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姨的遗体从县城运到外婆家将军岩路边的地头,我再三扒开棺材看了看美丽的小姨,熟睡了一般不可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哭泣,有些朦胧的绝望,进了棺材好像就是死了,要埋进土里再也见不到.
四周村民蜂涌而来,嘈杂的哭声在村子里四起,我基本不认识她们,当外婆长声悲切凄惨的哭声传来,她被几个人搀扶着临近棺材,哭声越来越瘆人,我才吓得哇哇大哭。大人们围着棺材,把我挤在外面的石头根下的草丛里,不知道多久,外婆跑出人群,向村外飞奔要去寻死,大伙又一群人追过去,我都哭的害怕极了,她们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漆黑的棺材盖上了盖,没有人理我,也没有人安慰我,我蜷成一团睡着了。
直到母亲从区医院回来楼着我回到外婆的小木屋,我都瑟瑟发抖。
小姨每次从医院回来都和我抢吃的,抱着我玩,睡觉都会用脚使劲踢我,在被窝里逗我玩半天才睡觉。这次回来安静的躺在路边的棺材里,回不来了。我听见隔壁家的大外公对母亲说:“小妹死在外面,是不能进堂屋的。进来了对家人不吉利。”
“可是她是自己家人呀。”母亲哀求。
“这是祖宗规矩。女人家死在外面魂就留在外面好了,别折活着的人的寿。”20年后大外公在湖北做生意被车压死了,我不知道他的遗体运回后进了堂屋没有。
小姨没有进堂屋就埋在对面的山林里,外婆牵着我的手每天上坟,哭的摇摇晃晃!
母亲再三叮嘱我,外婆走到哪里我就到哪里,自此留在外婆身边陪伴外婆,没几日母亲父亲都走了,只有我和虚弱的外婆一起熬这段灰暗凄惨的日子。
不用上学意味着不用背诗词不用写作业了,全新的童年开始。
外婆的小木屋连接着大外公的房子,公用一个堂屋。木架子真高,顶部木椽架着青瓦,只是周围用木头,长短不一的木板还有玉米稻草苗夹着,透风透雨。分成里外两间,里间有一张破床帐着补丁的麻蚊帐,床头几个鸡窝,一下床就能到鸡窝里抱那几只母鸡,每天能在鸡窝里掏出来鸡蛋。外间有个做饭的砖灶,架着一大一小的铁锅。灶后面一个陶瓷大水缸,水缸旁边有几个倒葡的陶瓷酸菜坛子。靠近堂屋的一边放着吃饭的桌子,一个外婆的陪嫁碗柜。
外婆的全部家当就这些。
每天我帮外婆在灶前烧火,外婆就在灶后做米饭炒菜。我烧火不在行,经常只差头伸进灶里面吹火,火苗经常烧焦我的毛发,发出滋滋的臭味。外婆教我用一个几节竹筒做的吹火筒吹火,火苗才起来的快又不烧身子,特神奇。
柴火在灶里烧,外婆还会把土豆红薯放在灰烬里,没等饭菜做好就有黑乎乎的烧烤吃。一层一层的去皮吃里面的烧熟的肉,皮就扔给木板外用长绳子捆在猪圈里的黑猪吃。
白天阳光照射进来温暖温暖,晚上没有电一团漆黑,外婆点了一盏桐油灯,时不时往灯盘里添加桐油,偶尔从棉絮被里陶棉花,捻成绳子做灯芯备用。一般早早吃了饭,外婆给我洗了脚搂着我睡觉。寒风四面扑来,只听见沙沙的风声,树木哗哗摇曳的声音,有时候半夜夹杂着外婆的哭声,村里狂叫的狗声,我迷糊迷糊的醒来又睡去。
隔几日总有些叫外婆,外公,舅舅,姨的人来串门,安慰外婆,和外婆一起拉家常一起流泪,都好奇的看我这个外乡来的小孩。
外婆给我买了一个小背篓,她开始在生产队出工挣公分,我背着小背篓与大人们一起,他们干活我就捡木棍草之类玩。慢慢的与大队晒谷场里的小孩们熟悉了,偶尔脱离外婆与大家玩在一起,跳房子,丢手绢,玩打飞棒,踢毽子。
