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虚构)
当我从外面赶往公司的时候,正值午后,地铁里的人已经很少了,对比早晚高峰,现在的车厢像是被遗忘的战场。每个人都显得冷漠而疲惫,对面方向的车从郊区驶向市中心,这个方向在这个时间上来的人穿着都略显得不入时,车厢里的光线把人们映衬得脏兮兮的。我在站台另一侧等待着列车。
狭长的廊道靠着巨大的两排柱子支撑起来,整齐而对称屹立,一天中,两方向的列车无数次交错驶离,动静之间暗藏着阴阳关系。我此刻没有任何思想,倚靠在柱子边缘,我从来没有在地铁里碰到过重复的面孔,但是我依然把柱子视为我的逃避之所。身后传来种很闷的咣响,那是一种凭声音就能判断出没有自我保护的境地,像是突然失去意识的摔倒。
我回过头看,确实有个人已经伏在列车地面上,身体呈现别扭的形态,从他位置看,正是靠着地铁门口,所以我稍微与他有点角度就足够判断刚刚发生的事情,几乎同时,周围目光聚拢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不带有任何挣扎与呻吟,显然失去意识早在一切之前。
门口并没有人围着,上下车的人流先行散去,这个时间人本来就不多。在两个柱子之前,在两道开启的门之前,遥远得与我好像只有窥视一种关系。我的视线从地上扫到在座的人身上,在我可见的范围内,人们第一反应是懵的,然而所有人都稳坐着,一开始有人诧异地盯着地上那人取笑,有人依然回到手上那个世界里。随后,对着那人的最近的乘客收敛了嘲笑的神情,似乎发出了异样的声响,吸引其他所有人再一次看向地上异样的人,还没有人来得及拍照,但是也没有人离开座位。
大家都不想给自己找麻烦,那么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话,或许就要考虑逃到别的车厢了。站着不远处的我,早就把自己排除这个事情之外了,说是平行宇宙也不夸张,我脑子飞快地否定了他酒醉的可能。谁会在这个时间喝成这样子,就算喝酒也不至于狠狠地砸向地面。尽管没有任何人去接触瘫在地上的黑衣男人,却终于有人朝地铁工作人员喊去。
车厢里的气氛变得紧张,显得与周围不同,仿佛车厢变小了,我俯视着那节车厢。时间按秒计流逝,一直没有人靠近,去触摸那人的身体。一个穿制服的女人终于靠过来,隔着防护门凝视着车厢地面不容忽视的麻烦,逡巡不前。她平静地呼喊台上男性工作人员,在更远处稍蠢蠢欲动。此时,列车嘀嘀几声,门重重地合上了。
门合上的一刻,我的眼睛像被蒙上了,好奇无济于事,永远得不到答案,也不能抚慰车厢里其他人的惊魂,列车去往下一站,我设想如果没有人拖走他,也许还要去向下一站,人们把惊恐带到下一节车厢,新上来的人绕开他去两边的车厢,对于每个乘车的人来说,终点只是不同而已,当然也包括他。想到这,我更加原谅了自己的冷漠。
到公司以后,我很快忘掉了这件事。我不得不延长工作时间来处理积攒下来的事情,走的自然比平时晚一些。
初秋的夜里,混沌,月光不甚明朗,清冷,空荡荡的,让夜中心的人多了种危机感。
我走出公司大楼,门前即是一个平台,台阶下一片广场,只在门前有微茫的灯光,平台上方硕大的雨棚既气派又浮夸,靠四根巨大的圆柱支撑,一字排开,如同地铁车站里的单侧的柱子。公司门前面有个缩微的喷泉和假山,本就不大的假山上面还扣着一个大的亭子,几个方向都有环抱的配楼,使人觉得很压抑。
地铁站在右手边方向,身体循例向右走,眼睛却冷不丁被左边的人影所吸引。空荡荡石板路的广场,昏暗的灯光下,黑夜里魅影像流星一样,刚好可以辨认,向大楼走来,虚实之间,我模糊又确定地看到两个靠近又刻意疏离的人影。
我在灯光的下方,被认出是自然的。尚有一段距离,我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在光线笼罩的边缘,我瞥见他们的时间又不长,一个人已经开始利用最左端的柱子来切断我们之间的直线,好奇心的游戏一旦开始,当她正好走到柱子前时游戏将到达高潮,无路可走意味着束手就擒,他俩联手都无法环抱的柱子,当然足够用在黑夜里暂时藏身。
我短暂迟疑,愈发靠近,当我发现另一个人是我的朝夕相处的同事k时,黑夜尽到了保护他们的义务,凭空消失的那个人贴近柱子,在这个气派的表面下,有个人像刺客一样躲藏。小时候我曾玩过这种抓人的游戏,柱子、桌子、栅栏以及一切障碍物,心中升腾起一种蠢蠢欲动的快感,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厚道的事情。我跟k打了个招呼,扭头便走的一瞬间,我的确尝试说服自己是多虑了,也许柱子后面根本没有人,视力的不实在恍惚的黑夜里是能够说服自己的事情。
当我身体转定到右边的时候,k直追上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脸贴得很近。两年以来,我们从没有过这样的亲昵的情形,不管我们平时谁更清高冷漠,现在都让我很受宠若惊。我揣测着,难道刚才打过招呼后,他不是应该径直走进大楼吗?
