜欢阅读”为耻,甚至还以此为荣、以此为酷,从而造成男孩子对阅读的轻视和抵触。在各种文化中,男性都比女性更愿意“大言不惭”地承认自己不是一个阅读者。

加拿大安大略省《提高男生阅读技能指南》封面

三方面综合起来,从生理上,男孩已经是阅读的弱势群体了,再加上态度上又有负面的情绪,这无疑是雪上加霜,造成男孩阅读问题也就不意外了。

那么身为男孩的父母,是不是只能接受现实,承认自己娃的阅读没药可救了?

大写的 不是!不是!!不是!!!

专家学者费这么大劲找出病因不是为了让你弃疗!虽然从大概率上讲,男孩的阅读弱于女孩,但尽早治疗、对症下药,你家的男孩仍然可以爱上阅读,成为小概率的“别人家的男孩”。

怎么治呢?

态度先行

作为男孩家长,我们自己要在心里有个思想准备,男孩子的阅读习惯养成、阅读技巧学习都会相对慢一些、迟一些,在引导的过程中耐心些、细心些,千万不要与别家的同龄女孩攀比,尤其不要拿孩子跟他的姐姐或妹妹比。免得自己血压上升,孩子阅读热情下降。

同时,非常重要的,家长自己在心里做准备就好了,绝对绝对不要让这种心理影响到孩子,不要有意无意地给他心理暗示:男孩在阅读方面就是笨。

帮他找到爱读书的偶像,或者找到他的偶像读书的照片影像;推荐给他的书,不妨多买几本送给他的好朋友,”若无其事“地引导他们聊聊心得;爸爸们,麻烦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读读书,给儿子做个好榜样。身为男孩家长,我们要用偶像、朋友、父亲的影响力,让男孩始终处于一个“阅读中的男孩纸最in"的正向环境中,不给负面态度可乘之机。

兴趣第一

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很多教育专家和一线老师都提到,目前中小学的阅读课程,课本的选择往往偏重于纯文学类的文本,更符合女孩的阅读兴趣。而男孩普遍对这类文本不喜欢,他们更喜欢的知识类、技术类、操作类、图文类文本在教学环境中却很少见,这也是导致男生阅读低下、学业落后的一个因素。

在阅读习惯培养期,阅读兴趣是最强劲的驱动力。在各类相关调查中,当问男孩“为什么不爱阅读”时,“找不到感兴趣的书”是一个非常突出的原因。因此,为自家男孩找到让他眼前一亮的书是家长们的重要任务。

研究表明,以下几类书籍和文本是大部分男孩子们的菜:

  • 幽默、捣蛋满足他们清奇的笑点的书;
  • 偏向于动作类而不是感情描写的小说,如武侠、警匪、探案等;
  • 反映男孩自我认知的书,即描述他们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或他们想要做的事的书,如冒险类、明星传记等;
  • 科幻、魔幻总是男孩子的大爱;
  • 不知为什么男孩普遍喜欢成套成套的书,如《哈利波特》、《皮皮鲁》之类,似乎这类书可以提供一个他们熟悉的感觉,增加阅读的安全感;
  • 报纸、杂志、漫画、操作手册,这些非常规书籍类的文本反而是男孩们喜欢的读物。如果你的男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书,去找一本动漫形式的野外生存宝典,十有八九会吸引他的注意力。

在这里,特别推荐系列书,亲测对男孩有特别的魔力。我和儿子的亲子阅读从一、两岁到十岁一直能保证每天半小时以上。四年级时,他开始自主阅读,阅读的热情就有所减弱。当时正值暑假,试探性给他买了一套三十几本的《神奇的树屋》,结果真的是一连几天手不释卷,一口气读完。清点了一下,差不多他喜欢的都是成套的:《猫武士》、《草原上的小木屋》、《鸡皮疙瘩系列》等等。

关联自身

你问一个男孩,如果有人把自行车搬到屋顶上骑下来会怎么样?他会告诉你:会摔坏的。然后,你一转身,会发现这熊孩子拖着自行车上房了。因为你把那个从屋顶骑车下来的念头放进了他的脑子里,而会摔坏的是”别人“不是他自己,所以,他得试试这个有趣的冒险活动。

研究表明,男孩的同情心、同理心相对女孩较弱,这导致他们更倾向于冒险,他们很有把握”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倒霉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这种缺乏现实世界与自身关联的特点,使男孩子在阅读文学作品时,比较不容易对书中人物的处境和经历产生共鸣。

事实也如此,在阅读能力较弱的男孩中,很大的一个问题是他难以把读到的文字与自己已有的知识和生活经验结合在一起,因此无法准确地理解文字。对男孩子来说,“读懂字里行间作者没有明说的内容”是件十分费解的事。这就需要爸爸妈妈在亲子共读时适当提示,比如提醒故事人主人公的经历跟孩子的某些经历相仿,让孩子回忆一下自己当时的感受与主人公相互对比。

加强输出

口头表达和写作跟阅读是一体两面、相辅相成的关系。“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阅读力催生写作力,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一方面,口头表达是阅读和写作的基础。无论是小组讨论还是与成人交流,口头表达能帮助孩子学会完整地描述事件、丰富个人经验和背景知识、提高词汇量,这些都是阅读所需要的技能。写作则可以提供另一个视角,让孩子从作者的角度去理解阅读。

另一方面,加强输入不但可以提高阅读技能,还有助于提升阅读兴趣。在英国,一次教学实践要求一些男生阅读《动物农庄》并与另一所学校的男生用email交流读后感,结果老师发现那些平时阅读水平较低的男生,积极甚至迫切地想要告诉配对伙伴自己的阅读体验,因此对阅读表现出意想不到的热情。这次实践意外地发现鼓励男孩阅读的一条途径。

多与孩子讨论他读到的书,多向他提开放性的问题,鼓励他把自己的感想写出来,这些方法都可以帮助男孩更明确阅读的多方面意义,促进孩子深入地思考,把所读到的内容真正地与自己的生活联结在一起,让阅读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最后,培养孩子的阅读习惯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培养男孩的阅读习惯更是“道阻且长”。态度先行、兴趣第一、关联自身、加强输出,这是针对大多数男孩特点的额外四剂药方。那些性别无差的药方,比如尽早开展亲子阅读、将阅读常规化、家庭常备百本以上图书等等,则万万不能少。另外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每个孩子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个孩子都有独特的个性,可能您的男孩左脑发育极早,或者精细动作发展极好,可能您的男孩就是喜欢纯文学不喜欢漫画,请尊重孩子的个人发展和兴趣,不要盲目强制灌药。

参考资料:

  • Me Read? No Way! - A practical guide to improving boy's literacy skills
  • Raising Boys by Steve Biddulph
  • Connecting Boys with Books by Michael Sullivan
  • PISA 2015 Reports
  • National Centre of Eduction Statis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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