这个晒谷场很大,地面都是青青石板,溜光闪亮的,两头是装大队粮食的仓库,四周是石头磊成的墙。每个月村里都按公分分口粮,有玉米,稻子,红薯,土豆,绿豆,小麦。年底还有黄豆。村民都背着背篓或者挑着筐,看着几个干部抬筐称粮,男女老少欢呼,进进出出忙碌。我不知道给我分了口粮没有。
下雨天,村民集中在仓屋里掰玉米,有的用木棍敲打玉米棒子,玉米粒四溅,有的用手掰剩下的,小孩们在玉米和大人堆里爬来爬去,开心热闹极了。
偶尔有些妇女给小孩口袋里塞满玉米,小孩若无其事的偷玉米回家,大人们看见了也不吱声基本是装聋作哑,断粮户可怜哇。
村里有个傻媳妇,每次吃饱饭后就带着一儿一女唱歌,没有饭吃的时候就嚎啕大哭,邻居左右都周济些,杂粮蔬菜瓜果的送给她家。
队里还有个北京回来改造的廖姓后生,饭量大,饿的在水田荷塘里楼泥鳅,无油无盐就开水烧熟就吃,长大后我才知道他就是人大委员长廖汉生将军的后人。
外婆有吃的,她在将军岩边上挖了个地窖,里面储存有红薯,土豆,南瓜。定期就下地窖取一些上来送给傻媳妇,自己家吃还喂猪。白米饭夹红薯土豆总能吃饱。外婆的衣服是土家族褡裢服装,补丁加补丁的穿,只有走亲戚赶集时才换上新一点无补丁的衣服,头上总卷一大圈黑色长丝巾,脚下裹很长很长的白色破旧裹布,走路一晃一晃,慢吞吞的,高大的身材娇小的脚,封建残余毒害了她一生,30岁不到一直守寡,就是她养活了2个如花似玉的姑娘___我母亲和刚去世的小姨。
外婆告诉我:“你嘎公(土家话外公的意思)30岁不到就是58年那年病了饿死的,没多少日子你的一个舅舅3岁不到也病死了。”
我不知道饿肚子的痛苦,但是一听死了就理解很严重特厉害,似懂非懂的听她讲。
“你嘎公很帅气,就是爱唱戏爱拉小胡琴,半夜半夜才回家,有次回来晚了,遇见了猫子在外面,吓的只炸门,和我吵架了一个月。”我至今不知道猫子是老虎还是豹子,总之就是最厉害的害人动物。吓得在她怀里大气不敢出,搂着外婆的脖子不撒手。
“解放前他朋友多,抢犯和土匪来抢东西,听说是你嘎公佩瞎子家的就不抢。”
关于我外公的故事不多,家里人都是表扬,可惜死的太早,世代近亲的结果。外公和外婆是近亲结婚,他们上辈也是近亲。至于瞎子,是偶尔生病后来治好了,大家还是叫他胡佩瞎子。
在我幼小的心里眼里,外公就是坟里那一堆土。倒是外公的妹妹我的姨外婆活到70多岁,白净白净的,平时务农闲时唱土家山歌,经常被县文工团请去表演录音,村里人貌似都不喜欢她,觉得她与大家格格不入,我还以为她不守妇道才被人病垢,其实不是,是村民封建看不起唱戏的,也有嫉妒的成分。如果姨外婆能活到现在,她是歌唱家是土家山歌文化的传承人。
外公有个傻弟弟,娶了媳妇没多久也死了,媳妇改嫁在本村的外姓。
因为家里就剩母亲一个独苗了,再好的音乐细胞遗传也没有人唱歌了。
“就你姨婆婆开心成天唱唱唱,我们家都死绝了,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外婆嘟嘟埋怨,似乎也不喜欢姨外婆,我也几乎不唱歌。
我长大后有次回敬外婆:“谁叫嘎嘎(土家语外婆)死封建,如果不封建也再婚我不就有舅舅姨了吗?”
“我叫你没大没小瞎说。”外婆跺着小脚追打着我,笑的泪流满面,我跑的飞快她从来追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