而现实是,我们几乎开始贴着脸讲话了,他几乎引导着我聊天,语调带着某种轻飘,生涩地问着我最近在忙什么,好像我们很久不见,但其实我们每天做着接洽配合的工作。唯独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感觉和他刻意保持距离,我不太习惯总往异性扎堆的地方去。
他搂着我的手不放松,从后面看一定非常滑稽,我转过四十五度勉强能看他时候,我知道自己再转一毫都要跟他确认眼神。我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想做一个绅士,现在已经不是柱子后面有没有藏着一个人的事情了。我希冀着那人优雅地,慢条斯理地走进旋转大门,而不是心悸着落荒而逃,不管她刚刚如何窘迫和担忧自己的名声,此时她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带着我送去的祝福,甚至像从容应赴一场舞会。
我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在我看来,k明显每秒钟都在计较过去。我俩都关心身后的事情,他说完每一句话,我反应的时间都比我自己预想的略长些,比起目光的交流和声音传到耳朵里,我的停顿显得夸张。我的反应对他来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信号。大概走出去二十几米,走完了他能够信任我的距离。我和k之间的默契完成,他同时和另一个人也完成了一种默契,一次就够了,他们有没有偷到的快感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轻松。
我诧异的是,k提出离职,即将去深圳已经是一个众所知周的秘密,如果他们是一场约会的话,一定加深了这种沉重,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无意中成为他们攘外安内,转移矛盾的对象。我是一个毫不知情的人,k走后,她还将藏在大楼数以千计的人之间,防备我对于他们之间秘密的关系而言,关系不绝如缕,秘密善始善终。
待他转身走开,我终于忍不住回头了,我明知徒劳,我的视线从k的背影转到远处那残烛般的灯光,刚刚发生的事情消失在黑夜里,只有k的身影在慢慢远去,他再没有回头,如释重负,胸有成竹,但是我突然担忧起来。显然被我和k护卫的人无疑就工作在这个楼里,没有门卡怎么能过得了保安这一关呢,除非他们早已准备好对付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如果保安没有低头玩手机的话,他应该目睹了这种微妙的关系,在他看来这位女士的表现是否毫无破绽。
一直以来,直到离职前夕,k都是给人一种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印象,在一个平常的夜里,我偶然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也许只是同事之间简单的吃完晚饭散步而已,离晚饭时间遥远的旷夜持久的散步。
我的朋友曾跟我说张爱玲太过于悲观,他不相信振保在开门看到烟鹂和裁缝时,就笃定两个人之间存在某种关系。而就在刚刚我也像振保一样,在一起都熟悉的环境里,放下的心蓦地又提起来,我感到紧张,没有别的缘故,是因为其他两个人感到紧张。
奇异的命中注定的感觉,只消一眼,剩下就是愿相信露在海面的冰块,是漂浮还是冰山的一角,这一定不是这个故事的开始,我开始揣摩两个人的关系时,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这种未知的关系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可直觉未必靠得住,发生在我眼前仅有的事实,或许也是我想象中的事。
我看了一眼,得知了无数种可能,又如履薄冰地配合演了一出戏。大家都很娴熟。k的即将离开,是她接受过程的一部分。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八卦在公司里被传得沸沸扬扬,不用担心给别人讨论她和男人谁的肩膀更宽这种反胃的话题。从我这里开始便是结束,我既承担了潜在的恶名,也做了长远的好事,一起都从来没发生过。
短短了半天,我见识了所谓的死亡和爱情,但是我都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两者延伸到世俗的期待,或许只是虚晃一枪,所有的当事人归于平常。陌生、冷漠、防备、虚伪一并产生。我觉得我看见了很多,又什么都没看见,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用人心来总结也不为过,我既不笃定,反而更加迷惑。